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塔顶的对话仍在继续。
守护者的眼神中流淌出微不可见的渴望:你可不可以再抓一团过来。
安德莉亚回过神来,为难地皱眉。
恐怕不行,死气介于生死之间, 人看不见,也无法触碰。
你长期居住在这种环境中,死气对你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影响,所以才能看见它们。
守护者一脸落寞地点点头。
沉默半响, 她突然说道:试炼者, 你可以称呼我为墓碑, 春炎圣者为我起了这个名字。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因为白塔将死气过滤在外,庇护我, 令我腐朽的身体长久焕发着生机。
孤独而长久的存活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我日日夜夜渴盼着圣者降临,让我与族人共同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但祂却从未出现过, 于是我只能作为墓碑,记录母文明的过往, 守护着族人的躯壳。
塔顶的风把祭司袍吹得呼呼作响,安德莉亚疑惑地望向她。
你是想说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让我帮你结束这一切?我知道你很强大, 与以往误入的试炼者不同。
假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她无比珍视地捧起一把朴实无华的铜质钥匙, 中间镶嵌着一块已经失去光泽的硕大绿水晶。
墓碑诚恳地说:这是迷宫的核心, 把它带出去, 我就能将生命之城彻底毁灭。
如果不能让他们摆脱痛苦, 我选择和他们一同消亡。
在那之前, 我会将你传送到圣城。
安德莉亚很早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想利用那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只是被距离限制着,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小羊羔自己送上门来了,她迅速改变了原计划,心脏紧张地跳动着,面上却丝毫不显。
接受它,不要反抗,不要察觉,一定要把悲悯心用在这个时候。
她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安德莉亚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吗?你确定要将一个无辜者永远困在迷宫中,让她献祭自己的生命?即使后果是……族人的意识彻彻底底消失?虚幻而晶莹透亮的浅紫色藤蔓疯狂生长,由下至上,白塔被它们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枝干上开出幽暗的紫蔷薇,散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馥郁香气。
迷宫的守护者瞳孔骤然一缩,面色大变,声音瞬间变得尖锐: 住手!白塔外,失去意识的躯壳无力抵挡,整座生命之城陷入了沉沉的安眠,最后,终于停止生长的藤蔓尖直指白塔的顶端,利剑般的寒光倒映在那双漂亮的碧蓝眼眸中,让人不寒而栗。
请放心,幽藤没有放过白塔的边边角角,包括埋藏在它下面的巨大空间,所有的一切,夜蔷薇都看到了。
这把钥匙……触碰就相当于签订契约,让我代替你成为白塔奴仆的东西?安德莉亚叹息着抚过她尖尖的右耳,羽睫轻颤,温温柔柔地说:你怎会认为我该轻易被你蒙蔽?用灵魂和生命来为一个族群提供苟延残喘的能量,多么高尚的愿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迷宫守护者的嗓音尽力保持稳定,但还是带着几分崩溃。
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敏锐,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失控了,要做些什么,不能让几百年的筹谋化为乌有。
从进入这座迷宫开始,墓碑,高明的骗术总是真假参半,现在你该诚实了。
安德莉亚拢过纷飞的浅金发丝,红润的唇弯出一个友善的弧度。
不肯从容走向死亡的灵魂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幻想是恶意的,对吗?——在最开始察觉出恶意的时候,就应该提高警惕。
刀剑般锋利的藤蔓尖将退路死死堵住,守护者狼狈地偏过头,苍白着脸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让你替我待在这里,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们要建立新的文明,既然创造了生命之城,为什么不能让哥港文明重归宇宙?你们已经死了,迷宫所处的空间特殊,才让一个文明以这种形式存活下来。
安德莉亚撕裂了一小块空间细细查看,活着只是一种假象。
