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项城的马车上, 东家和‘老板娘’各有各自的事要忙。
‘老板娘’在看各处送来的书信,他一直奔走在外,旁人都是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书信给他联络消息。
东家在看账册。
温印和李裕在一处的时间不算长, 但早前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人朝夕相处, 近乎时时刻刻都腻在一处。
尤其是于李裕而言,确实不算长。
他都没有像眼下一样, 认认真真见过温印看账册的模样,专注, 聚精会神, 也心无旁骛。
哪怕他时不时看她, 她的目光都一直停留在账册上,因为专注,修长的羽睫眨了眨,目光一直往下,手中账册的书页也一页一页翻过。
这样的温印和以前的温印一样,又不一样……玉冠束发,眸间一抹精致淡然, 又略带了几分认真严肃,同早前的温印相比,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原来, 娄长空是他夫人。
他抿唇笑了笑。
男装, 女装都好看,他喜欢早前的温印,也喜欢眼下的温印, 嗯, 也喜欢床榻上, 眸间绮丽的温印……等他回过神来,见温印在看他。
李裕:……李裕一时没有来得及收起眸间春色,反应过来的时候,佯装握拳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在想事情。
温印眨了眨眼,觉得他肯定没想好事……温印没戳穿。
也一手握着账册,一手端起一侧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喉间轻轻咽了咽,随手放下茶盏。
茶盏放下的时候,李裕凑近。
做什么?温印莫名看他,不知他突然凑近做什么。
李裕不置可否,眼中藏了笑意,轻声问道,茶好喝吗?温印:……温印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轻声应道,凑合吧。
哦~他没说话了,人也坐了回去,只是方才唇边那个‘哦’字,有些意味深--------------/依一y?华/长,耐人寻味,还吊人胃口。
温印不由想到昨晚也是。
他问她年关是不是在郎城,她说是,他也是这样哦了一声之后,就说睡了……哦什么?温印这次揪着他。
他再次凑近,特意唇边贴着她唇边,轻声道,那是我的杯子,我刚喝过。
温印:……李裕笑了笑,顺势亲了亲她唇间,而后没说旁的,又退了回去,继续看他的信笺,好似方才一幕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调剂,就似刚刚确定心意的两个人之间,找到多一丝一缕的联系,都会怦然心动。
也有老夫老妻的既视感,他特意逗她一回的……逗完她,李裕倒是认真看信笺去了,温印在一侧有些心猿意马。
余光不停偷偷瞄他,自己手中的账册反倒有些看不进去了,就好像……就好像从刚才起,唇间有些甜甜的,似蜜酿一般,顺着心跳声,浸入四肢百骸,最后落在心底,所以心跳声会扑通扑通加快,也会,不由自主继续偷偷看他。
李裕早前五官就生得很精致。
不过一年时间,五官似是张开了,但越长越好看。
眉间又多了几分深邃,早前就不容易被人看透的模样,但多少有少年气在,眼下,少年气也有,淡了,认真看东西的时候,说了几分说不出的温和,俊朗。
因为一直是太子,在离院的时候,温印就习惯了他正襟危坐,衣冠端正,从来一丝不苟,好像越长大越自律,看书的时候,修长的指尖翻过书册,骨节分明,带了些许禁欲,但分明又不应当……她遇上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太多招架余地;床榻上的李裕,和眼前看着信笺,温和如玉的李裕好似全然不同……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同他分开,明明就一年,但小奶狗却成熟稳重了不止多少……她不知道,是不是经历挫折,进退无路之后的缘故?等她回神的时候,见他看在她。
温印收回思绪,假装继续看账册。
李裕没有戳破,她手中的账册从很早之前起,就一直停留在那一页,是没看进去的。
她佯装继续看书,李裕伸手揽过她,让她像早前一样躺在他腿上,躺这儿。
温□□跳倏然漏了一拍,愣愣看她。
他唇畔微微勾了勾,轻声道,你是想让我亲你吗?温印伸手捂住他的嘴。
李裕笑了笑,伸手握住她手腕,看着她,轻轻吻了吻她掌心,她掌心微微颤了颤,他笑眸看她。
四目相视里,两人都有一瞬,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如白驹过隙,上次她躺在他腿上好似都是很早之前的额事;又下一刻,又觉得时间很慢,慢到眼下才重逢。
躺着看。
他不想她起来。
温印嘀咕,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李裕看她,是不是每日要看很多账册?不多也不会在马车上都连轴看。
