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变得阴沉灰暗,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森可怖的天空。
天地之间,阿塔哈卡之柱是唯一称得上温暖的颜色。
然而,它在缓缓熄灭, 柱身逐渐染上灰白的冷寂。
如果没有安德莉亚的一念之差,如果四块大陆没有立下六根规则之柱,整个世界即将迎来完全意义上的生命寒冬。
世界本源接连不断从阿塔哈卡之柱泻出,宛如飘零的浅金碎雪, 本身没有温度, 却让人浑身发冷——生命在随之逝去。
在场的所有神都知晓, 这是必须做出的决定。
唯有断开创世神域与阿塔哈卡之柱的链接,才能保留大部分的世界基石,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随着世界之柱的分离, 半空中的黑洞不断扩张着范围, 攫取的本源却越来越少。
血红色的细长闪电凭空出现,愤怒地劈在光柱顶端,却无法阻挡它的离去。
安德莉亚眯了眯眼睛, 心底微微轻松了一些。
阿塔哈卡不再是她的软肋,接下来就全然是两个创世神之间的战争了。
显然, 分离世界之柱的行为消耗了六正神绝大多数的神力。
透过全知之眼,心灵巫女那颗深紫色的璀璨神格上已经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
其他正神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强弩之末。
安德莉亚知道, 祂们即将陷入真正的沉睡, 如果她没能在这一战中胜出, 祂们将永远沉睡下去, 直到世界的终结。
六位正神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之色。
永夜之神唇角微扬, 这是一个再温和不过的微笑:去吧, 安德莉亚, 世界本就因你而生,也只有你才能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一切吧,安德莉亚。
让阿塔哈卡回归最本真的模样。
祂神色如常地闭目,仿佛只是小憩一会儿。
安德莉亚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盯上被那个被她打开的空间漩涡,背后隐约出现一对由神力凝结而成的光翼。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画面。
尸横遍野的大陆、支离破碎的世界之柱、被迫沉眠的六正神、荒凉冷寂的神域、流着金色神血的圣者,以及那一个个被掠夺了生机的无主世界……难以计数的纪元,众生都在等着此刻。
安德莉亚如此轻巧地踏出了那一步,只是瞬间,她与创世神域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
神力翻涌而起,宛如春风过境,六正神所处的位置覆上了一层光华流转的银白薄膜。
结界之内,由纯正神力凝成的霰雪纷纷扬扬地环绕在祂们身边,滋养治愈那一颗颗带有细微裂痕的神格。
安宁平静的黑甜乡袭来,诸神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目光划过那一张张沉睡的熟悉容颜,安德莉亚的视线停驻在黑发青年身上——这是唯一的例外。
安德莉亚神情复杂,唇瓣微张,却没有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
岑寂的眼眸中潜藏着一种她看不清的情绪,唇角却温柔弯起。
下一秒,他的身体如水镜般破碎,一朵暗蓝色的银织花从飞溅的闪亮碎片中显出,顺着向上的狂风,它悬浮而起,缓慢而坚定地落在她的发间,与银紫的花朵作伴。
不要赶我走,我想与你一起。
他轻而稳地说着,像是夹带着晨雾的一缕风。
安德莉亚的指尖拂过柔嫩的花瓣,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进入创世神域。
她会赢的,这是唯一的结果。
粘稠纯粹的黑暗混沌向安德莉亚缓慢聚集,那是一种温凉的触感,带来灵魂上的闲适和放松。
残缺的记忆碎片缓缓浮现,创世神域原本存在着很多闪烁着柔和光芒的星辰,现在它们都消失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流淌着细腻的波纹。
安德莉亚轻轻拨开这些波纹,障目的假象再难发挥作用,黑暗中心神殿就在视线范围内,闪烁着只有她能看见的幽幽冷光。
只要她想,立刻就能站在大殿之外,但安德莉亚却停住了脚步。
乱成一团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安德莉亚睫羽低垂,如同铂金色的蝴蝶颤动翼翅。
你一直在注视着我,从过去到现在。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试探。
这次我终于抓住你了。
安德莉亚轻声说:该怎么称呼你呢?母亲,或是天域?岑寂动了动花瓣,她安抚地抚过他的花梗,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顺从地安静下来。
创世神域一如既往的死寂,仿佛一切都是安德莉亚的错觉。
没有得到回应,安德莉亚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无论何种选择,群星都会带我走向归途’,这就是你为我选择的归途吗?也许我该就这样走过去,用尽所有神力和外来创世神打一架,赢了夺回神躯,输了失去一切。
倘若真是如此,是否有些浪费了你的大费周章?安德莉亚耐下心来等待,直到耳边出现了一个不辩雄雌的声音。
明明没有拿回记忆,却还凭借着支离破碎的线索推算到了这一步。
