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2025-03-22 08:15:03

临清筠握着匕首的手垂在身侧, 他眉间蹙痕渐深,细细梳理脑海中忽然出现的那些场景与记忆。

无数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不断在临清筠心底翻涌,牵扯着他的思绪。

他期盼着死后能抵达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重新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爱人。

却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回到过去,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未来。

那些过往记忆重新出现在临清筠脑海中时,他也几乎立刻便意识到, 此时的江殊澜也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

所以他们并非重走了一遍过去的路,而是可以带着所有共同的记忆, 继续往前。

孤身一人生活的那三十年, 他只是比她多走了一段路。

幸好,他终于, 又走到了她身边。

临清筠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江殊澜身侧, 想将她拥进自己怀里,想以他们都很熟悉的方式吻她,爱她。

但眼前的人,他已经杀过一次的范明真, 还活着。

临清筠幽黑的瞳眸重新看向脸上带着狰狞伤口的范明真。

范明真一贯喜用这张嘴说些江殊澜最厌烦的虚伪之言。

前世江殊澜毒发时, 范明真便是靠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让她成了大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驸马当众退婚的公主。

这回江殊澜未再给他这种机会, 但临清筠还记得前世范明真的所作所为。

所以临清筠像前世一样,用刀刃割破了范明真的嘴和舌头, 让他生前死后都无法再说出什么来。

临清筠也还铭记着,当初是范明真帮江黎换了药,江殊澜才因此被那杯毒茶拖垮了身子, 连年受病痛折磨, 最终早早离开了他。

他不会让范明真死得太轻松。

临清筠静静地欣赏着范明真此时疼痛难忍的模样。

无论是第几次, 临清筠都会在这些伤害过江殊澜的人经受死亡逼近的痛苦时,自心底生出浓烈的愉悦与满足来。

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将范明真的下半张脸和衣襟全都染红。

刀口几乎将范明真的半张脸削下,让他像只狗一样大张着血口,涎液混着鲜血不断往下淌着。

刀刃划过舌头,留下的伤口并未深到让他立即因失血过多而死去,却也让他难以再说出些什么。

剧痛让范明真即便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勉强在喉间发出些呜呜的声音。

被临清筠淡漠的眼神锁着,范明真心底竟并未生出什么惧意来,而是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想到,幸好他在临清筠来之前便遣走了府里的家丁。

范明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愿让这些跟了自己几年的家丁受到牵连,还是不愿让以他为主子的人看见他如今落水狗一般的模样。

没有人会知道,他死前曾这般狼狈不堪。

他早该死了。

若能死在那个被江殊澜救下的大雪天,其实或许会更好。

他便不需要不断得到再失去,最后再也无力挣扎追逐些什么。

但就在范明真仔细感受着温热的血液从自己的几处伤口不断涌出时,一抹在夜色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忽然在范明真脑海里闪现。

他有些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崔……崔言……临清筠眸中多了一丝兴味。

这回范明真在死前竟也想起了崔言修。

前世崔言修考中状元后一直被范明真和江柔打压。

临清筠杀范明真时,他与崔言修之间的合作还埋在暗处,崔言修也还未官至首辅,但范明真直到死,都还忌惮着同为状元的崔言修。

范明真很介意崔言修的存在。

因为这个人与他很像,同样出身寒门,同样曾是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受世人钦佩。

但这个人又与他太不同,因为崔言修有他所没有的本心与坚守。

临清筠抬起匕首,刀尖慢条斯理地在范明真脸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游走,戳刺,他淡声道:崔言修吗?你放心,他以后会官至文官之首,为一代名臣,无人会再记得你。

被绑后范明真第一次有了些挣扎,但绳子仍死死地将他束缚着。

听着他喉间那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临清筠有些烦躁。

血流得太慢了。

临清筠没有前世那么多耐心,不愿慢慢等着这些血流尽。

因为与前世无牵无挂时不同,今日他还得去买澜澜爱吃的糕点带回家。

临清筠重新在范明真双腿上各自狠狠划了一刀。

看着范明真周身的血液又有了新的出口,临清筠似是仍觉得不满意,又避开要害用力在他胸口捅了两刀。

范明真的意识很快便因为不断失血而变得模糊,他的痛吟和不甘也越发微弱。

鲜红的血液将地面都浸红时,范明真已经不再有任何呼吸。

但临清筠仍未离开。

他亲眼看着范明真腕间的伤口不再有血液往外涌,确认已放干范明真的血后,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插在范明真心脏的位置。

临清筠一边用那道明黄色的圣旨擦手,一边状似安慰道:别担心,你在江柔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不能白费,我很快就会送她去找你。

