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7 章

2025-03-22 08:15:02

卿卿对谢某人深恶痛绝, 清醒之后意识到,她们所在的那条布行街,到处都是老字号的店铺, 的确没有多少人关注到犄角里新开张的一间夹缬店。

但卿卿并不灰心, 布行街的这些绸缎庄、夹缬店虽是老字号, 但已经蒙尘多年故步自封了, 既然上次织染的藕丝褐能得到客人的喜欢,这一次只要她竭心钻研,定能织染出比桃夭锦更风靡一时的布匹。

卿卿回到家中废寝忘食地研究新的染料,把剩下的蓝草、胭脂虫、矿砂石收集整理作一堆, 现在手头并不充裕, 就算是研究新式样, 卿卿也没多余的钱去置办原料了, 不过有了蓝、红、黄、青四种底色,要推陈出新也不难, 无非是配料及占比的区别, 细枝末节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卿卿丝毫不慌,目不窥园地整理、推敲。

没过几日,淮安变了天了。

贾老板家的门房跟卿卿说, 淮安的国号下来了,当时她没当回事,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铺子快崩塌了, 但他说那话之后没几日, 淮安就真的自立了陈国。

由一郡, 变为一国。

江南多地的郡守都辞楼而出, 俯首系颈,甘为下吏,遣使者来到陈国都城淮安,共襄盛举。

天下三分的格局正式划归敲定,江南多郡为盟,以淮安为尊,认谢氏为主。

但就当天下之人,都以为淮安王谢玉琅即将称帝之时,谢玉琅却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淮安自立为国,淮安王本人自封为陈王,并未称帝。

其子谢律,从旧朝封号淮安世子变为陈国世子,身份并未转变。

淑娘把制作的一批柿饼卖出之后,得以收筐回家,将今日所见所闻告知卿卿:咱们以后便是陈国百姓了,和魏国、渝国的百姓一行,有了自己的国号,再也不是无根浮萍。

卿卿不知道,今日淮安百姓多高兴,街上热热闹闹的,舞龙舞狮的队伍排了十里,世子亲自让一对戍卫营的将士,环城扛旗游行,水师都督还……见卿卿自顾埋头处理针脚,绣着花样子,根本不听自己说话,淑娘想起自己提了世子二字,在卿卿跟前失了言。

可她又实在忍不住:卿卿,是不是上次之后,世子再也没有来找过你了?她总有不在家的时候,她不在之时,卿卿在红柿居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淑娘不得而知。

卿卿哼了一声:他怎会来找我?陈国世子风流花心,后院成群,早就结了新欢了。

淑娘吃惊:啊?他竟这么快就……卿卿不知道,卿卿也不关注。

姓谢的是死是活,都跟她无干。

淑娘猜到是卿卿自以为的念头,呼了口气,道:最近毕竟是事忙,他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情有可原。

现在淮安封国尘埃落定,我想用不了多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咱们就都知道了。

卿卿不以为意:他真心找我做他的外室,这样的真心,不要也罢。

淑娘你怎么还看不清,当初他要是尊重我,就不会装成男倌进我们红柿居了,来了之后也不安分,对我……咬了咬牙,卿卿还是有几分恼:……动手动脚的。

淑娘便笑,将卿卿手里的绣活儿夺了过来,让她好生地坐着:卿卿,男人都是坏的,不会因为喜欢谁,就尊重谁,反正这种世道,连公主都可以被当做礼物赠来转去,咱们这样的贩夫走卒,贵人们施舍一锭银,都得千恩万谢,再烫手也接着。

他们习惯了,用自己的鼻孔看人,倒不止世子一人。

娘子等等看呢,若是世子决心用正妻之礼娶你,你嫁不嫁他?卿卿奇怪: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给他当说客了?淑娘握住卿卿发冷的小手,天愈来愈冷了,淮安地处淮水上游,越到这时候越是湿冷,卿卿最畏冷,到这时节屋子里不烧炭,便是手足冰凉,偏生她们生意不济,已经烧不起细炭了,卿卿的手都生了冻疮,淑娘给她揣在怀里捂着,焐热了,才心疼地道:娘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总是要嫁人的,当初冲喜失败,你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世子地位尊崇,他要是肯娶你,那就是千百个真心,我觉得,你莫犟了,将自己后半生安顿好,就再也不用受苦。

