夏黎桐刚才是故意没关门, 故意在门口崴了一脚,看起来狼狈又笨拙,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蠢女人, 让司明堂看不起她。
这样才能让司明堂彻底打消对她的怀疑和防备。
但是,她刚才崴脚的时候用力过猛了, 无奈假戏真做,真的崴了一下, 右脚脚踝生疼, 并且越走越疼, 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好在孟西岭来得比较及时。
她一走出小区大门, 就看到了孟西岭的车,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 像是拦出租车似的朝着那辆白色奥迪招了招手。
孟西岭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夏黎桐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左脚支地, 右脚悬空,先把屁股放到了车座上,然后才把腿收了进来。
脚怎么了?孟西岭眉宇微蹙, 先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脚, 然后又抬眸看向了她的脸。
夏黎桐的眼圈依旧微微泛着红。
哭了?孟西岭的眉头拧得更深刻了, 发生什么了?谁欺负你了?没人欺负我。
夏黎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崴脚了, 疼哭了。
孟西岭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但崴脚了肯定是真的,立即启动了车辆, 一边调头一边说:我带你去医院。
夏黎桐嫌麻烦:不用去医院, 抹点红花油就好了!孟西岭置若罔闻:去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骨折。
夏黎桐:……老男人真的很麻烦!我就不去!我就要抹红花油!她拧起了眉头, 超级坚决地说,年轻力壮的人从来不去医院,我们随时准备着奋斗!孟西岭:……这句式,听起来可真熟悉。
行,都是超级英雄,全家就他一个人凡夫俗子。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劝说:先看看你的脚肿了没有?要是没有肿的话可以不去医院;肿得严重就必须去医院拍片子。
夏黎桐是真的不想去医院,她讨厌医院那种布满了病痛和生离死别的地方。
所以听完孟西岭的话后,她立即脱掉了右脚的鞋袜,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脚踝,惊喜又激动地说:没有肿!孟西岭:崴到的地方红不红?夏黎桐:不红!孟西岭舒了口气:可以先不去医院,在家观察一下。
如果到了明天还是很痛,就必须去医院。
夏黎桐也舒了口气,又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不用去医院。
她也懒得再穿鞋袜了,直接把袜子塞进了运动鞋里,还把左脚的鞋袜也给脱了,仅把两只脚后跟塞进了鞋洞里,彻底解放了双脚,高高扬起的十根脚趾头还在不停地乱拨乱动。
不用去医院,她真的很开心。
孟西岭感知到了她现在的心情好像还不错,就问了句:事情进展的顺利么?当然是顺利的。
虽然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但还是成功地达成了目的——确定司明堂的书房位置和监控分布。
但是夏黎桐并不想和孟西岭说那么多。
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她也知道孟西岭聪明,有人脉有本事,但她只想让孟西岭当一个旁观者,并不想让他被牵扯进来。
我就是去看了一场电影而已。
夏黎桐回答说,哪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
孟西岭不置可否:只是去看了一场电影?夏黎桐扭脸看着他,问:那你还想让我和他干点什么呀?……孟西岭哑口无言。
夏黎桐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冷冷道:不该问的就别问,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真的是命案,那就一定和警察有关系。
孟西岭很认真地对她说,我知道你和小树是想为了你们的朋友讨回公道,但你们终究是势单力薄,你们需要警方的支援,也只有法律才能还给你们一个真正的公道。
夏黎桐沉默着,不置可否,却在心里苦笑。
他们怎么会不想通过法律的途径解决一切呢?他们比谁都想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只有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有死者的屈辱被最圣洁最崇高的法制洗清,只有凶手屈服于公正的审判,才算是真正的讨回公道。
但是、他们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啊。
他们只是想找到一份证据,一份可以证明小棠被侵犯过、被伤害过的铁证。
他们不想让他们心中的那个如同菩提一般的姑娘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让她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小棠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们、不是没有报过警。
夏黎桐竭力平复着呼吸,目光怔愣地盯着前方的马路,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一场犯罪,警察也无能为力。
多年前,接待他们的那位老警察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小棠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他们只剩下了一本混乱的画册,连立案的条件都达不到。
但是那位已经快退休的老警察相信他们的话,还在私下帮助了他们很多,并多次前往那间会所调查,却一无所获。
因为他只能以私人身份调查,手段有限,想要进一步地获得权限,只有立案侦查这一个途径。
立案又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是一个死循环。
