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0 章

2025-03-22 08:15:02

连着几日里过去, 船上都无风无浪平静至厮,官卿依然镇定。

有些人起了反心要刺王杀驾,能揪出这幕后主使固然是好, 可是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 那人都不现身, 或许官昱和方既白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魏王既殁, 余威震于殊俗,如今的朝臣,过半是跟随着官沧海当年出生入死的,乃是刎颈之交, 如今官昱在位, 显然无大错, 他们应当不会动摇魏国如今好不容易安定的国本, 再次掀起动乱。

否则,北方胡仁之乱尚未解决, 南边陈、渝两国虎视眈眈, 对魏国很不利。

动乱时期,更容易被分走大块鱼肉,若真这个时候起事,天下三分的局面很快便会被破坏。

渝国如狼,陈国如虎, 一人对着动荡的魏国咬一口,都是致命的。

官卿对自己的猜想,越想越认为有道理。

此日黄昏, 官卿靠在舱壁上歇息吃茶, 让玉燕和珠箴将窗口打开了半扇。

自打上船以后, 珠箴便晕船, 连着呕吐了好几日,今日方好些了,能够到她近前来伺候,说说话儿。

两个侍女都是解语花,妙语连珠,官卿听得笑笑,可没过一会儿,人又疲乏了,她倦怠地靠在舷窗上,这时,从背向落日的天尽头,出现了一粒芥子般的黑点。

官卿的目光瞬间凝住,那黑点滑翔的速度比箭矢还要快,须臾片刻,便已出现在跟前,官卿窥见它黑白相间的羽毛,和那一双晶莹如玉的爪子,立马认了出来,这居然是谢律的海东青!当年她还在陈国王府时,曾经不止一次摸过这只万鹰之神,当然此时海东青早已不记得她了,它飞回来是来寻找他的主人的,它扑腾着翅膀,所停的是官卿隔壁那扇舷窗,官卿目光呆滞,脑壳里却像被一记铁锤重重敲击,轰然耳鸣。

海东青停留的时间不长,几乎无人发现它来过,它在谢律的窗口跳了跳,便展开半丈多长的双翼,冲天绝云而去。

几乎瞬息之间,便消失得如来时一样,芥子般大小,人尚未醒过神来,那只海东青便已离去。

官卿愣神着,一个念头如灵光乍现劈进了脑海:谢律看着乖觉,不闹任何动静,莫非……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在用这只海东青和陈国传信?一念生,再也无法摁回去。

所有一切突然有了解释!怪不得,谢律深陷魏国却有恃无恐;怪不得,陈国明明丢了世子却不着急;怪不得,谢律离开陈国这么久了,他从未要求过与陈国之人通讯。

官卿几乎立刻就要踹开谢律的房门,捉贼拿赃,叱问他吃里扒外,藏身魏国究竟目的为何,是不是要通知他的部下,伺机行刺魏国天子?可是那一瞬间的冲动被她死死地摁了回去。

虽然这个念头让她不可抑止地感到恐慌,官卿还是理智地决定先去找方既白商议。

这条船上布置的人手,都是方既白一手安排的,此刻岸边的情况,他应当最为清楚。

官卿命人将谢律的门窗封死,警告: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他的屋子!此刻她已如临大敌,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个声音不断地叩问自己:若谢律就是要加害官昱,他就是要呢?他要杀她的亲弟弟,好致令魏国阵脚大乱,一个鸡蛋从内部开始损坏,外边再轻轻啄一口,这蛋便彻底破碎了!谢律,我还是看错你了?官卿步履匆忙,猝不及防在路过桅杆时,与一人撞上,她差点儿跌到,勉强站定脚步,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苟信芳。

她没空理会他,越过苟信芳,径直去寻方既白。

方既白披衣而出,此时天色已暗,天边一弯明月如寒冰乍凝,高挂云翳之间,方既白压着锦裘,不轻不重地咳嗽着,走一步便咳嗽一声,当她撞见行色匆匆的官卿时,问她发生了何事。

官卿拉他到一无人之处,说明了今天看到海东青的事情,方既白沉默地听着,话毕,官卿突然右眼急剧地抽跳了起来,谢律的狼子野心,从未有一刻停止过,他派遣海东青一路跟随着船队,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他都能第一时间定准位置。

