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8 章

2025-03-22 08:15:02

伴随着谢律一声令下, 身后刽子手举起柳叶刀手起刀落,一刀从菱歌身后刺入,霎时间一股热液飞溅出来, 菱歌眼珠死白, 往前扑倒,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便当即毙命。

官卿发出凄厉的嚎叫,欲冲上前的身体却被谢律抵住,两名武士将官卿拽着,她动不了, 雪亮的眸子好似染了血一般, 冷厉仇视着谢律:你杀菱歌!谢律你真的疯了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谢律胸口一恸, 好像有什么, 碎裂成了无数块。

他好像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不爱他, 他心如槁木, 当她如己所愿地恨他了,他还是生不如死。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人或许不应该贪得太多,谢律,你只是需要让她记住你,让她不要忘记你罢了, 人生只剩短短几载,你有什么权力,把她囚禁在陈国呢。

谢律微微带笑, 眸光幽邃, 将脸部的戾气融化了少许, 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官卿柔韧明亮的发丝, 低声道:不原谅我吧。

我看,谁还能帮你逃走。

官卿歇斯底里地挥拳击向谢律,无数粉拳乱砸在谢律胸口,他一动不动地承受,直至官卿体力不足,身体的力气随着悲痛在流失,眼睁睁看着人将菱歌拖走,她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谢律一只脚迈出了半步,胸口却一阵血气激荡,他捂住了唇,利落地转过身来,指缝间的血越涌越多,宛如江河溃堤不绝涌下,沿着指节满溢而出,旁人都在惊怔地看着,谢律匆促地随着菱歌的尸首离开。

将她送回房里。

他擦掉颌骨下滴落的血,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

花苑中有一方人工凿砌的莲塘,里头浮萍碎藻,月影重重,谢律双腿靠在水陂上,一口血弯腰尽数吐进了莲塘里,水珠迸溅,揉散了一池子明净姣好的月光。

头顶的树梢悬挂着一些走马宫灯,从灯笼里透出淡黄的光,笼罩着这片黑得发亮的水影,谢律俯瞰水中的倒影,是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已经看得见身体的衰败。

他狼狈地翘起唇角,玄色的衣袖擦掉唇边的血迹,将自己收拾好,谢律回到了前院。

元洛抱着谢律的狐裘寻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找到谢律的身影,好不容易放弃了,却见到世子踏月而归,元洛急忙迎了上去,世子,天色冷,您身子弱,穿上衣裘保暖为重,可切不可再贪凉了。

元洛只差说一句你的身体今非昔比别再造孽了,这画外音谢律怎会听不明白,他淡淡一笑,接过了元洛递来的外衣披在身上,正要往回走,元洛又道:世子,大都督来了。

谢律脚步停了停,想起自己满身血气,不便出去见人,便道:让他在蓼风轩等我。

回到寝屋,内侍已经将香点燃,袅袅的烟气从兽形博山炉中腾挪而出,大有扶摇直上之势,房内正堂中悬挂有一幅美人图,船舱中的美人背灯和月,斜倚画屏,眉共春山竞秀,眼如秋水含情,粉黛娇香,宜嗔宜喜。

画下却是一副灵位,上书谢氏后人律妻卿卿之灵位,谢律微微怔忪,随后进来的元洛也看到了这灵位,立刻道:世子妃并未香消玉殒,她回来了啊,世子若再供奉这牌位,只怕……有些不吉利。

不吉利,谢律喃喃道,不,她如今是官卿,没有什么不吉利了。

我更衣了,出去。

谢律将元洛赶了出去。

元洛只好在屋外守着。

谢律将染了脏血的衣物丢入浴盆,从衣柜里重新取了一身玄裳。

将唇边的血迹料理干净,熏上厚重的檀香,以掩盖那股冲鼻的腥气。

等谢律来到蓼风轩时,秦淮景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过他一向行事沉稳,耐心十足。

世子。

见到世子进厅,秦淮景当即起身去迎。

其实他过来,谢律已经猜到所为哪般,笑言:你也是来过问行宫的事?秦淮景一怔,想到世子已经猜中了,便不妨直言:是,淮景不解。

淮景,忍辱偷生,屈居两国之下,终非长久之计,谢家能忍,不代表我陈国的其他贵族能忍。

谢律抬手压在他的肩头,你是我陈国的水师大都督,战无不胜,但你应该明白,除了这一张王牌,我陈国拥有的,实在太少。

打着复兴萧氏的旗号,这几年,前来归顺我陈国的,远不如朱家和官家。

与其苟延残喘,做那个复国大梦,不如趁早自立,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若有本事,自当取而代之。

