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旁边那支金簪, 皇后手执的玉箸轻顿,问身旁的大宫女:太子今日也未曾来请安?花艾很快回道:并未。
太子殿下昨日清晨时被陛下召了过去,离开后一路都有些失神, 后来便一直在东宫内。
他可曾召见什么人?自昨日起,东宫并无人进入,太子殿下只遣人给娘娘送来了这支金簪,另外还遣了几人出宫采买。
皇后放下手里的玉箸, 面色如常道:把簪子收起来吧。
奴婢遵命。
出宫采买……想起之前她给太子的暗示以及后来太子开始日日来给她请安,皇后不难猜出太子私底下应已有了筹划。
她原本以为应还有段时间, 可若太子近日便动手, 或许会影响她目前正在进行的事情。
应是李相儿子的死成了太子与皇帝之间的一个疙瘩,皇帝或敲打或警告了太子, 他才会忽然乱了阵脚。
江黎不像个父亲, 儿子便也不太像儿子。
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之间一直是敬畏与被敬畏的关系,也不知太子是否真的能担当大任。
但无妨,只要事情尘埃落定, 她会帮太子坐稳那个位置, 就像当初她能帮江黎一样。
去把太子妃请来陪本宫说说话。
皇后吩咐道。
奴婢遵命。
*皇帝从软塌上起身后,一眼都未再看那个浑身痕迹的美人, 很快便换好衣服离开了。
短暂地从政事中抽离后,他仍需回到自己应在的位置。
宫门外的事情如何了?回禀陛下, 听闻宫里已派了人去详查那些侍女之死后,宫外跪着的百姓们情绪平稳,仍在耐心等候。
人数可有增多?江黎问。
禁军赶到后控制住了事态, 并未放更多人靠近宫门。
江黎微微颔首, 吩咐道:让下面的人别查得太快。
既然他们要一个结果, 便不能给得太轻易了,否则难以让人信服。
东宫那边可有任何异常?江黎紧接着问。
内侍连忙回道:太子仍未出过东宫。
皇后那儿也没去?没有,只遣人送去了一支金簪。
金簪?江黎脚步微顿,什么样的?风衔牡丹。
江黎眸色沉了沉,太子可曾派任何人出宫?回陛下,并无任何太子亲卫出宫,只有几名负责采买的人于昨日出了宫城。
江黎冷声笑了笑,转而问:昨日出宫,此时可回来了?听出皇上话里的杀意,内侍的额间倏地挂上了豆大的汗珠,只能如实道:并未。
还真应了他的猜测。
江黎沉声命令道:让临将军进宫一趟。
江黎想借此机会让临清筠手里的兵权为他所用,若他有任何违抗之意,江黎便有了直接收回兵权的理由。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这个好儿子倒是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
*午后,明媚的暖阳于不知不觉间被层层乌云遮盖,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阴沉沉的。
邢愈在林老夫人说的那间茅草屋里找到了一条暗道。
那条路能通往山上,却有重重精妙危险的机关,邢愈已十分谨慎,但他走到出口时身上仍负了伤。
在山上又寻觅了一会儿,邢愈才终于看到了一个简单清雅的竹院。
这应是山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邢愈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很快便闪身靠近竹院,却在避开院门即将潜入时被一柄凭空出现的长剑拦住了去路——是临将军。
邢愈竟丝毫未察觉出他的靠近。
临将军。
邢愈仍如往常一样拱手敬道。
临清筠黑沉的眸子紧紧锁着眼前的护卫,手里的剑仍悬于他颈侧,沉声问:上山的理由?他已听夏问禀报过,邢愈一直想找机会上山。
邢愈道:卑职有要事禀报殿下。
何事?临清筠眸中已有了些许不耐烦。
邢愈只认一个主子,但事情还未明朗之前他不能就此将自己的猜测说穿,以免适得其反。
是以他垂首重复道:卑职有要事禀报殿下。
临清筠不再理会邢愈,随手将长剑斜插在他脚边的泥土里,漠然道:滚开。
邢愈看着那柄深深没入泥中的长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感觉得到临将军对自己的排斥和敌意,也敏锐地察觉临将军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严要比还在公主府时重了许多。
有一瞬间,邢愈几乎以为眼前的不是临将军,而是一位君主。
因为他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帝王气势和不由分说的冷硬与强势。
不过离府几日,临将军便好似换了个人,不仅不再以那副温和的模样示人,周身的戾气和阴沉也深重了许多。
或许这才是临将军原本的模样。
临清筠?我在。
竹院内传来殿下和将军的声音,邢愈高悬着的心这才算勉强放下了些。
殿下的声音听起来并无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有些懒懒的,像是刚醒。
邢愈很快便退守在竹院外。
他是护卫,只要能确认殿下安然无恙,其余事情便不是他该干涉的。
快步走回江殊澜身边时,那些深沉阴郁的情绪已经被临清筠悉数掩下。
睡够了吗?他温声问。
江殊澜点了点头,有些慵懒地问:你去哪儿了?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她醒来后没看见临清筠陪在自己身边。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江殊澜还有些泛肿的唇.瓣,与她额头相抵道:刚才在做午膳。
若非察觉邢愈靠近竹院,他本可以在江殊澜醒来前便及时回到她身边。
方才临清筠心底甚至曾出现过一个念头:杀了邢愈,他和澜澜便不会再被打扰了。
但嗅到邢愈身上的血腥味后临清筠忍住了那股冲动。
邢愈是先帝为江殊澜培养的手下,对她忠心耿耿,若江殊澜知道邢愈死在他手里,可能会不开心,也会看穿他恶劣的本性。
但临清筠心底仍然翻涌着无法示人的恶念。
