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落座, 就听见一个黑头发的小屁孩正蜷缩在另一个长椅上,呜咽地哭着鼻子,眼泪就着鼻涕肆意挥洒在洁白的衬衫上。
林知予一惊, 连忙凑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英文询问这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孩需不需要帮助。
他哼哼唧唧的哭了半天, 一直等到林知予问了第三遍才抬起头来。
林知予认真打量他的脸蛋,看得出应该是亚裔男孩,粉白的脸蛋像颗糯米团子, 哭起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
他揉着大大的眼睛哭着, 把眼泪随意抹到手背上, 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鼻子上吹了一个大大的透明鼻涕泡, 晶莹剔透。
原本还一脸忧郁的林知予竟然被他可爱又凄惨的样子, 惹得有些好笑。
你是亚裔吗?你是不是走丢了?林知予用英语问。
小男孩仰面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 但还是开口用中文道:我来长岛找爸爸,我知道我爸爸就在长岛, 可是长岛好大好大,我根本就找不到爸爸!林知予一方面惊叹于竟然真的遇到了华人小孩, 另一方面又被他的话吓到,难以置信地问:你自己找爸爸?你从哪里来的, 你妈妈呢?我...爸爸和妈妈有时候在一起, 有时候不在一起,前几天我爸爸说他要来长岛,然后一直没回家, 我就偷拿了家里的钱, 打车来找他。
小男孩揉揉眼睛, 看起来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知予环顾四周,好像没有一个大哥大姐看起来是好托付的样子。
如果她不管这个小男孩,不知道他还能找谁去求助。
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林知予的无措,他拖着哭腔问:姐姐,我不找爸爸了,我想回纽约。
林知予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安抚道:你别担心,姐姐一定会帮你的。
小男孩忍住眼泪,点点头。
林知予掏出手机,正要拨打911,忽然瞧见远处两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沙滩边的热狗摊上排队。
姐姐来帮你找爸爸妈妈好不好!林知予见那两位警察好像已经拿到了热狗要走,还不等小哭包反应,拎起来他的胳膊,半抱半拖的跑了起来。
无奈沙滩太软,小哭包太圆滚滚,她又没力气,还没跑到警察面前,他们二人已经咬着热狗准备上车了。
Help!Help!她只好边跑边喊,全然不顾名媛形象。
好在两位警察终于是回头察觉到了身后奔跑过来的两道人影。
小哭包一看见两位肌肉发达的警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触犯了哪条法律,吓得举起双手。
林知予描述了一下小男孩走丢的经历和求助的内容,在简单的登记了她的身份信息后,小哭包被警察抱上了警车。
林知予又自掏腰包买了一份热狗从窗户里递进去,才堵住他嚷嚷着要她一起上车的喊叫。
终于安抚好了小哭包,警车的尾气,伴着他的鼻涕眼泪扬长而去。
林知予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在这样潦倒的时刻也能帮助到别人。
忙活半天,她抬头看了一眼渐渐下沉的红日,只好加快步子往前面的车站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落日的余晖将海岸线的一排屋宇染上橘色光晕,清冷而深沉的暮色在海岸线上模糊一片。
安保公司的人各自驾驶着一辆车,从Nancy查到林知予消失的路口,一方向南、一方向北,沿路寻找着。
周靳深驾驶着车子,顺着海岸线低速前行。
他几乎才意识到现在的她,就是个人生阅历只有19岁的小女生,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要遇到什么麻烦。
表哥,我和言西诚在一起啊,知予姐没有给我们打过电话啊,怎么了?周轻轻的声音自电话那端传过来,带着困惑不解与担忧。
没什么。
周靳深没有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暮色渐浓,游人早已陆陆续续散去。
岸边聚光灯投下几行焦黄色的光线,洒在沙滩和海水里,一层层浪花伴着倒影出的光斑朝着岸边拍打着,把海面照的像星辰撒落一般。
林知予泪眼婆娑的样子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周靳深握紧方向盘,深邃的眼眸变得逐渐焦灼,盯着每一个擦肩的路人,没有目标的四处看着。
当看到有些与林知予身形相似的背影,他会停下车子,快步朝对方跑去,然后又无功而返。
印象中,上一次林知予突然消失,就是她出事的时候,林今远去世不久,他带林知予在纽约做心理治疗。
她突然一个人离开,买机票去了波士顿,落地后也只是发了一条短信给他,说是约了朋友出去散心。
他打过去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紧接着,他便接到了急救中心打来的电话。