王朝更新迭代,是历史必然,一个朝廷到了日薄西山的末期,都是从内里开始腐烂、溃烂,然后外力一推,便溃不成军。

这道理秦淮景明白,世子无论要做什么,淮景都信任世子的决定,全力支持。

对了,秦淮景皱眉头,这几日,我水师斥候在江面上发现了两艘来自魏国的船,说是经商的,但这时节天寒地冻,商旅不行,樯倾楫摧,什么商船会选择这时候南下做生意?我怀疑这是魏国奸细,来我陈国必有图谋。

我们陈国和魏国的生意往来很多,但值此时节,只要世子令下,我即刻便可与北方断了货源往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么快……秦淮景心神振奋,然而世子的反应却让他奇怪,这么快是什么意思?秦淮景愣神:世子?不必了,谢律拂了拂手,有些疲倦,笑道,迟早会找来的。

她迟早,会回魏国的。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她的心,早已在方既白的身上,谢律任性妄诞,颠倒疯魔,不过是自取其辱。

……官卿侧身躺在床褥上,泪水沿着鼻梁、眉峰,流淌下渗进发丝,最终晕染在枕上,不觉软枕上已是一片濡湿。

菱歌死了。

她只是为她传递一个信息,谢律这么容不下吗?他越这样禁锢她,她就越是会恨他。

这个男人已经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了,疯子!他这根本不是爱,是自私,是霸道,是独占和侵夺。

不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将她从陈国留住,就算是死,她的魂魄也会飘到许都去。

她再也不想和谢律在这个地方相处一天,一天都是折磨。

卿卿。

说瘟神,瘟神便至。

官卿冷漠地一抬眼,只见他掀开了一角的罗帷,出现在蜡烛幽暗的光里,背身挡住了光源,脸上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官卿冷眼睨着他。

谢律低下头,怎么不盖被子?这间小院取暖只有火钵,终究有限,你最怕冷了。

他弯腰温柔体贴地将被褥给官卿拉了上来,在他低下头颅的那一刻,官卿蓦然伸臂抱住了谢律的腰,重重地一拽。

他的身体轰然如玉山将崩,跌到在官卿的身旁,她乘胜而上,一口咬住了谢律的脖颈,再一次掌握了他的生杀大权。

被压在身下的谢律毫不挣扎,一双眼睛带着笑,幽幽叹了口气:卿卿,你这么恨我吗?恨我就咬死我吧。

姓谢的这一定是激将法,咬死了他固然容易,可她却这辈子别想回到魏国!奸诈卑鄙之徒。

咬住谢律颈部血管的牙口骤松,官卿慢慢退了回去,欠身在枕上,锁着眉头盯着他。

你还菱歌的命。

谢律侧过身,柔和地替她将刚才扯乱的被褥搭上,她在被子里,他在被子外,隔了一道棉褥,静静地对望,陈国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知你以前在姜家受了不少折磨,没有去玩过,卿卿,你乖一点,我带你去好不好?像是……官卿冷笑:你还菱歌的命,我就去。

谢律住了嘴,半晌,他幽幽笑道:你别着急,迟早还的。

官卿嗤嘲:是啊,再过四五十年,等你寿终正寝,你就可以还了是不是?谢律笑着摇头:用不了那么久。

官卿哂然: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卑鄙小人,只怕会长命百岁。

谢律眼眸发亮:你愿我活得长么?官卿冷笑不语。

谢律促狭:不过,我大概是要走在卿卿的前面的。

卿卿,我可不想再被你留下来了……官卿头皮发麻,心想他怎会如此厚颜无耻。

当年,明明是他亲手将她赠予了别人,代价是两城,难道因为他后悔了,当年的绝情便不存在了吗?记得三年前的两城宴上,她挥刀断情,把一缕青丝还了他,许诺此生不及黄泉无相见,当她发这个誓言的时候,心如死灰,而谢律呢?他在两城宴上冷眼旁观。