她轻声应道,近日有些多。
李裕轻嗯一声,闭眼睛。
她看他。
他温声笑道,听话,闭眼睛。
她真闭了,然后双手将书册环保在身前。
李裕则是放下手中的信笺,温和的指腹略带些许压力得按上她眼眶周围。
温印呆住,她没想到,他是给她按眼眶附近。
虽然如何如何,但是确实很舒服,尤其是闭眼的时候……重吗?他怕按疼她。
她温声,不重。
她唇边都是笑意,虽然她没睁眼,也看不见,但她从声音里听得出他在笑。
她是很舒服,也慢慢放松下来,慢慢有了均匀的呼吸声,最后睡着了。
她是很疲倦,在见他之前就奔波赶路,又在看账册,途中没有停过。
阿茵。
他轻唤一声。
她没应声。
从方才起,就微微侧身,朝着他蜷了蜷,是睡着了。
李裕没吵她,让她多睡会儿。
原本娄长空就不容易。
他知晓是温印,当然知晓更不容易……这也就是温印,也难怪他早前总觉得她遇事沉着,处变不惊,因为眼界和视野都广,所以不像内宅妇人和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
明珠寺的时候,贵平忽然出现,换作旁人,就算是江之礼应当也手足无措,他那时就险些穿帮了,但温印去找了陆江月。
如果不是温印,他在离院的时候,兴许就被茂竹折磨半死。
马车继续往前,风吹起帘栊,略微带了凉意。
李裕伸手取下外袍给她盖上。
但她耳发被风睡得有些不舒服,她往他怀中蹭了蹭。
李裕伸手绾过她耳发,她好似觉得舒服了,早前是双手抱着账册在怀中,眼下,彻底将账册抛到了脑后,伸手抱他去了。
李裕莞尔,又牵了牵外袍,掖好。
不会凉了。
李裕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信笺,但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像在定州那场大火之后,陆江月也失踪了。
他当时杀了唐广招,听温印的意思,陆冠安是被贵平杀了,出了这样的事,陆唐两家的婚事没有结成,而陆平允应当也因为陆冠安的事情同李坦闹翻,被幽禁在国公府,所以没有人去管陆江月的下落。
她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后来,李裕也没再听说过陆江月的事……李裕也是忽然想起。
但陆江月同他并无关系,李裕也没多放心思,继续低头看信,说的是李恒。
李恒还在做着皇帝梦,也拉拢不少臣子,一时占了先机,便野心越来越大,后来更收不住。
他不如李坦聪明,也斗不过李坦。
李恒借着他的死,将李坦推上风口浪尖,李坦就由着他,让他膨胀,让他越做越大,也越来越触碰底线。
同李坦比,李恒没尝过权力滋味,该继续演的时候,他等不及,反而正中李坦下怀。
李坦锱铢必较,李恒的下场很难看……李裕想起丁卯。
稚子无辜,但李恒一死,丁卯也难以幸免。
他想起早前的记忆里,他是见过丁卯的。
那是他登基南巡之后的事,丁卯见到他的时候惊慌失措逃跑,好似怕他取他性命,整个人都有些不对。
彭鼎看他,陛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敛了眸间起伏情绪,吩咐道,跟去看看。
最后,彭鼎在乞丐堆里寻到丁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害怕旁人靠近。
那时候的丁卯已经十一二岁了,但是看人的眼神都充满害怕。
彭鼎告诉他,丁卯不是怕他,是怕所有人,尤其是生人,应当,没少被人欺负,身子也不好,但问他,他什么都不说。
他也看到他身上的棍棒伤痕。
他是恨李恒,但他不恨丁卯。
小时偶的丁卯会骑在他肩头,唤他三叔。
他看着眼前的丁卯,百感交集,也温声道,丁卯,不怕。
我不是我不是,别杀我,别打我!丁卯抱着头。
李裕指尖攥紧。
彭鼎小声道,应当被人毒打过,脑子应当受过伤,也记不得早前的事了。
但李裕知道,丁卯跑他。
丁卯小时候同他多亲近,眼下就有多怕他,他不知道缘由,但心想,许是李恒死前告诉过他要躲开哪些人……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假死,丁卯为什么会这样,但那时候李恒落在李坦手中,李坦没有立即杀他,丁卯许是那个时候受了伤,又逃出来的。
陛下?彭鼎看他。
他颔首,继续朝丁卯道,那你不叫丁卯,你叫什么名字?小七。
他哆嗦。
李裕温声道,小七,别怕,我带你换身衣裳,见你家人。
丁卯看他,有些不相信,但许是他口中的家人两个字莫名让他动容……李裕替他洗得澡,洗干净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骨肉如柴,也面无血色,但换了衣裳,要比早前看起来好多了。
不怕,我陪你等,要不要吃些东西?李裕看他。
他点头。
彭鼎端了桂花糕来,还有糖葫芦,丁卯狼吞虎咽,一口气将所有的桂花糕吃完,李裕怕他噎着,让他喝水,他笑嘻嘻看他。