那时,那位老警察总是很遗憾地说,要是能在人没死之前报警就好了,要是能在火化之前报警就好了,要是有尸检报告的话,一定可以立案……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要是?他们报不了警,就只能靠自己。
夏黎桐叹了口气,很无力地说:我们现在还是没有证据,报警根本没有用。
孟西岭却说:或许可以再试一次。
……他总是这么阳光向上,总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活菩萨真不是白喊的。
夏黎桐哂笑:再试一次就能立案了?我不用证据,随随便便地指认一个人,警察就能把他抓走了?要是这样的话,满大街都成冤案了。
孟西岭并没有将她的讥讽之言放在心上,沉着又有耐心地向她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见一见梁拓,和他商量一下对策。
在立案这件事上他可能没办法直接帮助到你们,但他毕竟是一个警察,是经验丰富的刑警,有他的协助总比你们自己摸索强的多。
夏黎桐抿住了双唇,沉默着、思索着、纠结着……他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许久后,她回了句:让我再想想。
孟西岭明白,她没有直接拒绝就相当于认可了他的建议,或许是因为还要去和小树商量,所以才不能擅自做决定。
好。
他回答说,等你做好了决定,就告诉我,我会在第一时间帮你联系梁拓。
夏黎桐看了他一眼,回了句:嗯。
孟西岭没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开车。
夏黎桐却又看了他一眼,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真的就一点也不生气么?无论她怎么对待他,他都能做到不计前嫌地去帮助她?他为什么这么大度?凭什么这么大度?她坚持不懈地挑衅了他这么多年,最终却挑衅了个寂寞。
他从来都没有和她计较过,一次都没有。
有事?孟西岭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夏黎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把脸别向了车窗:没事。
她才不要和他说心里话呢,显得自己多么的卑微渺小一样。
她就是要继续挑衅他:就是想看看你老了没,啧、时间可真是残忍,你都开始奔四了。
孟西岭:……奔四这两个字,真扎心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申明:三十二,才刚三十二,还没有奔四。
夏黎桐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哎呦!也不是不会计较嘛!这不是挺在意的嘛!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变态,孟西岭一跟她计较,她反而觉得这男人有点可爱了。
紧接着,她的眼珠子一转,坏点子说来就来:现在去跳广场舞的老头儿也可多了,像你这样高高帅帅还不秃头的老头儿肯定特别抢手,你去吧,我支持你去,到时候你肯定是最吸引老太太眼球的帅老头儿。
孟西岭:……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老头儿了?夏黎桐彻底来了劲儿,喋喋不休:我再给你拍个视频,发个抖音,配文‘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最帅老头儿,西岭是你’。
孟西岭:……他终于找到了淘淘调皮捣蛋的根源所在。
孟西岭气闷地咬了咬后槽牙,然后,冷冰冰地发问:工作的事情处理好了么?不是又想考研了么?开始准备了么?开始学习了么?学校想好了么?我们公司还有一群博士生,实在不行从明天开始给你安排模拟面试,让你紧迫一些,年轻人就应该有点朝气,别总一天到晚地想着广场舞。
夏黎桐:……没有一个字是她想听的,每一句话都是添堵。
人老了,就是絮叨。
真的很烦!赤-裸裸的打击报复!从现在开始咱们俩不说话!夏黎桐气急败坏,谁先说话谁是小狗!孟西岭还真的没再理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开车。
夏黎桐的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紧紧地抿着嘴,一边在心里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先说一句话,又一边在心里暗搓搓地想:我就不说话,我就等着你主动来跟我说话,但就算是你先和我说了话,我也不理你!我很高冷、高傲、高不可攀!接下来的车程中,他们俩还真是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车厢内异常安静。
四十多分钟后,孟西岭将车驶进了家中的车库。
车身还没停稳,夏黎桐就解开了安全带,正准备穿着穿袜子的时候,孟西岭忽然对她说了句:坐着别动。
他言简意赅,却不容置疑。
夏黎桐动作一僵,奇怪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孟西岭却没看她,开门下车,绕到了副驾驶这边,打开车门后,直接把夏黎桐从车里抱了出来。
夏黎桐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又懵,又不知所措:你干嘛呀?孟西岭无奈:不是脚疼么?哦,对,我的脚崴了……夏黎桐这才想到了上车前发生的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必须领他的情:我自己会走!孟西岭置若罔闻:把车门关上,我腾不出来手了。
夏黎桐:……她愤懑地咬了咬牙,然后,把门关上了。
爸爸妈妈不在家,淘淘正在客厅里撒了欢地玩滑板车,阿姨根本管不了他。
孟西岭抱着夏黎桐来到了一楼,然后,被迫止步于客厅之前——宽宽敞敞的地面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小车、积木拼图故事书,看起来跟遭了贼一样。
淘淘脑顶头盔,手扶车把,脚踩滑板,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各式各样的障碍物之间,看到爹妈之后也不害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要挨打了,还一边滑行一边松开了一只握着车把的小手,朝着他爸妈挥了挥:你们好呀!我的爸爸妈妈!孟西岭:……夏黎桐:……你也好呀,我们皮痒的儿子。
