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芝坐在路旁,张觉扔着手里的碎银。
事已办妥,不过这柳烟儿毕竟是你的亲妹妹,真把人往火坑里推,是不是过分了些。
桃花林中素绢上的小像就是柳云芝画的,柳烟儿不认识,但张觉知道。
这画的人就是顾寒。
还说叫他假扮圣女娘娘给柳烟儿指条姻缘路,叫她说,是推人进火坑。
明知道柳烟儿对顾寒无意,还硬凑这一对。
柳云芝想着前世的一幕幕,对自己来说是火坑,对顾寒和柳烟儿来说,怕是暖巢。
如今她的恨早已经从这对狗男女的身上到了柳海和高敏身上,母亲当年的真相才是她要求的。
抬起头,杏眼眯起,柳云芝望着张觉。
眸若雪山之水,张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这张嘴。
本就是他们自家人的恩怨,叫他张了张嘴就乱说。
张觉干笑两声,打算随便说两句就忽悠过去。
张三郎,你怎么在这?声音来的突然,吓得张觉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银子。
他看了眼柳云芝,慢慢直起身子。
原来是常伴柳夫人身侧的高嬷嬷,他语气登时冷了下来,是你?他极不客气,瞥了眼。
高嬷嬷脸色变了变,不满的轻哼一声。
她是有些瞧不起这男人的,紫嫣相貌狐媚,当年被夫人献给柳相做侍妾。
身子早脏了,更何况用了药,早亏空的不行。
眼前这位郎君算是少年英才,看上谁不好,非得要这个奴婢。
折了不少东西,这才换了人,竟还去了紫嫣的奴籍,明媒正娶。
简直是个傻子。
不过毕竟还是御林军副将,日后前途无限。
她一个奴才,还没那种胆子和这样的郎君生气。
高嬷嬷浅笑一声,应道:这儿是圣女娘娘庙,张三郎在这作什么?语气之中的嘲弄让张觉很是不爽,瞥了眼高嬷嬷。
干你什么事。
你!高嬷嬷气急。
张觉冷眼,倒是你,夫人一大把年纪,还来圣女庙,难不成是来求姻缘的?搬起的石头终是砸了自己的脚,高嬷嬷脸色发青,张觉这才解气的离开。
柳云芝抓了抓脚,紫嫣的事,她是知道一点的。
前世里也有这么一遭,柳海在江南得了一位美人,带回府后,千娇百宠,高敏嫉妒心起,见紫嫣长相颇美,就用她争宠。
要不是张觉,紫嫣怕就是在柳府香消玉殒。
高嬷嬷身有七尺,壮如男子。
颧骨高,脸颊凹,眉粗眼长,凶相毕露。
低头看着小乞丐,忍不住想道:夫人说这就是柳云芝,那为何这些年都不曾回来柳府找他们。
小乞丐,这不是你该待着的地方。
柳云芝瑟缩着脖子,似乎是被她吓的说不出话。
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清楚,再看那张脸,高嬷嬷只觉得心里舒了口气。
她是怎么从田庄逃出去的,谁都不知道。
但这也不重要,如今重要的是找回来了,这样对顾家能有个交代。
再者说,失踪了两年,还混成了乞丐。
这样的大娘子传出去,名声也不怎么样,到时候还得依靠夫人。
想通了这关节,高嬷嬷试探的话也没有再讲,而是蛊惑般的说道:小乞丐,你想不想吃饱穿暖?柳云芝懵懂的点头。
山腰云海如雪浪,三月寒风吹松竹。
马车行驶,柳烟儿抱着桃花枝,嗅着香味时不时的发笑。
高敏睁眼,瞅了一眼收回,淡言道:烟儿,你从山上下来,便一直笑。
到底是在笑什么,说与娘亲听听。
柳烟儿抱紧桃花枝,半掩羞红的脸颊。
和田玉细簪挽着右侧的发髻,垂下的海棠花瓣微微一动,染上了桃花香。
高敏瞧出了女儿的不对劲,眉往下轻轻的压,还未张口,便听到外头一声唤。
老爷,这好像是府里的马车。
柳海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问道手下人,去看看。
他抬头,往马车来时的方向看。
那儿高山入云,峰峦连线直冲向北。
是福山。
福山的圣女庙,最是得衡都痴男怨女所喜。
求的可是姻缘。
敏娘为何去那里?他心中猜疑,如鹰的眼眸直直的落在马车的帘上。
片刻,车内扑出一人。
乳燕投怀般到了他的跟前,俏脸如春,唤了声,老爷,你怎么在这。
柳海居高临下,眼神堪比寒冰。
高敏僵了僵,好在柳烟儿在车内呆不住,探出头来。
爹爹!烟儿?柳海看了眼高敏,你带着烟儿做什么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不知道,顾寒正盯着烟儿,要是被顾家知道你带着人去了圣女庙,日后烟儿的名声该如何。
真是丢了柳家的脸,当初只觉得她温情小意,犹似一朵解语花。
久了,便觉得乏味。
再加上紫嫣的事出了,他更是对她不满。
要不是看在她为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早就休妻再娶了。
