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使臣来陈, 已在馆驿下榻,当夜陈王谢玉琅亲自与方既白一叙,晚归之后, 谢玉琅在正堂寻得谢律, 同他道:方既白心计颇深, 我听说当日官昱下旨, 是命林符来陈,而方既白自己却立了一道军令状,愿南下来淮安赴会。
姓方的不爱多此一举,打没有把握的仗, 我猜测, 他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谢律一笑置之:国宴上自见分晓。
谢玉琅惊奇:你就真不怕他向你发难?谢律回道:见招拆招。
那个魏国公主, 正是方既白给官沧海下了迷魂药, 要指给他的,别说那公主跋扈之名之外, 就算她貌若天仙、贤良温淑, 谢律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更何况,后来谢律又已得知,如今在魏国的那个昭阳公主,不过是官沧海报来联姻的筹码,他真正的女儿, 早已被季术的旧部抢去,说不准抛在荒野,让野狼分食了。
谢玉琅极是不信, 听完谢律的一席话之后, 皱起了眉头:你说那公主是假的, 方既白明知晓这一点, 还让她来与你联姻合婚?谢律眉眼微舒,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婚约已废,他若在国宴上重提旧事,我们也可反击他,陈国不会输。
这倒是在关键时候,让谢玉琅抓了一个极大的把柄。
谢律所言极是,无论如何,现在陈国有了这一把柄,便立于不败之地。
官沧海也罢,官昱也罢,以假公主求联姻,分明是不把淮安谢氏放在眼底,以阴谋手段,行以谋逆之实。
谢玉琅道:修严,后日国宴,为父便称病坐观,由你出席,为父将全权交由你手,你的一言一行,便代表我们陈国。
孩儿必不负父王厚望。
陈国乍定,诸事尚缺处理,这是谢律第一次主掌国宴,连菜品的置备,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北魏与渝国的风俗人情与陈国大相径庭,座椅靠垫、菜色口味、左右席位,都要分派清楚。
陈国之人谋事一丝不苟,决不能贻人口实。
在书房中,谢律一直处置到子时过去。
此时雪已将路径埋了尺深,南方的积雪,不像北方那样有沙质,踩上去嘎吱地作响,长靴橐橐的声音,有些闷重,脚印下的雪迅速凝结成块,变成一滩泥水浑浊的冰晶。
谢律回到房中,地龙烧着,屋内一片温暖,甚至有些炙燥,于是便将向南的一扇窗开了半扇,让屋子里稍稍能喘过气。
他向浴房去,兑了一些热水,将自己身体擦洗了一番,再一次回到屋内,撩开床帐,朝里躺了下去。
卿卿睡着,身子向里,只给他一个背影。
谢律怕自己此刻心绪不宁的呼吸声打扰到她,便也朝外,两个人背对背睡着。
窗外是一片细密的落雪声,被北风衔着,卷得楼上楼下、枯枝败叶上到处都是。
门窗阻隔不了那种听着让人瑟瑟的声音,谢律却觉得,睡了一小半会儿,心里已宁静。
或许是因为她在身侧的缘故。
困倦袭来,谢律再一次闭上眼,这一次,却感觉到一只小手,起初带有几分不确定地从身后,如藤蔓般延伸、迂回地试探,像是为了确认他睡着了,她方才一只故意假寐不动,此刻当谢律鼻息渐沉之后,她才敢开始动一些小心思,一遍遍地试探过后,谢律都没有动静,她的胆子大了许多,直接地从身后伸出来,抱住了谢律的腰腹。
柔软的小手,温温热热的,贴在谢律的腹肌之上,唤醒了熟悉的灼热。
直至不该抬头的地方有了动静,卿卿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不等谢律说话,她就软绵绵地说道:你装睡。
已被拆穿,谢律就势翻身,将卿卿禁锢两臂中。
双眸在即将被吹灭的蜡烛斜照间,宛如湖边裸露虬根的老树般黢黑的眼眸,泛着一波波水浪涟漪的光泽。
卿卿一动不敢动,只好求饶:那你……不许欺负我。
……卿卿被累断了腰肢,喊哑了嗓子,眼睛里的水都快要干涸了,紧紧抓着谢律的后背不撒手,他的背脊线条流畅,满蕴力量,原本是一片光滑,却被卿卿抓得都是又细又长的红印子。
谢律还特意让她看,卿卿都不敢看,小声地吸着鼻子:我……我明儿就把指甲剪了。
嗯?这样……卿卿嘟囔着道,这样,就再也不划伤你了。
谢律极为享受这种状态,比之前她和自己闹别扭时每天的胸闷气短,不知轻松愉快到哪里去了,每晚回来,都有她红袖添香,软语嘤咛,半是撒娇半是疼惜地同他说话,说什么话都不会感到厌烦和疲倦。
谢律啄着卿卿粉红的娇靥,薄唇如蜻蜓点水般,点的每一下,都似在卿卿的脸上留下了道道涟漪。
卿卿承受着这细细密密的吻,偏过汗津津的小脸,小手还抓着谢律挂在臂膀肩头,那早已被扯得皱皱巴巴的名贵衣衫,心里很是紧张。
谢律亲吻着卿卿的小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今日去迎接方既白入城的场景,想到那张年老色未衰的白狐脸,哼了一声,卿卿察觉到他的不快,还以为是自己不配合惹恼了他,忽听得谢律翻身的声音,他一下滚到了里侧去,卿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双臂一拉,卿卿轻而易举地揣进了谢律怀里,他的胸膛里某个东西跳动得很快,卿卿听得一清二楚,慌乱而有力。
