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昏昏沉沉的噩梦。
林知予刚醒来, 敲门声就从门外响起。
进来吧,门没锁。
太太,今天的天气不错, 你来长岛这么多天, 还没有去四处走走, 不如让周总带你出去逛一逛吧。
Nancy带着试探的语气开口,眼睛直溜溜盯着林知予,观察她的神情。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林知予竟然脸色突变, 徒然拔高了声音,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什么?Nancy拿起手上的卧房钥匙端详着,原本敲门时还担心太太又像前两天一样每晚睡觉都要反锁门, 没想到钥匙也没用上。
那个用丝带编织的兔子。
林知予径直从床上起身, 走向Nancy,指了指她握在手里的钥匙串。
你从哪里来的?林知予的声音有些颤抖, 眼睛没有离开过那串钥匙。
在看清小兔子细节的时候,她的几乎心脏快要跳出来。
Nancy显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 钥匙一开始就放在一楼的书房里,这两天才交到她手上, 于是一五一十回答道:钥匙是周总给我的,这只编织小兔子有什么特殊的吗?粉色、白色哑光丝带交织在一起, 松松垮垮的捆绑下已经有些脱丝, 但是兔子长长的耳朵和身体却没有走形。
这是很小时候,林今远教她做的唯一一个手工制作作品,后来她编了两只, 一只给林今远挂在车钥匙上, 一只自己留着, 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算了,你不知道就算了。
林知予声音有些沙哑,怔了片刻才将目光从编织小兔子上移开,转过身,眼睛里再度涌出一股难以压抑的酸涩。
真是糟糕,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
-用过早餐,周靳深一边处理着工作邮件,一边坐在餐厅里等。
林知予忽然从楼上走下来,脸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沉着一张脸落座在对面。
周靳深淡淡扫过她的脸颊,眸光沉了沉,将Nancy准备好的早餐推到她面前,嗓音温和又低沉:怎么了?林知予神情复杂地看向他,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完美却始终拒人于千里。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吗?林知予语调变得平和,甚至还有些刻意的讨好,目光在触及周靳深时偏了偏,像是丝毫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温声道,等我吃完就走吧。
坐上了副驾驶位,林知予望着窗外渐渐倒退的风景,眼里始终带着怅然若失的水光。
思虑了很久,她才低哑着声音问: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周靳深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侧目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可以。
正要开口,林知予忽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周靳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记得这些犄角旮旯的小物件。
可是她又很想知道那个小兔子的来龙去脉,因为Nancy说过是周靳深给她的,那么也只有周靳深知道很多问题的答案。
你记得一只小兔子吗?...挂在备用钥匙串上,就是...有些松散有些旧的一只手工编织物...颜色有点粉中带白...林知予咬唇,拿不准周靳深究竟有没有在用心听。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周靳深打了一把方向盘,明媚的日光落入他的眼眸,漆黑的瞳孔里,折射出格外明亮的碎光。
钥匙上的兔子,应该是你或者林董的。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因为长岛这座房子是他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你只是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温润淡漠,语气里带着微不可觉的落寞,他深知自己的回答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新婚礼物?难以置信的声音从她的喉间溢出,带着喑哑低沉的失意,是林今远送给我的吗?可是,这房子不是...她想到Nancy说起过,这座房子之前在挂牌出售,因为价格太高一直都是待拍卖状态。
直到周靳深买下来...长岛别墅里的雕塑、装饰画、家具陈设,还有她喜欢的法式风格,这一切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是这样。
她的心骤然一紧。
挂牌出售...拍卖...一定是当初林今远为了缓解公司的财务危机,不得已才卖掉了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是不会碰送给她的东西。
-车子开过阳光明媚的海岸线,转进空旷宽敞的公路上,有海鸥低空飞过,嘴里还衔着游人送的面包屑。
周靳深侧目,看了一眼身旁那张痛苦失神的面容,面上同样结了一层寒霜。
心脏像是又被人割裂了一块,林知予沉重地呼吸着,望着窗外,随着浩瀚无边的大海越陷越深。
那些与林今远有关的记忆通通浮现在眼前,一幕又一幕,像走马灯一般闪现,一下一下刺激着她的神经脉络。