他派人调查过林知予坠楼时附近区域的监控,无一处能拍到她是怎么走上天台,又是怎样下决心纵身一跃。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连一句遗言都不愿意留给他。
望着眼前一望无尽的海岸线,周靳深的心脏一紧,内心深处涌出愈演愈烈的恐惧。
他无法想象,此时此刻的林知予,正在经历些什么。
他不怪她任性妄为,也不觉得她在无理取闹,他只是怕她再出什么事情。
手机再度响起,林征从警局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激动万分,周总,警局这边有进展了!周靳深喉结滚动,缓缓将车子停了下来。
刚才有一个与家人走散的小男孩,自称是在一个说中文的姐姐帮助下被警察带回了警局,两名警员也确认遇到了一位华裔女性,根据他们衣着外貌描述,那位女士应该就是林知予!警局这边也在积极调看周边监控,那两位警察虽然下班了,但是也表示愿意跟其他警员一起找人。
在哪里?周靳深的嗓音低沉无比,压抑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林征报了海滩大致的位置,大海里捞针的找人方式终于有了方向,周靳深踩下油门,快速驶离。
一路沿着海滩附近的公路低速前行,卫星地图上显示五公里外正好有一个车站,周靳深看了眼时间,踩下油门径直朝着车站驶去。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今晚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酒会说不来就不来?周崇铂的声音一如往常沉稳醇厚,就像从小到大每一次教育周靳深一样,看似平静的发问,却透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已经让林征跟您请过假了。
周靳深声色淡淡。
你有什么私事这么重要?周崇铂虽然语意平和,却仍透着压迫感。
爷爷,有空我会和您说明情况。
但是,我必须要挂了。
周靳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所有工作人员一样,叫周崇铂董事长,久而久之,无论是在Marchon集团内外,还是在家里,这么多年,几乎很少再叫他爷爷。
电话那端迟疑了几秒。
和林知予有关?从缺席上市晚宴开始,你最近的行为太反常了。
周崇铂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丝愠怒。
...电话这一端,仍然是长久的沉默。
喂?夜色四合,远处一轮惨白的月亮从平静无边的海岸线升起,倒影的轮廓自远处婉转而来。
风起,海浪翻涌,溅起一泓水花 。
没有熄火的车子在公路边亮起两行银白色的大灯,半开着的车门,风量极大的冷气,座椅上还扔着通话继续的手机。
周总?是信号不好吗?您现在在哪里啊?电话那边换了Adeline来接。
周总?Hello?Adeline不知道的是,在周靳深看到海岸边那个垂着头抱缩在一团的身影的一刻,手机就已经被搁置到了一边。
海鸥和轮渡的声响寂静寥落的响彻在天穹上。
男人名贵的领带迎着海风飞扬着,优越的身形被路灯垂下的光,映照得更加修长。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知予,她穿着单薄的黑色夹克和奶黄色的流苏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在身侧,他一路找一路看,一路没有结果,却终于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她。
短短的几个小时,却更像是久别重逢。
秋日的海风,清爽中带着几分湿寒.林知予不知道是饿还是冷,疲倦的打了一个寒颤,才渐渐从瞌睡里清醒过来,今天的一切遭遇,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存技能太过差劲。
哪怕离家之前打个电话约一辆车子,开到纽约让周轻轻和言西诚付钱也比现在这样强,没有算好末班车的时间,海滩上除了陆续准备离开的行人,连一辆能打到的出租车也没有。
林今远总是说她娇生惯养没什么谋生的技能,她以前还不服气,现在呢?她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衣服里,守着路灯投下的一点点光。
林知予!她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海风吹拂着周靳深的墨发,阴暗交错的光影突显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他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西装,在夜色中染着一层淡淡的温柔,让她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皇室的肖像画.月光下,他的眸子比海岸边连成一排的景观灯还要明亮。
林知予愣在原地,像是中了什么魔咒般定定地望着。
她没想到找到自己的人,是周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