见圣旨无法将手上的脏血擦干净,临清筠随手将其扔在已经死去的范明真身上,缓步往范府深处走去。

用清澈干净的水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后,临清筠才离开范府。

在他身后,范府的一角已有火光不断升腾。

春分宫宴时,临清筠一直有些遗憾没能让江柔与范明真死在那场大火里。

今日便只当是补上。

*长街上。

不少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某个火光冲天的方向,但大家也都很快注意到,临将军逆着所有人的目光,步伐平稳地走向了清澜阁。

京都无人不知,唯阳公主十分喜爱清澜阁的糕点。

清澜阁的掌柜并不知道此时走进店里的便是自己真正的老板,但他认识这是大启的英雄。

所以他很快便亲自过来招待道:临将军想要些什么糕点?临清筠已恢复平日里示人的模样,温和有礼道:唯阳公主喜欢吃的花糕便好。

还是以往的分量吗?之前将军府的护卫曾多次来买,掌柜已经记住了。

嗯,多谢。

临清筠温声道。

应该的。

掌柜之前一直听人说临将军性情随和,今日接触之后也发现的确如此。

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但掌柜觉得他不仅没有架子,还让人忍不住想与他来往。

即便戴着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出,他此时的神情应是沉静谦和的,不会让任何人生出畏惧或是慌乱来。

但把装好糕点的食盒递给临将军时,掌柜不经意地嗅见一阵浅淡的血腥气。

掌柜心里一顿,脊背立时僵了僵。

但他又很快放松下来,想道:将军这是刚审完犯人,便来买花糕回去给公主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临将军亲自来买糕点。

传言说临将军住进唯阳公主府后,两人的感情越发深了,看来果真如此。

临清筠接过食盒,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彬彬有礼道:麻烦了,不必找了。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临清筠便已提着食盒走出了清澜阁。

临清筠丝毫不关心火势还未被止住的方向,径直往公主府走去。

江殊澜还在等他回家。

甫一看见公主府,临清筠便发现江殊澜正等在府门前。

他正欲加快脚步走向她时,却看见江殊澜面容上盈满了笑意,迫不及待地朝他跑来。

缀在裙边的花瓣随着她的步伐绽放。

自想起前世种种后,临清筠的心绪一直纷繁复杂,此时却忽然安静下来。

皇帝挑拨试探时的虚伪嘴脸,范明真潺潺流尽的脏血,京都众人关注的那场大火,全都落在无声之处。

所有喧闹都不再与他有关,临清筠眼里心里都只有正笑着朝他跑来的江殊澜。

世间唯一的明媚骄阳,仅有的鲜妍花朵,所有能代表美好的事物,都是江殊澜。

都属于临清筠。

临清筠快走几步,很快便接住了轻盈地扑进他怀里的江殊澜。

在离开公主府进宫之前他也曾这般拥抱过江殊澜,他们之间也早已有过更多更亲密的事情,但临清筠仍觉得此时这个拥抱来之不易,无比珍贵。

你回来啦。

江殊澜笑吟吟地抱着他,声音又轻又软道。

被种种复杂情绪攫住心神,临清筠嗓音低沉喑哑道:我回来了。

临清筠独自走过的三十年里,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失而复得和久别重逢的场景。

但真切地经历时,临清筠才发觉,这是难以用任何言语描述,也无法以任何画作重现的一刻。

他们终于都回到了彼此身边。

被临清筠拥在怀里的那一瞬间,江殊澜便察觉到他身上有还未散去的血腥味。

江殊澜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确认他并非带着伤回来后,才慢悠悠道:你去了好久,我都等饿了。

我的错,临清筠轻轻提了提自己手中的食盒,掌柜好像特意多装了一些,应该够我们一起吃了。

江殊澜从临清筠怀里抬起头,故意打趣道:临将军不会专程上门亮明了自己老板的身份,然后不付钱吧?自然不会。

不然岂非让人以为殿下当真养不起末将了?见他神色如常地与自己调笑,江殊澜的心才彻底放下。

临清筠出宫后还未走到范府时,夏问便已回了公主府,将皇帝的旨意转告给江殊澜。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是不愿让自己担心,所以让夏问提前回来,让她心里有个底。

皇帝让临清筠去杀范明真,江殊澜其实并不担心。

她与临清筠本就不准备让范明真苟活太久,如今也算是名正言顺。

她只是怕临清筠会因为范明真或是皇帝说了什么而觉得心里不舒服。

江殊澜一直记着,临清筠有的时候会觉得不安。

是以江殊澜一直等在府门前,想早些看见临清筠,让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回家。

邢愈回禀说范府起了大火后,江殊澜便知道临清筠快要回来了。

即便刚杀了人,他也真的没忘记,要为她买来她爱吃的花糕。

方才你不在,我玩秋千玩得有些热,想沐浴。

江殊澜微微踮起脚,在临清筠耳畔语气暧.昧道:临将军要与我一起吗?临清筠侧首轻轻吻了吻江殊澜,好。

他知道,江殊澜是想让他换下身上沾染了鲜血味道的衣服。

她什么都不问,因为她并不在意范明真是如何死的。

但她想让他远离那些脏污的东西,即便只是范明真鲜血的味道。

因为在江殊澜眼里,临清筠一直是那个与她在竹院相识的温润君子,如至简至洁,不染尘埃的玉石。

即便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江殊澜也并未发现,临清筠其实早已与那些血色或暗色的东西没什么不同。