你们脆弱到一离开这里就会消失,或许你们的圣者也是好心。
墓碑,你们太贪心了,即使是圣者,做到这一步应该也很不容易了吧。
——上千万个残缺不全的永生者,还有净化塔这一精密的布置,应该付出了不少代价。
我愿意用哥港文明的一半财富交换,只求你留在这里三天。
星舰、武器图纸、珍稀药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安德莉亚认真想了一下,这些东西对我都没什么用。
谁又知道迷宫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有什么差别,说不定呆在这里三天,外面已经过了几千年。
阶下囚最好不要太聪明。
她弯起了双眸,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要去你们的地下空间看看。
墓碑沉默片刻,围绕她们的透明圆柱体从急促闪烁,如空气般轻盈,安德莉亚还没感觉到什么,就穿越万米的距离到达地下。
地下空间与地上城池的体积相差并不大,目光所及之处,数目恐怖的白色意识舱如虫卵般密密麻麻地堆积,舱体的核心部位在黑暗中闪烁着荧绿的光。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存储着族人意识的舱体被一根根粗壮无比的藤蔓缠绕时,守护者心里还是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慌。
你不能伤害他们。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哀求。
怪不得那些躯壳会前仆后继地涌向白塔,追随意识是身体的本能。
安德莉亚观察着周围的事物,气定神闲地说:你怎么能对一个险些被你伤害的可怜人提出这么蛮横无理的要求。
她敲了敲手边一个意识舱,精神力链接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是《创世界》,这个游戏是最新刚出的。
星辰帝国只是一个中等文明,你们有什么关系吗?守护者可疑地沉默不语。
换了几个意识体链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熟悉的游戏画面,有些玩家会创造出一些智慧人形种族,这些意识体就借居在那些躯体里。
据说游戏的内核由橘子公司从高等文明引进,应该不会是哥港文明的科技成果。
等等,安德莉亚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脸上不自觉凝出冰霜,冷冷地问道:你们和高等文明联合制作出这款游戏,是不是为了偷渡族人的意识?幽藤的顶端整齐地指向舱体中心规律闪烁的荧绿晶石,大有你说句假话试试看的架势。
守护者一时间方寸打乱,我们没想夺取他人躯体。
那个意识空间是圣者给予我们的补偿,族人的意识早在万年前就定居在那里,他们挤占了我们的生存空间的外来者。
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这么急迫地想离开这里。
圣者的补偿?安德莉亚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墙壁上铭刻着的恢弘画面,文明的历史以壁画的形式展现,从和平到战争,又从战争到灭亡。
墓碑俯首以示臣服,话语中带着苦涩的意味,圣者认为祂们做了错事,十万年前,三号宇宙是最繁荣的一个宇宙,作为圣者的牧羊犬,我们兢兢业业地管束着各个文明,但不知为什么,有些文明升起了反叛之心。
或许暗流总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哥港早已在繁荣中迷失了自己,在几位圣者的授意下,我们将反叛的文明统统变为自己的领土。
战争持续了三千年,等我们察觉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连那些顺从的文明都被我们吞并。
我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主战派提出进攻其他宇宙,百分之九十九的民众投了赞成票。
战舰相继攻下相邻的一号、四号和六号宇宙,只是战争消耗了太多资源,人心不齐,哥港慢慢变得脆弱不堪,最后在如今的一号宇宙反攻下彻底灭亡。
守护者扫视着排列密集的意识舱,眼框中隐约泛出亮亮的水泽,春炎圣者一直为自己教唆战争而感到愧疚,生命之城就是祂的补偿,至于你说的那个游戏,那是其他圣者的补偿,只是忽然被另作他用。
我们根本不会选择劣等生命的躯体,你的指控没有意义。
这个时候还这么高傲。
安德莉亚眯了眯眼睛,显然游戏是冲着她去的,并且毫无疑问,创造出《创世界》的圣者对她和阿塔哈卡非常了解。
但祂们为什么要让信徒误认她的身份,甚至间接帮她收集信仰之力。
你再低一下脑袋。
墓碑本身是跪坐的姿态,闻言把头颅垂得更低,几乎与胸膛贴在一起。
额头一凉,粉紫色的迷幻光芒渗进去,在大脑深处打转。
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她仿佛在幻光中看见了过去文明的盛景。
作者有话说:70章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