瞥见江殊澜唇.瓣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临清筠忽然靠近,又急又凶地吻住她。
江殊澜懵了一瞬,很快便如往常一样回应他的吻。
腥甜的鲜血很快便给这个吻染上了些危险又妖异的色彩。
江殊澜知道是自己的唇被咬破了,却并没有推开临清筠,而是轻轻缓缓地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她不知道缘由,只是能感觉出临清筠此时的情绪不算好,似乎正挣扎着什么。
临清筠很想就此沉迷下去,但到底被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理智唤了回来。
他不能伤了她。
对不起。
他收紧怀抱拥着她,声音低哑道。
江殊澜微喘着调整呼吸,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需要道歉,勉强平息下来后又问他:怎么了?她睡着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临清筠珍惜而小心翼翼地吻去她唇边浅淡的血迹,低声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所以有些难过吗?嗯。
江殊澜抓住了心里的某个念头,下意识问他:上辈子我离开后,你过得怎么样?她与临清筠似乎还未说起过那段他一人走过的时光。
临清筠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手指微绷,很快敛下心绪面色自然道:后来一直住在我们那个小院子里。
江殊澜眉间轻蹙,真的?真的。
江殊澜意识到临清筠想瞒着她某些事情。
那你后来都做了些什么?临清筠重新帮江殊澜绾发,温声回答她:照顾那些你喜欢的玫瑰,读书作画,品茶饮酒,闲散地过了几十年。
后来那个他不会是她喜欢的模样,临清筠便隐去了部分内容。
江殊澜离开时曾让临清筠答应自己,会替她看看那些花三十年后的模样。
她知道他做到了,却也知道临清筠并非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在她离开后过着闲适的生活。
那些日子分明是沉重而灰暗的,他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为她报了仇,杀了很多人,还曾背上残忍弑杀的骂名。
他也为了让大启变回江殊澜的父皇和她所期待的那样,殚精竭虑地做着一位他觉得能让江殊澜满意的帝王。
答应的三十年一到,他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日都没有多活。
江殊澜知道,若非有她与他的约定,临清筠或许会更早离开。
可这些事,他只字不提。
江殊澜心里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临清筠为何要瞒着自己这些,只能猜测他是不愿让自己多想。
你没有为我报仇吗?江殊澜只能一点点试探着问。
临清筠手上动作微顿,无声轻叹,有些无奈道:有。
但你刚才没有提。
临清筠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不愿让你再想起那些人。
已经死了的,该死的,他都会一一清理干净,不愿意让他们再出现在她脑海中。
那报完仇之后呢?江殊澜继续问他,你的前世是如何结束的?临清筠笑了笑,温柔道:应是垂垂老矣,睡着后便再也没能转醒。
江殊澜沉默地凝视了他片刻,见他仍一直用带着柔和笑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眸中逐渐蓄起了热泪,心里针扎般的疼痛也密密麻麻地弥散开来。
临清筠,你还在骗我。
她离开后虽无法再触碰到他,却知道他走过的每一步。
他并非自然地老去、死去,而是在带着她的所有画像回他们共同的小院后服了毒,强行让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天结束。
江殊澜忽然想起宫宴那日,临清筠曾将碎裂的酒杯紧握在手心里,好似丝毫不觉得疼。
而那时的临清筠还没有前世的记忆。
或许临清筠早在她离世前就曾有过自伤的倾向,但她并未早些注意到。
后来你的生活,我全都看在眼里。
江殊澜长睫轻眨,泪水便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在临清筠的手背上留下一阵灼痛。
你明明过得一点也不好。
本只是想引出他心底那些仍想隐瞒但她早已知晓的事情,可江殊澜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有了哭腔。
你总是什么都不愿说,如果我没能发现,你便全都藏在心里不让我知道。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让你觉得我不值得被信任,不值得与你一起分担什么吗?听着她声声带泪的问询,临清筠心神俱痛。
他心疼地把她拥进怀里,声音里已有了慌乱: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并非不信你,临清筠顿了顿,意味不明道,只是怕你会觉得后来的我太陌生。
我担心告诉你那些事后,你会怕我。
可若江殊澜曾亲眼看着他做那些狠辣的事情,这一世仍选择走近他,爱他,是否也意味着,她并未因此而害怕什么。
或许,她不会不要他。
即便是那个她很陌生的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澜澜:我觉得我什么都能问出来(握拳自信小作者:装哭变真哭,这谁看了不心疼啊(但你还是把你夫君想简单了小天使们六一快乐哦~么么啾!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