只是冻疮而已,这样的苦头卿卿从小吃到大,也没觉得有什么。

卿卿垂眉,以前从未有人如母亲一样关怀着自己,卿卿的眼眶中溢出了湿热,我不是要犟,谢律,谢律他真的只是和我玩玩罢了……这么久了,杳无音信。

若真的有一分半分真心,就算自己无暇过来,也会差人来慰问,知道她此刻囊中羞涩,已经用不起炭的难处。

卿卿也没有指望过这一点,那天翠微领着一群美婢对她欺辱的时候,卿卿就醒悟了,她和翠微她们,不是一样的人,她不能像翠微一样麻木而大度,接受做通房,忍受男人的无数次变心。

……陈国都城淮安,经历了一次革故鼎新,旧员被裁撤,新的官吏被重新擢拔。

谢律已经连日操劳,昼夜颠倒。

当终于空闲之时,他再一次想到了卿卿。

望着墙壁上卿卿朱颜腻理的丹青,谢律掷了笔,暗道:这么久了,她应该气消了吧。

修严。

谢律抬起头,母妃极少步入他的书房,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一壶烧心的热茶端到他的手边。

你也连日不休了,吃点茶吧。

谢律伸手接过:多谢母妃。

他低头啜饮,茗香在舌尖泛滥,侵夺心田。

趁他喝茶,萧子胥和颜悦色地道:才立了国,渝国便派出使臣前来淮安试探了,你的婚期我看要着紧,渝国虽无公主,却有前朝四世三公家世的名门淑女,我瞧着……母妃。

谢律打断了萧子胥的口风试探,皱眉道,孩儿已是焦头烂额,无心应付。

萧子胥叹道:是,你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母妃确不应该拿这件事来打搅你,这样,你不出面,让母妃去替你相看相看?若是好,咱们就定下。

谢律眉心的折痕更深,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母妃万勿为孩儿婚事忧心,我说的焦头烂额,并非是这些公务。

萧子胥听懂了,她登时变了神色,护甲敲在了谢律的墨砚上。

莫非时至如今,你还对那个卿卿念念不忘?萧子胥以为谢律是贪图一时新鲜,早就把卿卿忘之脑后,谁知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那外室?谢律并未接话,但萧子胥已知道答案。

她曾让翠微接卿卿回王府,但那小外室不识好歹,宁肯被扒衣受刑,也不愿意服侍谢律。

萧子胥道她心气高,这样的女子,过刚易折,没必要再去招惹,多日里来,早已将她忘记了。

绝无可能,那个卿卿,就连给你当妾都没有资格。

韶音公主武断下了死令:你以后,不得再见那个卿卿。

她说完便往外走。

然而韶音公主萧子胥还没来得及走出屋门,忽听得身后砰地一声,她惊讶地一扭头,只见谢律神色痛楚摔倒在了案下,太师椅被直直撞倒,发出沉闷的巨响,萧子胥呆住:修严!她立刻唤人前来,将谢律从地上搀起,谢律已经面白如霜,额头青筋痉挛,牙龈紧咬,已是疼痛得昏死过去,一层汗水铺满了整张苍白的脸。

传圣手,把陈国所有的名医圣手全部叫过来!萧子胥双臂扶着谢律,疾言厉色地吩咐。

谢律这头疾药石罔效,当年那赖头和尚也说,这病难治,要想除根,需要机缘。

那和尚疯疯癫癫的,就差没有明说,谢律之所以年纪轻轻便染上这样的怪恙,全是为了不积祖德的报应,萧子胥怀疑那和尚是魏国派来的奸细,当场就要斩杀,可惜被淮安王劝阻,后来一个不留神,竟让他逃了,之后再无音讯。

但他说的几个方法,确实对谢律有效,萧子胥无法,只得照方行事。

王府能召集的人全围在了世子的鹊踏枝院外,淮安王更是急得踱来踱去,几个前朝名医来会诊,这会儿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还没出个结果。

萧子胥失神地立在花墙下,绯红的凌霄花褪了花色,只剩遒枝绕檐,垂落星零的枯叶。

韶音公主嘴唇颤抖,心思埋得深,自怨后悔地想:难道竟是因为我不让他见那个外室,他就头疾发作了么,这件事我做错了,我竟做错了。

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萧子胥责怪自己太过心急,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谢律和那个卿卿好着,日子久了,他定会喜新厌旧。