祂说:我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存在?赌对了。
她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还真钓出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存在。
安德莉亚心下骤然一松,打起精神,淡定应对:不久前,帮助我回归的创世神不经意间透露了一则预言。
「……长夜睁开巨目……荣光施于其身……最后的神祇陨落之时,天域也将走向终结。
」最初得知这则预言的时候,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确实看重‘最后的神祇’,又怎会放任我的灵魂游荡在外,神躯也被其他创世神侵占。
阿塔哈卡的世界壁垒并非像纸一样脆弱,外神能进入我的世界,定然受到了某些帮助。
假如你不重视我,又为什么利用圣者唤醒我灵魂中潜藏的力量、引导其他的创世神将我带回?不仅如此,还借予我一身神力和一枚创世神格。
那个声音轻笑:这是一种质问,或者说,你在向我要一个解释?我只是在向你表达这些行为的前后矛盾之处。
安德莉亚摇头,正色道:你既希望我彻底消亡,又忍不住一路为我留下生机,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前后矛盾……确实如此。
祂沉吟着肯定了她的猜想。
安德莉亚,也许你更愿意我这么叫你。
祂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看来你不想等到取回记忆的那一刻,我也可以现在就告诉你。
预言是真的,毋庸置疑,你是最后一个,不会再有其他创世神诞生,按照常理,你也会是最后消亡的存在。
因为源质所限?天域太挤了?线索太少,安德莉亚暂时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不,天域的源质绰绰有余,足够再孕育出千千万万个创世神。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只是感到厌倦,创世神终有一天会回归源质,而天域永恒存在,对我来说,这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你?安德莉亚敏锐地察觉到祂的自称多了一丝个人色彩,我以为天域意志的集合体不应该受到天域束缚。
你猜得很对,但最初的天域意志早已消亡,我是祂的继任者。
曾经的我也是一个创世神,在世界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后,我不愿意再创造一个新世界来取代旧世界的地位,也不想那么快回归源质,于是答应了祂的请求,代替祂成为新的天域意志。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终于明白祂为什么选择离去……太疲倦了,永远有新世界诞生,永远有旧世界灭亡。
安德莉亚组织着措辞:所以你以同样的理由选中了我?准确来说,是曾经的你。
祂说:每个创世神都要在最后的沉睡中经历考验,也许你真是最特殊的那个,考验顺利结束,你从中看到了天域的未来——那个最终被我摧毁的天域的未来。
于是既定的命运有了微小的转折,你主动抓住了命运的咽喉——那个提及你的预言,从此,你走的每一步都代表了命运本身。
消息量过大,安德莉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几秒,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也就是说,曾经的我早就预见了会有外神侵入?是你自己把祂引进来的。
祂平静的声线中多了一丝无语,言出法随,天域意志的预言必定会实现,但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漏洞——假如你的神躯中装着其他创世神的灵魂,‘最后的神祇’的定义就被彻底模糊。
作为天域意志的我,只能跟随你的步调,首先要让你灵肉合一,才能使预言成真。
从那微妙的语气中,安德莉亚听得出来,祂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你不怕我现在转身就走吗?安德莉亚问。
灵魂在弱小的身躯中住久了,也就有了致命的弱点,你开始爱具体的事物,无法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割舍自己的世界。
祂认真思索过后给出答案:如果再一次让你在阿塔哈卡和天域之间做选择,你的选择绝不会是天域。
安德莉亚知道祂是对的,现在她的心里只能盛下阿塔哈卡和她爱的人。
要保护阿塔哈卡,就必须排除外神这个危险因素。
天域意志在她耳边淡淡提醒:记住,你的选择决定了阿塔哈卡将面临何种结局。
如果我输了呢?整个世界立刻给你陪葬。
祂的语气似笑非笑,天域也一样,我的预言必定会实现。
要是我赢了——阿塔哈卡恢复正常,同时,等你某一天自行回归源质,天域自毁。
安德莉亚完全理解了祂的意思,总之就是将天域的存亡系在她身上,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祂继续说着:当然,倘若不想天域毁灭,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在你的世界自然灭亡后,成为新的天域意志。
作为新的继任者,你能够任意更改预言。
作者有话说:107章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