夏黎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孟西岭:他一直这样么?你说他调皮捣蛋吧,他还知道戴头盔,安全意识相当高;但你要是说他懂事吧,他恨不得把家拆了。
孟西岭实话实说:放暑假之后尤其无法无天。
夏黎桐:没人管的了他么?孟西岭:有。
夏黎桐:谁?孟西岭:我。
话音落后,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自家的混世魔王,不怒自威,十分钟之内把客厅收拾好,完成任务可以得到一份奖励,不然就惩罚你一周不许吃冰淇淋。
滑板车戛然而止,淘淘小朋友立定在酷炫的滑板车旁,眼巴巴地望着爸爸:什么奖励?夏黎桐:……这孩子,丝毫不在乎惩罚,眼里只有奖励。
孟西岭:滑板课下课后带你去吃麦当劳。
淘淘立即扔下了滑板车,哒哒哒地朝着客厅的某个跑了过去,吭哧吭哧地把放玩具用的大箱子给拖了出来,开始勤勤恳恳地收拾客厅。
孟西岭舒了口气,抱着夏黎桐走进了客厅,还要时刻注意着脚下的障碍物。
他将夏黎桐放到了沙发上,然后去了玩具室,拿了小药箱来。
右脚吗?他又拿来了小板凳,曲着腿坐在了夏黎桐的面前。
夏黎桐点头的同时却又不自在地蹙起了眉头——他的腿特别长,坐在那么小那么矮的一个板凳上,看起来真是憋屈。
孟西岭动作温柔地抬起了她的右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拧开了红花油的瓶盖,先往自己的手心里倒了一点,然后开始给她揉脚踝。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力道稳重,不疾不徐,丝毫没有令她感到不适。
他无论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是这样,沉中带稳,不露锋芒,却又极度可靠,像是一棵根茎深沉的参天大树,无论面临多大的狂风骤雨,他都能安如泰山。
他慈悲温柔,却又很有力量。
夏黎桐又抬起眼眸看向了淘淘。
为了一顿麦当劳,小家伙收拾的相当卖力,还一边弯腰捡玩具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淘淘可以的!淘淘最最棒!淘淘一定要吃麦当劳!夏黎桐忍俊不禁:这家伙,真是又调皮又可爱。
空气中弥漫着红花油的清凉味,深深地吸上一口,中国风浓郁,令人神清气爽。
夏黎桐的脑海中不禁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这就是阖家欢乐吗?这就是世人口中的,踏踏实实的日子么?平凡,平静,令人感到安心?是这种感觉么?她不知道、她从来没经历过……她从小到大都是在算计和步步为营中度过的,她只知道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知道什么是踏实的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知道一下,想好好地体验一番。
前提是,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她可以等到云破月开那一天,如果她可以为小棠讨回一个公道,她一定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但如果没能为小棠讨回公道的话,那就算了,她不配也没资格享受人生。
毕竟,他们三个是在海棠树下发过誓的——小棠、小树和小桐,一定一定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无论如何,这条路,她都必须走完。
下午五点半,他们一家三口又出门了,这次是去送淘淘上滑板课。
一对一的室内课程,但是场地很大,就是家长不得入内。
教室外墙是一片透明玻璃墙,夏黎桐只能趴在玻璃上给她儿子录视频。
这节课学的东西还挺高级:踩着滑板下台阶。
淘淘摔倒了好几次,却一声都没有哭,每次都是摔倒之后就立即爬了起来,然后在教练的鼓励和指导下再试一次。
虽然孩子的胳膊和腿上都带着护具,头上也戴着头盔,但夏黎桐还是看着心疼,那一次次摔得可这是不轻。
七点半一下课,淘淘就抱着他的滑板从教室里面跑了出来,急慌慌地说:快点快点!我要去找气球叔叔!夏黎桐一愣:什么气球叔叔?不是去吃麦当劳么?这是她第一次来陪着孩子上滑板课——上周日她去和米璨见了一面,商量了一些事情——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于是,她朝着孟西岭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孟西岭却温声对淘淘说了句:你自己跟妈妈解释一下,谁是气球叔叔?淘淘:就是一个戴黑色口罩的叔叔,他每个周日的下午都会在商场门口送气球。
气球叔叔特别特别好,每次都会给我留一个气球,还送给过我好多好多其他的礼物。
夏黎桐蹙眉,心想:这人真奇怪,不停地给孩子送东西,还一直带着口罩,孟西岭怎么也不提防一下?直到她见到了气球叔叔,才明白孟西岭为什么不阻止淘淘和他的相处。
小家伙所在的这个少儿运动体能班位于一个商场的顶层。
他们一家三口走出商场大门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
商场门外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有许多小孩子在奔跑着戏耍、玩闹。
周围还有许多卖玩具的、租摇摇车的、租小火车的……卖气球的也有好几个,淘淘的目标却很明确,直接朝着人群中的那位高高的、身穿黑色短袖的年轻男人跑了过去,还超级开心地喊了一声:气球叔叔!男人的脸上戴着黑色口罩,但夏黎桐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那双颇具神韵的丹凤眼中流露出来的温柔笑意。
是小树呀。
小树弯下了腰,把手中仅剩的一只气球递给了淘淘,还递给了他一张崭新的动漫卡片。
淘淘看到卡片后激动坏了,一边蹦跶一边开心地喊:哇!是迪迦!是迪迦!小树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抬起右手摸了摸淘淘的脑袋,然后,直起了腰,看向了夏黎桐。
夏黎桐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却在笑。
笑得很开心,也很感动。
原来,在她外出求学的这几年间,小树一直在用这种方式默默地守护着她的淘淘。
他还是把她当成好朋友的。
海棠树下的誓言从未改变,他们一直都是最好的好朋友。
作者有话说:#树上线##桐树合体,就开始搞事情,意味着有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