于是她支起脑袋,看向谢律的脸,两只小手捧着他:修严,你什么事不痛快了?谢某人直言不讳:昨夜你向我提方既白,说想去见他,我没让你见,你是不是不高兴?今日的淮安的水师军队出城,目的就是为了让魏国来使见识陈国水师的浩瀚威势,带上卿卿并不合适。
而且,谢律心底总有点泛酸。
卿卿以前无忧无虑地经营夹缬店,被谁轻薄都不爱说,也不喜欢在他面前提起陈慎之,对男女之事一向十分淡薄,可她偏偏在他跟前主动提起了方既白,不止提了,还心向往之地顺带嘴夸了那么一两句,那谢律就受不了了。
卿卿也不知道,事情都过去一天了,他不想让她去,她也听话地没有去,怎么谢律心里还在计较这个,她吃吃地笑起来。
她非但不给个解释,还笑!谢律恼了,一把捉住卿卿的腕子,沉声逼问:说,他好还是我好。
卿卿讶异地看向他,她发现谢世子自从说要娶她之后,好像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这是什么问题?可她又不认识方既白,不过是道听途说,觉得那个魏国的方相公很厉害,怕谢律在国宴上遇到他会吃亏罢了。
卿卿赶紧为谢世子顺毛:修严最好!在红柿居的时候,谢律和她窝在一间小小的寝房里,他对她是言听计从,只要她简单地夸一句修严真好,或是说他很厉害,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刻,卿卿分明地看见,谢律满足了,他的脚在被褥底下勾了一下卿卿光滑的小腿,在她踝骨上轻轻地碾磨,勾得卿卿心里直冒疙瘩。
卿卿,后天,你陪我入宴,看看我是如何还击魏国,赢那个方既白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卿卿绝不违逆顶嘴,纵容地点点头,嗯。
那你早点睡吧,修严,你都累瘦了好多了。
她的小手还箍着他的脖颈不松,谢律将她像揣了珍宝一样搂进怀里,低头吻她蓬松鸦黑色的长发,声音已经含混:是我该疼你的,卿卿,你可小心点儿,别对我太好了。
他太迟才开始对她真正地好,迟了许多,该他补偿的。
卿卿这个小娘子,心肠柔软得让他都担忧。
若没有他,她将来可怎么办。
……卿卿听说,国宴上出席的女眷都是来自三国各位名门淑女,这次渝国的使臣似乎有心为退了亲事的谢世子说媒。
因为那个家世高贵、人才华茂的女郎的到来,岑寂了许久的韶音公主这样对卿卿说道:卿卿,你在王府中,伤势也快养好了,既然不愿做谢律的妾,便趁此机会离去吧。
这几日谢律流连归雁居,两人关起门来,行夫妇之实,恩爱非常,怎么会没有半点风声落入韶音公主耳目,她隐忍多日,是因看在卿卿救治过谢律的份上,但她既然不愿做贵妾,那么也没人拦她,自去领了金子出府去,这些钱对于她将来经营生意也大有裨益。
韶音公主开了这口,就希望卿卿能做一个知情识趣之人,莫再多做纠缠。
往昔她不愿做谢律贵妾,姿态高傲,韶音公主不明白,已过去月余,她为何还恋栈不舍。
卿卿想,谢律大概是没有对母亲提起他想要娶她这件事,卿卿也不怪他,她自己也有所感,谢律最近已几乎被抽成了陀螺,而他的母亲,又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接受自己,处理起来愈发麻烦,再过两天,等魏国与渝国的使臣都走了,他腾出空了,就可以带她正式地面见父母。
既然决定嫁给谢律,对于未来婆母就要尊重,卿卿恭恭敬敬地向萧子胥行礼,卿卿的腿脚快好利索了,世子说,想带卿卿见一见世面,等国宴会后再做决定。
萧子胥冷哼了一声,何尝看不出来谢律和卿卿两个人唱双簧,推脱敷衍,不过就是为了那短暂的鱼水之欢。
谢律是自己生的种,他什么脾性自己再清楚不过,少年气盛,贪那床笫之欢不肯放手,对卿卿说了些蜜语甜言,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
殊不知将来他终究要成婚,让他未来世子妃知晓卿卿这么个存在,这不是在宠爱她,而是在害她。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卿卿愿意在这蜜糖陷阱里深陷由她,终归谢律翻脸无情,是要将她一个耳光抽醒的。
既然你和律儿都商量好了,也罢,国宴在即,我也倦怠处理后宅的琐碎,你就先留下吧,现今局势波谲云诡,你见识见识也好。
见识了,就会知道了,她和谢律是究竟如何的云泥之别。
卿卿觉得公主是好意提醒,便福身谢过。
一晃两日过去,三国宴会,因设在淮安双柳桥畔,故而又称双柳之宴。
宴会开始之日,尚且叫作双柳宴,而宴会结束翌日,便已成了两城宴。
作者有话说: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章甜蜜,且看且珍惜吧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