公主,还不能下论断……方既白是觉得事有可疑,谢律在公主身边这么久,难道他的海东青日夜都在监视么?只要有一刻松懈,谢律都有可能在云朔的折磨下身亡。

这里毕竟是魏国,陈国的影卫不可能在这里只手遮天,谢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心在哪里?什么险,值得他一尊贵的陈国世子亲自来冒?然而方既白话音未落,正在此时,甲板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有人发出尖啸声警示:有人凿船,速速戒备,戒备!听到警示的声音,官卿脑子的那根弦蓦然断裂。

她飞快地和方既白对视了一眼,交换眼神,彼此瞳孔之中都有吃惊之色。

居然真的来了!甲板上所有的戍卫突然全神戒备应敌,到底是百战淬炼的将士,临危不惧,纹丝不乱,当下他们立刻摆开阵势,一部分人保护船舱之中的贵人,一部分人严守船舷,另支派了一行十人的队伍,潜水去查探究竟。

唰地,有一支火羽箭被射上船。

箭镞裹了桐油,火烧得正旺,因为是从底下的船只发上大船,去势不足,当抛箭上船时,已没了那股劲头,下人急忙出来,将所有水都倒在甲板上,以防止火箭引燃大船。

然后这支随行的宫人队伍,远不如侍卫队镇定,火箭不停地被抛上大船,他们人便慌乱了。

官卿再也无法冷静,在侍卫长连声恭请公主入舱房之后,官卿跺脚,一甩袖转身大步奔向船舱中去。

方既白事先已做出了安排,一旦有敌寇动手的风声,便立刻以令箭传信两岸,岸边会派遣船只上来将大船上的人运走。

因此,只需要再坚持片刻,官卿就能下船。

现在,擒贼先擒王,她只需要拿住始作俑者,魏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毫无迟疑,可沿途,乱纷纷的思绪却堵在胸口,就如同哽了一块石头在肺管子里,压得她沉沉地,吐不过气来。

谢律一定要兵戎相见,魏国也不会怕事。

他一个陈国世子,流落到魏国来,官卿从未想过取其性命,即便曾经被他如此辜负。

可他却不识好歹,谋刺魏国王驾。

她说过的,如果谢律敢动这个脑筋,官卿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她已经大步来到了舱门,官卿冷言命令道:拉开!舱房的大门被扯出一条缝隙,官卿手掌卡进去,手指并拢拉开,门扉被彻底洞开,她剥掉身上碍事的斗篷,向着舷窗边,似乎在专注地看着甲板上战况的谢律走去,听闻动静,谢律回眸,见是官卿过来,嘴角挑起一抹笑。

情况紧急,她第一时间还是过来看他了,虽然或许只是想赶他走。

然而没等谢律唇畔的这一弧度放大,官卿如风一般已至近前,她拔下了如云轻拢的发丝间的一枚攒花镂空牡丹坠珠花萼纹金簪,右手握紧簪身,扬手重重地朝着谢律的胸膛捅了进去。

一瞬间,簪尖入肉,猩红的血珠沿着金簪一颗颗渗出,滚落。

谢律的笑凝固在脸上,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不敢相信一般,他僵硬地低下头,她紧握着那支金簪,毫不犹豫地加重力度,往他的身体里深深地刺进。

疼痛之感扑天灭地袭来,犹如被戳穿了筋骨,谢律呆滞地伸手,试了试簪上的鲜血,滚烫的血,到了掌心便失去了温度,他就这么看着,仿佛仍未敢相信,是卿卿用她的发簪刺进了他的胸口。

……她要杀他。

为什么。

疼痛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仿佛被她的长簪攫住心脏再一句贯穿,谢律眉头拧成了结,受伤地望向她:卿卿。

官卿冷凝地道:谢律,跟我出去。

她必须用金簪制服住他,掐住他的命脉,才能让他听话地跟自己走,没有抓住意图不轨之人,没想到居然让这个一直狼子野心的陈国世子露出了马脚,等把他押解出去,就能换取陈国退兵。