柳烟儿小心的下了车,温声的答道:听说福山的桃花开的盛,再思量姐姐要回来了,所以我央着娘亲带我去摘些,好给姐姐布置卧房。
柳海皱眉,倒是忘记了明日就是接柳云芝回来的日子。
他扫了一眼高敏,原是这样,夫人可都准备好了?高敏揉皱了衣袖,面上还如春水平静。
她年老色衰,终不及那些年轻娘子。
就算平日用着药养着,也不如以前,男人惯会喜新厌旧,要不是自己生了个儿子,怕是柳海也会像是对宋桑枝那样对自己。
是,妾都准备好了。
她柔柔的弯腰,风情尤甚于从前。
但柳海一眼未曾看她,只对柳烟儿笑笑,转身离开。
尘土飞扬,一如高敏的心绪。
柳烟儿上来问,娘亲,你怎么了?她冷笑,你猜他这般急,要去哪里?不知道。
柳烟儿老实的摇头,她挽着娘亲的手,不明白为何娘是这般神情。
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娘,咱们现在哪还有时间管这件事。
你忘记了,明日就得把柳云芝接回来,高嬷嬷找来的那傻乞丐,能行吗?高敏收回视线,轻轻的拍了拍柳烟儿的手背。
越傻越好,这样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任由自己编撰。
柳烟儿疑惑问道:爹爹不会起疑心吗?高敏伸手点了点烟儿的额头,傻孩子,这还不是都为了你。
柳海在一众儿女里,最喜欢的就是柳烟儿。
尽心竭力的培养,日后是想将她登凤台,成凰后的。
一个顾寒,还配不上。
但顾家势不小,柳海也不愿放弃,家中娘子只有柳云芝及笄。
家里可不缺嫡长女,缺的是婚嫁的筹码。
此时微风起,草浪层层。
高敏觉得有些冷了,回去吧,你马术不好,还得回去勤加苦练。
等到了春猎,好一出风头,叫那些才俊瞪大眼才是。
柳烟儿羞怯的一笑,忍不住想起桃花林深处的素绢小像。
是,娘亲。
定远侯府谢栾坐在轮椅上,膝上卧着丑月。
他手顺着丑月的背脊,目光却看向院门外。
金花扫着地,敏儿在边上站着,两人靠着墙角,咬着耳根。
小侯爷是不是在等阿宋郎君?这都三日了,阿宋就留了张纸条,离府出走了。
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怕是小侯爷着急了。
两人的视线聚集在谢栾的脸上,眉眼平静,又瞧着不像是发火。
金花挠了挠头,阿宋郎君不是说了,过些日子就回来,小侯爷还生气做什么。
敏儿也不明白,但她打了个比方。
若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也和阿宋一样留了书信,却连个招呼都不打走了,我也是要生气的。
这比喻实在气人,金花代入一想,气的要把扫帚扔了。
你们在这干什么?楚雪来时,就看见这两个奴婢偷懒。
她手里是捧盒,里头都是她亲自做的糕点。
敏儿瞥了眼,不愿搭理。
只有金花傻乎乎的笑道,是楚雪娘子啊,我们在看小侯爷呢。
就一句话,楚雪的脸色就不好了。
她瞪了一眼金花,小侯爷天资容貌,也是你这样的下人可以看的。
无辜的金花扁着嘴,嘀咕着走开。
敏儿拉了一把,就你好心,现在好了,碰到晦气事了。
楚雪未说什么,这些奴才不知好歹,等日后自己成了侯府的主子,就把这些碎嘴婢女全都赶走。
她哼道,就要扭腰到谢栾身边。
哪知转头,小侯爷已经不在。
小侯爷呢?但院中已没人同她说话。
柳府 偏门柳云芝穿戴素雅,被领着去见柳海。
时隔几年,心境已变。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屋瓦,脚踏之处用了十足的力道。
东屋中,柳海心思外飘,手中的茶盏放了又拿,怎么还未来。
这已是他问的第三遍。
高敏柔声,许是路上耽搁了。
柳海点头,再是对柳云芝不上心,也不免想起以前父女时光。
老爷,夫人,大娘子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高敏识趣的递了个眼神。
身侧的嬷嬷出了门,没一会儿,一个人影便进来。
她清瘦,却不娇小。
站在堂中,她如松似柏,有那么一刻,柳海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云芝?高敏觉得不对,她记得高嬷嬷说,这不是个傻的吗?但目光清明,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更是让她发寒。
她要说什么,底下的人已跪下。
柳云芝嘲弄的一笑,对着柳海大拜,不孝女云芝见过爹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