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黯淡, 黑发少年微微抬头,夜幕闯入他的眸底,凝成一片已经荒芜了亿万年, 仿佛永远不会融化的暗蓝冰原。
安德莉亚第一次见到岑寂露出这样的目光。
就像风暴的最中心总是异常平静,他静默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客人,脸上没有更多的情绪,像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苍白幽灵。
那团荧荧发亮的黑色火焰, 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产物。
抬起细白的手腕, 焰环映出一条暗灰色的光影, 它和肌肤贴得很紧密,二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似乎只要她稍有异动,这缕火焰就会钻到她的骨头缝里, 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这是岑寂的异能, 她曾经见过很多次。
两人的影子无意中重叠在一起,随着远处的灯火摇摇晃晃。
对于现在的岑寂来说,她只是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祁清和面色平静,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九个刺客了,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竟让数个文明趋之若鹜。
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或许再吞噬一个人,它就能变得听话些。
但当视线触及少女清亮的双眸时, 祈清和还是犹豫了, 明明是来杀他的刺客, 却让他有些心软。
袖口滑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冰凉匕首, 黑发少年两指握住刃尖, 将匕首往前送了送。
这是做什么?饶是安德莉亚见多识广, 此刻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见她不接, 祁清和抿了抿唇,沉默地低下头,刀刃对准自己,只是霎那,那炳匕首已经在他的臂上留下一抹长长的浓红血色。
你做什么!?安德莉亚愤怒地抓过他的手,将治愈神术死死按在伤处。
拿着匕首交差。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已经很久没和人正常交谈过了,不准再踏进这颗星球。
——至少不会让她无功而返,然后被所在的刺客组织杀掉。
前八个刺客并没有引起父皇母后的注意,既然没人在乎,他的性命自然算不上有多重要,只希望在那之前,能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粘稠的液体顺着刃尖缓缓滴落到地毯上,血腥味扑向她的鼻尖,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
怒火和难过像巨石一样堵在胸口,安德莉亚一把抢过匕首丢出窗外,玻璃破碎的声音连带着击破了少年平静的表象。
他愣愣地凝望着她,即使处于少年期,他的身量依旧比安德莉亚高出一颗头,胳膊受制于人,她跪坐的姿势迫使他不得不弯下腰。
安德莉亚恶狠狠地瞪着他,因为怒火,白皙的面庞上浮现隐约的灿金神纹。
附近的空间受不了似的发出短促哀鸣,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分出一小部分力量来加固这座迷宫。
少女柔软的指尖依旧搭在他的皮肤上。
祁清和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抽走手臂,一切伤痛都被金色光团尽数抚平,伤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气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尽管竭力忍耐,身体仍然不自觉颤栗起来,为了不被发现,黑发少年稍显局促地后退一步。
他有些失落地想着,如果这是一个美妙的梦,能不能不要让他太早醒来。
但是不行,祁清和的眸光暗了暗,因为刚才的变故,窗外的灯光闪烁地更加急促,暗语中潜藏着着难以掩饰的恶意。
她可能是刺客,也可能不是,但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给出一把带血的匕首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祁清和给自己的心重新穿上铠甲,神情再次变得冷漠:离开这里。
安德莉亚都被气笑了,谁给他的勇气这么说话,看着少年版的岑寂,她劝自己不要冲动,劝着劝着,又忍不住难受起来。
我才不会走。
安德莉亚鸠占鹊巢,抱起被子扔到门外,要走你走。
祁清和面上冷硬,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她,看着那双碧蓝的眼眸染上清洌水色,心底却升起一种不知所措的陌生情绪。
他控制不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他太过分了,她才会这么难过,但这是他的房间——少年安静地思考了一会,抱歉,是我的错。