林今远站在学校门口等她放学,接过她的书包,晃了晃手里的娃娃:你看,爸爸说了,这次出国要买一个其他小朋友都买不到的娃娃给你,怎么样?知予,你去考驾照吧。
干嘛突然要我学车?老爸昨天陪客户去了车展,看了一款车,想买给你。
拿去花,不够了再找我要,你今年的任务就是给我申请一个好的大学,别的都不用在意。
你呀,学什么艺术呢,我的生意难道要真的交给职业经理人来做啊?林知予看向窗外,刺眼的日光像一束束瓦数很高的白炽灯,朝她的眼睛刺来。
她抬手揉了揉,缓缓闭上眼睛。
大西洋海岸线的风光在窗外徐徐后退,公路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知予才如梦方醒般地问他,你买这座房子花了很多钱吗?不多。
周靳深的声线没有半分起伏。
林知予眼眸微敛,望着男人矜贵的侧脸,将一切还未问出口的想法埋在了心底,隐忍而过。
谢谢。
她机械地开口,声音低沉的仿佛自言自语。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周靳深,或许她还要失去更多东西。
你如果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多住一段时间。
周靳深的声音温淡无波,说得漫不经心却又笃定,像一滴落入平静湖波的水珠,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林知予微顿,半响才道:不喜欢。
她也不知道,她的不喜欢,指的是不喜欢长岛,还是不喜欢我们。
-一路向东,两侧的绿荫和宽阔的海滩延绵而去。
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林知予半眯着眼睛从瞌睡里醒来,远远看到矗立在海天之间,白红相间的蒙托克角灯塔。
蒙托克角灯塔坐落在东海岸,背靠着一望无尽的蔚蓝色汪洋,作为纽约州第一座灯塔,200多年的历史积淀让它极负盛名,吸引很多游客慕名而来。
车子停下来,林知予收回远眺的视线,将一切晦涩难明的情绪压下去,解下安全带。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阳光正盛,林知予的肌肤被衬出剔透的光泽,冷白色的肌质让那张精致的面容显现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她走在前头,漫无目的朝着海边走着。
周靳深走在旁边,暖意的光线裹着风穿过彼此之间,让他英俊的容颜耀眼又夺目。
Lost at Sea Memorial。
走到海边的失踪者纪念碑,上面篆刻着在这所海域失踪者的姓名年龄和失踪时间。
林知予停驻了脚步,静静感受着身旁徐徐而过的海风,长发飘扬,美丽的面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还以为你要把我关一辈子,今天怎么心血来潮来这里,生意不做啦?林知予漫无目标地盯着远方,自嘲般勾了勾唇。
财富以分秒计入的人,和她耗下去,谁损失最大是显而易见。
英俊的面容上并没有因为她的嘲讽而有所变化,深不可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底染着玩味的意蕴:你是在为我的事业担心?真是自作多情。
林知予唇角的弧度未曾变化,转过身走在周靳深的前方,嗓音里染着讥讽,故意道:对啊,怕你旷工太多,被M集团开除行了吧。
周靳深似乎已经对她的冷言冷语习以为常,薄唇掀起一道浅淡的弧度,几步跟上了她刻意拉开的步伐,并肩而行。
身旁不时有牵着宠物嬉笑走过的情侣,还有被推在婴儿车里咯咯笑着的小孩子。
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沐浴在风景里,笑得自由惬意,无忧无虑。
走到蒙托克角灯塔下,林知予放慢了脚步,漫不经心道:我想上去看看,还要劳烦周总去买票给我。
买了。
周靳深修长的手指从钱夹里拿出两张票,抬眼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哦。
林知予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真的要上去的意思。
我暂时不想上去了,有点饿了,有订好餐厅吗?林知予抬眼,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男人投来的目光,英俊清冷,又温润,似乎她今天提出的一切想法他都能满足似得。
订了。
周靳深将她刻意的视线尽收眼底。
林知予的确没有想到周靳深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反倒让她没有半分发挥的余地,想了想,她杏眸微转,开口道:早就听说这附近有家路边小店的龙虾和蟹肉不错,不知道周总愿不愿意临时改变主意去吃路边摊啊?周靳深放下手机,慵懒绻散地盯着她,眼底携着审视,却对她的提议应允道:可以。
被店员引导到遮阳伞下,点好餐,林知予却并没有落座的意思,这一路与周靳深同行,她几乎没有半分离开他的时机,这让她的计划变得很被动。
见周靳深坐下,林知予对服务生道:我想去洗手间。
好在服务生非常热情,立即作出指引的手势,要带林知予去店里找洗手间。
顺理成章离开周靳深的视线,林知予却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然而紧迫的时间却只能驱使她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机械地进行下一步计划。
解锁屏幕,消息提醒里已经有十几条短讯。
【甩开他了没有?】【司机已经在等你了。
】来不及细看,林知予顺过熙熙攘攘的人头朝餐厅的后厨走去。
因为,对方已经提前定好在后门接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