王爷,公主。

李圣通出门而来,胡须花白,风中直颤。

淮安王带着一干人等,将李圣通围堵得无路可逃,谢玉琅连声询问:我儿谢律怎样了?李圣通叹道:世子是昼夜伏案,积劳成疾,现下,大抵也无别的法子可想,缓解疼痛罢了,只是治标不能治本,老朽等人通读医经圣典,也没见过此等奇怪的病症,王爷还容老朽继续费神。

谢玉琅本来想到自是如此,可自己儿子躺在里头,他心急如焚,这李圣通素来是个磨叽性子,若再给他时间,只怕谢律痛也要痛死了,谢玉琅就不讲道理了一回,他这沙场淬炼的胳膊,一把就将李圣通揪到了跟前,李圣通骇然,王爷你要做什么?治不了世子,你别想出这道门!谢玉琅老姜泼辣,直挺挺地威胁。

李圣通见过医闹,但没见过此等权势威迫,颤抖的手指着谢玉琅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爷。

角落里,幽幽传来元洛的嗓音。

谢玉琅与萧子胥一同向元洛看见,元洛佝偻着腰背,慢吞吞地磨到两人跟前来,叉手垂目:小人曾听世子说,卿卿娘子,是他治病的良药。

?谢玉琅与公主对视一眼,都匪夷所思,谢玉琅对元洛一抬袖:快,说下去。

元洛得了首肯,这才点头,接下去道:世子曾对小人说,他找到了一味压制头疾的良方,他之所以接近卿卿娘子,正是为了治病。

若是,若是将卿卿请到王府,世子的病,或许可以找到良药。

只是元洛还不知卿卿身上的体香,正是那味良药,猜测可能是卿卿手里恰巧藏了什么药引,不过这需要见了卿卿才知道。

萧子胥脑中如雷炸裂,她立马自省:看来是我错了,元洛,不,卫笈!卫笈上前听命。

萧子胥急迫地道:你速带人,将卿卿请来。

顿了一顿,想到昔日对卿卿的逼迫和羞辱,她未必肯来,萧子胥眼眸变厉:她若不肯,就抓她来。

……卿卿终于琢磨出了新的织染技法,将上次卖得最好的桃夭锦稍作改良,制成的绢帛朱砂色,染着淡淡的桔红,瞧着就像是挂露沁霜的红柿,外皮有着一丝晶莹欲落之感。

她用这种颜色,配合缠枝凌霄织工,又是一绝,是淮安从不曾有过的新花样。

卿卿迫不及待要带着这样的产物重新走入行市,就不信没有识货之人。

驱牛车来到夹缬店,将薄柿红挂上,不到片刻,便有顾客进店来询问。

沉寂了这么久,这还是头回有人下定金,卿卿大喜过望,更多了几分信心。

正当她嘱咐淑娘赶紧把账目记上时,蓦然,夹缬店闯进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谢律身旁的卫笈,卿卿认得,地下黑市的时候,他比谢律还凶。

你们要干什么?卿卿警惕地护在店门前,不让他们进去。

卫笈抱剑道:请娘子跟我走一趟。

卿卿柳眉皱起:去哪里?我不走。

恐怕,由不得娘子。

卫笈劈手一记手刀,就在芷芳夹缬店门前,众目之下,将卿卿击晕,淑娘和菱歌闻讯而出,操剪刀大棒就要硬碰,卫笈单臂揽着卿卿,拔剑出鞘,剑气一吐,还没靠近,淑娘的一指头发便被削落。

……卫笈领了急令,根本未及准备许多,将卿卿掠上马背,他自己便也上马,呼啸绝尘而去。

卿卿被击晕,在马背上颠簸着,很快便模模糊糊有了意识,可是自己伏在马背上,全身都颠得快要散架了,也没有力气抵抗,直至她被快马加鞭地送进了淮安王府。

在进入谢律的后宅时她都还是昏昏沉沉的,看到病榻上的谢律,苍白的脸一刹那,卿卿终于清醒了,彻底地恢复了感知。

作者有话说:卿卿这么对谢狗,谢狗却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