说完,他乖乖拉开房门,临走前,还不忘收回了缠在安德莉亚手腕上的焰环。
他在心里想着,她是人类,和异族不一样,不能随便杀死。
这种意外的好脾气让她气焰全失,安德莉亚安慰自己,已经是过百岁的半神了,何必和一个少年计较。
房门关闭,纯黑火焰并没有回到他的体内,反而野性难驯地反噬了主人。
本该离开的那个少年靠坐在黑暗的走廊里,毁灭的力量在他体内撕扯,这次是被啃噬的是内脏和右眼。
祁清和没有挣扎,反正在天亮之前,它们都会长回来,剧烈的疼痛使得身体微微抽搐,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臂,好像那份短暂的温暖能支撑他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夜。
祈清和难耐地舔了舔唇角,眼眶泛起一片水红,还是控制不住,但是再吞噬五个人应该就够了吧。
空洞的眸子动了动,虚虚地落在房间的门把手上。
其实他早就该习惯了,却总是有些不该有的奢望。
少年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一刻钟后——安德莉亚一拉开房门,就发现黑发少年昏迷在走廊的地毯上,双颊潮红,人事不知。
本想去外面看看那句杀了他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奥秘,谁知道一出来就有意外收获。
他总是让自己这么狼狈,庄园这么大,总不至于只有一个房间能住吧。
手掌附到他的额头上方,刚打算试探一下温度,却发现苍白的皮肤下不时划过黑色的流光。
睡衣的扣子散开了几颗,少年苍白的身体露出来一部分,鲜红的肉芽从胸腹处的空洞中生长出来,缓慢组成新的肌理。
一边毁灭,一边修复,攻击与守护并存。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触碰他,都会被那股力量缠上,即使对一个半神来说,也有些棘手。
有些奇怪,黑焰看起来不像是异能的一种,只能等出去了再问他。
安德莉亚微微皱眉,他的体内恰好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不能贸然使用神术干预。
想了想,安德莉亚不熟练地调动体内的光系异能,谨慎地触碰少年的额心,见他并无不适,眉头也渐渐舒展,才慢慢加大了异能的输入。
光系异能和光明神术不一样,异能是宇宙间纯粹的能量,其本身无主,人类只是它的使用者。
而光明神术……虽然光明与真理之神已经是一位成熟的神明,但仍有基本好恶,信徒借得的力量有时会夹杂着祂的微弱情绪。
时间过了很久,等待他的身体全部修复完毕,安德莉亚用漂浮术将他送到床上,又把体内剩下光系异能凝成一个巨大的温暖光团,温柔地塞到他怀里。
光团把他的面庞映照得柔和无比,伪装出来的冷漠尽数消融,睫毛微微颤动,洒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淡色的嘴唇却有些发干,像一个精美而脆弱的人偶。
帮忙盖好被子后,安德莉亚坐在床边看着他。
她不想太早走出这座迷宫了,这里有她要找的东西。
安德莉亚垂下眼睫,微微俯身,在少年的额间留下一个轻柔而珍视的吻。
神明之吻。
咔哒,房门紧闭,一切重归寂静,祁清和骤然睁开眼睛,右手摸索着按上胸膛。
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升起一丝隐秘而惶然的雀跃。
*这座巨大的城堡似乎才是真正的迷宫,仿佛这里的主人惧怕光明一样,走廊上的壁灯全部损坏,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朽而陈旧的味道。
照明术亮了一路,上百个房间的格局一模一样,同样的地毯,同样的水晶吊灯,同样的壁画,就连窗帘上的流苏也没有丝毫差别。
好在她刚刚击碎了那扇窗户,不然回去的时候,可能会找不到人。
这里好像只住着岑寂,城堡空旷得可怕,她走路的声音都被柔软的地毯层层阻隔,哪怕只是在这个城堡中待上一天,正常人类都会被这种环境逼疯。
除此之外,唯一的高科技产物应该是宴会厅里的厨师机器人,它看起来很久没有补充能源了,外壳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好在走的方向是对的,穿过宴会厅,又走了一个长廊,终于看见了被牢牢锁住的城堡大门。
十条巨大的锁链,钥匙孔在内部堵死,就像是一个已经认罪伏诛的囚徒,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锁在华丽的牢笼之中。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浓黑夜色,暴虐的力量只是泄漏出来一点,城堡大厅的一面墙壁便轰然倒塌。
黑袍滚滚,夜之晶闪着细碎的光,树上挂着的玻璃灯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住了,不敢再做多余的事情,只是稳定而持续地散发光芒。
城堡里只住了一个人,那么要杀了谁也就不言而喻,安德莉亚的眉眼弯弯,她会抓住那些小虫子。
她的所有物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作者有话说:成为神的所有物吧,予取予求,任她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