李裕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最后,丁卯看着那串糖葫芦的时候,愣了许久,最后,哇的一声哭了。
李裕心似针扎。
李裕同丁卯一处几日,丁卯似乎才慢慢不怕他了,会问他,你是谁,我之前认识你吗?你不是坏人吧?我觉得你不是……我日后可以同你一处吗?丁卯啃着玉米的时候,一面看着他。
李裕请过大夫看他。
丁卯,也就是眼下的小七,头部受过重创,但在慢慢恢复,行为举止除了胆怯,其实也算正常。
李裕轻声道,我家中很远,小七不方便去。
丁卯看他,那,那你要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那时丁卯眼中的害怕是真害怕,这么久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李裕温声,等我日后有时间,就来看你。
李裕很清楚,丁卯的身份特殊,去到京中,很被有心人利用,就算不是有心人,一旦被人识破,朝臣也会劝谏,不能留恒王府的余孽。
于丁卯而言,他原本就记不得早前,远离京中,重新开始是最好的。
他要把丁卯托付给一个机灵,稳妥的人照顾。
稍许,彭鼎上前附耳,陛下,人来了。
李裕颔首。
等彭鼎退开,李裕又朝丁卯道,你先在这里看书,叔叔晚些回来。
好!丁卯应声。
等出了屋中,彭鼎在李裕身侧,童老板收到陛下的消息就启程了,刚刚到的。
彭鼎口中的童老板就是童年。
陛下!童年也早就同他熟络了,也相互信任,他那时并不知道娄长空就是温印,但知晓童年是跟着娄长空的,而且,也在替娄长空做事,所以他时常见到的人都是童年。
童年比早前稳重的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陛下叫我,我就来了,连晚上都没歇过,都在赶路。
李裕知晓他夸张,朕想请你帮忙。
童年连忙道,陛下您说就是,哪能用请!李裕同他道,我有个故人之子,不方便带回京中,他年纪小,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也胆怯,但没有旁的亲人了。
童年聪明,陛下是想让我照顾他吗?李裕点头。
……是见我家人吗?丁卯还是有些害怕。
李裕点头,是,是你家人。
丁卯还是担心,但这几日同李裕一处时,却很安心,也不想同他分开,丁卯畏畏缩缩,可是,叔叔,我不想和你分开。
李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七,你要同家人在一处,叔叔才放心啊,听话,叔叔会来看你的。
丁卯没说话。
李裕温和道,叔叔也舍不得你,但你要同家人一处,才安稳,叔叔希望你安稳,永远无忧无虑,这比什么都重要。
丁卯似懂非懂看他。
他牵着他的手到了偏厅中,丁卯紧张得手抖。
听到脚步声,童年迎上前来,笑盈盈看他,你就是小七?丁卯往李裕身后躲。
李裕看了看童年,轻声朝丁卯道,小七,这是你哥哥,童年。
丁卯这才探出头来。
童年已经收起了方才的笑容,切换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小七啊,你小时候看花灯,同家中走散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眼下终于找到你了,哥哥好担心你,你别怕哥哥,哥哥会照顾好你的,以后不会一个人了。
丁卯眨了眨眼睛看他。
李裕轻声,去吧。
丁卯慢慢上前,童年屏住呼吸,直到丁卯上前,童年笑道,哥哥带你去吃八宝鸭子,蜂蜜百合莲子,酱肘子,东坡肉,好不好?丁卯听得咽了咽口水。
童年看向李裕,李裕朝他点头。
童年也朝丁卯道,小七,那同叔叔道别吧,我们也要回家了。
小七看他。
李裕上前,半蹲下拥他,小七,会再见面的。
小七也抱紧他,叔叔,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李裕眸间氤氲。
……李裕,你没事吧?温印唤道第三声上,李裕才回过神来,怎么了?温印凑近,见他眼眶是微微红的,温印探究看他,你在想什么,眼眶都红了?有吗?他和稀泥。
有。
温印看他。
他伸手揽紧她,温声道,就是想到些,不算好,不算坏,又庆幸的事……他说完,温印指尖抚上他脸颊,是不是做噩梦了?他愣住,轻嗯一声。
温印凑近,温和安抚,小奶狗,梦是反的……他轻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温印:……她唇间贴上他唇间,暧昧道,信了吗?快信了。
他轻叹,再亲一下?温印笑了笑,从善如流。
他抱紧她,伸手取下她发间的玉簪,青丝垂下,他俯身亲她,阿茵……马车缓缓停下,彭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家,看到前面的凉茶铺子了,我让大家停下来歇脚了。
李裕:……李裕恼火。
作者有话说:鱼宝宝:!@#¥%……&*,滚!——————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