谢律明白了,卿卿,你以为是我?从上船以来,她对他处处设防,甚至一度将他的双足用枷锁拷住,都是防止他有不轨企图。

这艘船上载着魏国最尊贵的天子,官卿忌惮他身为陈国世子的立场,出于以防万一的目的,将他关在这间舱房,谢律从未丝毫有怨。

然而,你不信我……官卿冷笑道:你值得让人相信吗?她不会相信谢律一个字。

她反掌握住谢律的一只左手,另一手压在金簪上,只要他敢动手,官卿就会把簪子刺进去,插进他的心脏。

一押一动间,血涌如注。

谢律半跪起身,随着她走出舱房。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带火的羽箭直奔面门而来,官卿察觉到这枚羽箭奔到面前时,时辰已经晚了,就在她进入这间舱房前,从船下射上来的火箭动势都还不足,可现在这支快疾的火箭已经足可以取人性命,这就说明,此刻已经上船了!官卿心神凛然,可她双手都用来钳制谢律,竟然来不及躲开。

官卿的眼瞳出闪烁出一簇带火的炽光,下一刻就要被火箭射中眉心,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谢律一脚踹开了这支夺命的火箭。

官卿被他倏然推开,身体踉跄了一步,被禁卫队护住,她怔了怔,只见谢律已满身浴血,他握住那支金簪,从胸膛之中抽了出来,血液喷溅而出。

此刻一箭不成,近战冲将上来,照着谢律与官卿身旁的卫队便砍杀,招招要命。

她在禁卫军身后站着,那一刻,仿佛天旋地转一样。

她错了?今夜的刺杀,不是谢律安排的。

而她却……保护公主!大船被此刻冲破,此刻卫队的阵势也已经被冲散,有人嘶吼了一声,调遣军队保护公主。

可远水难解近火,攻上船队的刺客对于船上的情况简直了若指掌,钻的每一处都是布防的空隙,禁卫队排练的阵势被冲垮之后,刺客犹如蛇打七寸,轻易而举地拿捏了局势,顺杆就爬,见梯就上,逢人就砍,已经杀红了眼。

这个时候,方既白呢?一片乱刀厮杀的光影中,不见方既白的身影,官卿内心一紧,推了两名卫军出去:去护方相公!谢律被冲进来的刺客团团围住,身负重伤,血流了满身,突然听到那一句去护方相公,她连自己都难保了,此刻记着的人,却还是方既白。

倘若,倘若当年她没有跟着方既白走,一直留在淮安的话,今时今日,她会像爱方既白一样爱他吗?都没如果了……官卿推走了护在自己身前的关键两人,此刻的身前蓦然空门大露,她焦急之间,剑光如一匹白练,在月光和灯火两重辉映下,寒芒刺了官卿的眼眸。

一阵剑光到处,官卿左右冲将上来的侍卫都被砍翻在地,当官卿以为自己也将把性命交代此处时,她向后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直至那剑光刺上前来时,突然被一只手握住。

官卿目光一震,侧眸看去,谢律从身后追至,肉掌握住了刺客的剑锋,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一时迟疑之际,剑锋已被谢律肉掌折断,他反手一掷,断剑顺手抛出,笔直地刺进了刺客的心脏,甚至连痛楚都来不及有,刺客便已当场倒下。

而谢律也倒下了,他失血过多,体力终于难支,靠在了舱板上。

厮杀声里,官卿只觉得自己眼前仿佛蒙了一层淋漓的血雾,她看不清面前的景象,耳朵里也全是纷乱嘈杂的嘶吼与哀鸣,谢律!可是她只反应过来,伸臂要去扶他起来,一柄大刀朝着她的两臂斩落。

官卿不得已缩回双手,可她仍然在看着谢律,只是身体被这把刀逼得节节后退,不能再上前。

侍卫冲将上来保护公主,与此刻缠斗在一处。

官卿的目光却仿佛定在了谢律遍布鲜血的身上,她再一次要冲上前。

身后突然响起了方既白的呐喊:公主!那道声音,似乎是在警醒她,官卿一扭头,身后两支羽箭,朝着她迎面飞来。

她根本没有躲避的能力,就算她反应再快,也不可能躲开这两支去势狠疾,只为取她性命而来的箭。

可这两支箭,携风雷而来,却都没有能够射中官卿……作者有话说:古早口味哈哈,作者菌自割腿肉,故意爽这一把的,后面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