甚至,他就是它们。

屏风将明媚的日光与春景遮挡在外。

温热的水中,江殊澜坐在临清筠身上,勾着他的脖颈,亲密无间地与他接吻。

不知是因为逐渐加深的吻还是因为蒸腾的热雾,江殊澜白皙的肌肤很快便染上了缕缕红霞。

身子发软,她只能攀着临清筠的肩借力,微喘着气在临清筠耳边轻声问:皇帝今日与你说了什么?临清筠温柔地拨开她身前的湿发,哑声道:他说你一直在暗中袒护着范明真。

江殊澜蹙眉道:他胡说的。

这么蹩脚的挑拨离间都用上了,看来那个太监的死让江黎乱了阵脚。

是吗?临清筠故意问。

澜澜未曾告诉过我荷雪给你下毒的事,也未说过范明真、江柔和江黎都参与其中。

江殊澜心神一顿。

的确。

她毫无保留地将父皇与母后的真实死因告诉了临清筠,却从未与他说起过当初自己为何会遣荷雪离开公主府,也未提起过自己曾被下毒一事。

因为她一直记得前世临清筠因她的安危费了多少心神,这回既然避开了,她便不愿让他再担心一回。

她如实道:我没喝下那杯毒茶,他们也没能伤害到我,我不想你因此太忧心我的安危。

这一世,江殊澜越发深刻地感觉到临清筠对她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是以不愿让他更加不安。

临清筠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托着江殊澜的下巴,引她靠近自己,鼻尖触着鼻尖,气息交融间,他意味不明地问:没喝那杯茶吗?江殊澜立马道:自然没有,我不是好好地待在你身边吗?临清筠沉默地埋首于她颈间,深深地呼吸着她身上温软柔和的味道,眸色晦暗至极。

此时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但他与她曾被那杯毒茶剥夺了数十年的时光。

即便这一世得以避免,临清筠也丝毫无法释怀。

他相信江殊澜也无法淡然地将当初的遭遇揭过。

可在他还没想起这些记忆之前,江殊澜一直独自承担着这些过往的重量。

自想起来的那一瞬间起,临清筠心里便一直疼着。

此时紧密地拥着她,那阵疼痛却不减反增。

他的澜澜先于他走进这个世界,在他一无所知时便主动靠近他,将自己的所有真心与爱意捧给他看。

纵着他,顺着他,爱着他。

却对自己心底的沉重只字不提。

最初,临清筠以为江殊澜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仔细调查过江殊澜生命里的每一个人后,他才能确定她不曾有过任何心动的经历。

他便以为又是自己的占有欲作祟,错觉罢了。

此时临清筠才明白,透过他,江殊澜看见的仍然是他。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作为她的夫君,他本该为她遮风挡雨,替她分担所有的难过与疼痛。

但他却让江殊澜孤身一人面对那些遗憾与伤痛,她还不得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规避那些与常理相悖的事情。

其实很多次他都差点穿过迷雾看到真相,却一次次错失。

他以为自己已经爱她爱到了极致,却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爱人。

临清筠抬眸,深深地凝视着江殊澜,忍着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痛吻了上去。

江殊澜习惯性拥着他回吻,却发现这个吻异常深情而用力。

像是承载着什么她看不透的痛与憾。

但江殊澜未来得及深思,便被骤然消失的距离弄得微懵,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惊呼。

他揽着她,扣着她的后脑勺,将这个吻与拥抱的力度传达至彼此灵魂的最深处。

见她有些紧张,临清筠还缓缓地轻抚她的背,嗓音低沉地安抚道:别怕,我在这儿。

江殊澜累得力竭时,临清筠才抱着她回到榻上。

临清筠很快用内力帮江殊澜烘好了头发。

看着她已经有些困倦的模样,临清筠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浅克制的吻。

要你抱着我睡一会儿。

江殊澜累极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便想在用晚膳之前先歇一歇。

好。

临清筠在她身边躺下,动作熟稔地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嗅到临清筠身上熟悉的味道,江殊澜安心地放松下来,任由倦意将自己包裹。

在临清筠怀里时,她总能睡得很好。

这是前世便有的习惯。

但她将睡未睡时,却听见临清筠在她身边低声道:幸好,你终于回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

字字清晰无比。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低哑的声音里裹着迈过了漫长岁月的眷恋与爱意。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江殊澜呼吸骤乱,猛地清醒过来。

睁开眸子对上临清筠眼底化不开的在意与思念时,她倏地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