是他的冷漠和无情,造就了今日,就算他的心再受凌迟的刑罚,官卿也只会觉得快意罢了。

谢律心有灵犀,似乎也想到了一处,官卿看到他将手伸进了胸口近心处的衣兜,用力扯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小小的只有拇指大的绣囊,长指从中勾出了一缕青丝。

卿卿你看,你送我的头发,我一直留着,差一点儿在坠江的时候弄丢了。

谢律把那缕头发给她看。

官卿怔忡,他居然还无耻地说这是她送他的。

她这分明就是绝情的信物。

这缕青丝其实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但看得出他经常打理,因此并不乱,谢律把它缠绕在指上,就好像创伤绷带一样绕着他被她咬伤的那根食指。

不过,卿卿你现在已经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需要对着这缕头发睹物思人了。

他翻身下榻,把着缕头发丢进了火钵子里,噼里啪啦的几声脆响,干枯的发丝被火苗吞没,瞬间烧成了焦灰。

他兴冲冲地回来,钻入帘帷,仍在被子外边,眼睛明亮地望着她:卿卿,你留下来吧,我发誓,我会对你很好……不稀罕。

官卿冷漠地背身朝外,绿云般的发铺陈于绯红团花百蝶纹枕上,谢律听到她固执的声音传来,你和我之间远隔千山万水,远隔一条人命,如你所说,我早就爱上了别人,你趁早死心,放我回魏国,否则后果,你需要拉上整个陈国来承受。

还是亲耳听到了,卿卿她说,她爱上了别人。

她爱上了别人,而他,只是个横插一脚的丑角罢了。

谢律胸中一痛,肺腑又有血气震荡。

他尽全力压了回去,从紧抿的颤抖的嘴唇上扯出了一丝笑意:你在等方既白来救你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来了。

官卿身体激动,她飞快地转过了身,看向他。

也只有在听到方既白的消息,能让她还能提振精神一下了,谢律不想让她嫌恶自己此刻脸上的失落和妒忌,他僵硬地退出了罗帐,将帘幔放落,身姿停在与她一帘之隔的外间。

看来他待你,确实情深义重。

你对他,也是磐石无转。

你们真是天造地设……官卿皱眉:你骗我?不,我没有骗你,谢律再次把血气压下,微笑,他真的来了。

卿卿,他来淮安,若是明抢,我和他必有一战,若是一定会有一死一活,你盼着谁能活下来?这似乎也是个明知结果的问题,不等官卿回答,谢律笑道:罢了,答案那么让人伤心,还是别说了。

卿卿,要是我死了,你便跟着方既白回魏国吧,让你的皇帝兄弟给你把亲事定下,还有书杭,他需要一个阿父,我不配做他的阿父,你让他认了方既白,便认了吧,我知道我也没资格介意。

不知道为什么,官卿听着谢律说话的口吻,仿佛有一种交代遗言的错觉。

他狡诈多疑,生性善赖,说话做事一环套一环,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早该够了。

再为谢律动一点儿恻隐之心,她便是该死的那个,活该蠢死。

你知道便好,你确实没有那个资格。

你知道我最讨厌书杭什么吗?我最讨厌他身上一切像你的地方,那是他的耻辱。

官卿狞笑着,撒完了这口恶气。

帘外谢律脸色一白,后退了半步。

卿卿说,书杭有他的印记,是耻辱。

那么三年前的一切,于她而言,也是个耻辱的烙印吧。

是啊,假使没有他,她一个人在红柿居经营她的夹缬店生意,就算经营不下去,魏国的人也迟早会找到她的,她会完璧归赵,不必在陈国被他欺负,受尽伤害。

说不准,她和方既白,早已真真正正地成了夫妻。

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叫做谢律的人,从中阻挠,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说:狗子还得再虐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