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是夜, 承光殿中。
今日群臣携带家眷入宫参与云月公主的生辰宴,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一入殿, 家眷便被带离了正殿。
若非是别国使臣来访或其余十分正式的宫宴,皇帝以君臣同乐为名,都会允许臣子的家眷随行入列,不必分席。
但今日只是云月公主的生辰宴, 并非为了国之大事,群臣们进殿后却被告知家眷们需要到偏殿入席。
众人心有疑虑, 但见李相的夫人也跟随内侍的指引去了偏殿, 便也只好让自己的家眷跟着过去了。
步入殿内后,众人才发现承光殿应是于不久前被重新修缮过。
如今地上铺的是白玉砖, 四周布满了鎏金灯, 殿顶悬挂着一朵巨大的血玉牡丹,就连廊柱上都嵌着一颗颗莹润珍贵的宝石。
各种珠玉的光色伴着灯芒弥散至殿内各处,极尽耀眼奢华。
皇帝一直厉行节俭,登基后从未如此大张旗鼓地修缮过任何一处宫殿。
如今出了先帝的孝期, 看来这些事便也都被摆上了明面。
落座后,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大殿中间那一大簇红得似血的牡丹吸引了过去。
几近齐腰高的雕花紫金檀底座上有仍显湿润的泥土,一株株花形完美, 品种珍贵的牡丹正于其中摇曳着身姿。
不仅殿内各处,就连每张桌案上也都有娇艳欲滴的牡丹正在开放。
京都无人不知云月公主与皇后皆爱极了牡丹, 今日这些品种也都很罕见,随便一株都价值不菲。
但这么多牡丹齐齐摆放在殿内,几乎已经到了称得上密密麻麻的地步, 看着反倒让人觉得心中怪异。
今夜的各色珍馐美馔也都极尽精致, 但承光殿内无人有品尝其中滋味的心思。
只因皇上已毫无理由地罢朝数日了。
无论是谁求见都会被拦下, 中途只有皇后与太子出面暂且安抚过群臣。
原本以为今夜是云月公主的生辰宴,皇上或许终于会露面了,但看见只有皇后与太子出现在殿内时,众人心中的念头便愈发难以言说。
之前便已有人猜测皇上是龙体欠安。
宫里也传出消息称皇上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才不接见大臣。
可若不仅是无法上朝,连宫宴都无法出席,或许皇上的病情并不简单。
甚至到底是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也无人能说清。
看着殿内面色各异的大臣,纪怀光忍不住问:爹,您说皇上是……慎言。
纪相严肃道。
纪怀光旁敲侧击地说:不如我去问问?他朝临清筠和唯阳公主那边抬了抬下巴。
他们仍像是以往出现在人前时那样,不关心旁的事,只默契亲昵地相处着。
像是即便在这聚满了朝臣的大殿内,他们也只看得见或是只在意对方。
纪相微微侧首,看向斜对面仍神色自若的两人,摇了摇头,你不许多事,哪儿都不准去。
经过之前与临清筠的那番对话,纪相对今日的局面已有所猜测。
他只希望人心惶惶的朝堂能早日安定下来,切莫影响了国家大事,也不要牵连无辜。
皇上未露面,太子便顺理成章地代为主持今晚的宫宴。
等太子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完,纪怀光状似关切地问道:既是公主的生辰宴,为何公主并未出现?莫非是另有安排?纪怀光之前得到临清筠命人递来的消息,知道江柔已经死了。
但没道理名义上是为了给云月公主办生辰宴所以把他们都请了过来,结果江柔连面都不露。
纪怀光倒是很想知道,皇后会给出个什么解释。
太子有些犹豫,不自觉看向正端坐于他斜后方的皇后。
皇后朝他微微颔首,旋即起身,缓步至他身侧,声音平静道:云月公主一早便到了,此时就在这殿内。
纪怀光心里一顿。
他知道江柔早已成了一具尸骨,皇后却说她来了今日的宴席?莫非……纪怀光瞳孔骤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内最显眼的那一大簇血红牡丹。
它们都像是长在了雕花紫金檀底座上。
方才牡丹更引人注意,但一旦有了某些猜测,那底座便越看越像是一具棺椁。
皇后很快便肯定了纪怀光的猜测。
她神色哀戚地缓缓走到那簇血红牡丹身边,不无落寞地说:公主她……就在这里。
在场众人均是一惊。
有沉不住气的年轻官员被吓得不轻,面色慌乱地站起身却打翻了面前杯盘酒盏,声音刺耳极了。
但无人在意这动静。
像是已经见怪不怪,即便惊讶,却也都不会在人前失态。
纪怀光反而来了兴趣。
他不清楚江柔具体是怎么死的,但既然是临清筠的手下所为,其中手段应都不会太温和。
显而易见,江柔的死讯或是死法还让皇后的神智出了些问题。
否则皇后也不会在江柔生辰宴这日,把装有女儿尸骨的棺椁摆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殿里,还在上面种满了妖冶的血色牡丹。
像是某种诡异的仪式。
殿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只有江殊澜适时出声问道:不知柔柔为何会……柔柔是病了!皇后立马打断江殊澜的话,已没了国母的雍容风范。
且她看向江殊澜的眼神里有着丝毫不遮掩的愤怒与怨恨。
这个恶毒的女人明知故问,她很快便可以为柔柔报仇了。
皇后紧接着拿出已经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公主因为之前的烧伤落下了病根,伤了身体底子,一场风寒从本宫身边带走了公主。
皇后不肯承认,也绝不会让别人知道,她美丽骄傲的女儿只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尸骸。
即便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夜柔柔确实有了追随范明真而去的念头。
但她绝不该是以那副模样离开。
思及此,皇后重新用满是怨毒的眼神看向江殊澜——一定是江殊澜派人暗害了柔柔。
但江殊澜只是轻飘飘地朝她睨了一眼,旋即继续与身旁的临清筠低声说着什么。
皇后恨极了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要江黎一死,太子即位,她便可以让江殊澜为柔柔偿命。
听了皇后的说辞,包括纪相在内的大臣们都蹙了蹙眉。
之前宫中传出的消息称,云月公主因寝殿着火受了轻伤,受了惊吓才少在人前出现。
如今皇后却说是那时的伤为公主的薨落埋下了祸根。
而之前宫里隐约传出的消息,也称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才罢朝数日,不在群臣面前出现。
两件事情凑巧放在一起,众人很难不多想。
到时皇上会不会也不声不响地便……无论心里有何猜测,众人也都缄默着,不敢妄加议论。
但纪相却在此时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臣斗胆,想问问皇上近来为何罢朝数日?皇后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的胆子是很大。
皇上病了,正在静心修养。
养到今晚,也就该断气了。
思及江黎今日的脉象,皇后暗自想道。
纪相:可政务繁忙,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龙体欠安,命太子监国,代为处理政务。
皇后直截了当地说。
皇后的话音刚落,以李相为首的一批大臣便纷纷起身,俯首恭敬道:臣遵旨。
他们安静了一整夜,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
纪相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这些都是平日里明着暗着与太子有所关联的人。
但以纪相为首的另一批大臣都不为所动,仍沉默地坐着。
敢问皇后娘娘,可有圣旨?陛下口谕,纪相不信?皇后反问道。
纪相自然不信。
他目光沉着地看向泾渭分明的两派朝臣。
皇后几乎已经把谋权篡位这几个字摆在了明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纪相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直沉默地站在大殿上首的太子终于出声道:今日宫宴只为庆贺云月公主的生辰,君臣同饮,不谈国事。
他不想和这些老臣撕破脸,只需要耐心地再等等。
母后说过,子时事情便该尘埃落定了。
到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即位,不需要背负任何骂名。
是以他不准备在此时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话音落下,太子摆了摆手,早已停歇多时的乐曲又重新响起,宴席在一片怪异的热闹与死寂中继续着。
云月公主已经薨逝,哪儿还有庆贺其生辰的必要?此时该办的分明是丧仪。
众人越看那一簇装有尸骸的血色牡丹便越觉得悚然。
很快,无心欣赏歌舞的大臣们便发现承光殿的殿门被关上,还有一列列严阵以待的侍卫守在门口。
皇后与太子竟限制了他们的进出,还派人给方才未与李相一起表态的大臣们一一送来了他们家眷的贴身物品。
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但包括纪相在内,所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只因一些人自认已有从龙之功,一些人之前便已暗中得了消息,暂时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剩下那些年轻的官员也都强作镇定。
太子与皇后都以为今夜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绝不会有任何差错,只需再等几个时辰便能成事。
江黎膝下堪当大任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人,到时这些大臣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
皇后一直死死地盯着江殊澜。
柔柔离开了,江殊澜不仅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盛开在柔柔尸骨上的牡丹。
殿内应只有她一人有赏花的心思。
皇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着江殊澜的脸上出现惊慌失措的神情。
她要让江殊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凌.辱后再给柔柔偿命。
却不知,在远离宫城的一处小院里,有人正一边侍弄着夜色下的玫瑰,一边赏着月,静待猎物一步步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陷阱里越走越深。
假扮成我们的那两人,会被人识破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挑了几朵开得最美的花放在江殊澜手边,不会。
即便是纪怀光也不会看出,此时承光殿中的临清筠与江殊澜其实是假的。
比起亲自去看那出闹剧,他们更想在家里观花赏月。
那两人是什么身份?要模仿得像,应得十分了解他们才行。
或许是他们身边的人?临清筠看着江殊澜,意有所指道:他们也是一对夫妻。
江殊澜含笑看着临清筠,也?那你找的人应不太像我,江殊澜故意道,我还没有夫君。
最近几日临清筠待她十分客气,除了拥抱与牵手外再无其他。
江殊澜虽不着急,却也时不时会拿话点一点他。
果然,临清筠闻言,正慢条斯理摘下玫瑰枝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眸看向江殊澜。
眼底蕴着浓烈如墨的占有欲。
那我是谁?他声音低低地问。
江殊澜眸光流转,调笑道:前世的夫君?作者有话说:澜澜:前夫?(故意刺激.jpg)小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诶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 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