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汀州说我找到剑灵之时, 可能就是我的忌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越走越荒凉的山间小径, 宋衿符倒也半点不怕, 跟在宋斐身边,手中的篮子不知何时换成了一盏走马灯。
宋斐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你觉得是什么意思?等我找到白玉骨的剑灵,他就要将剑连同剑灵一道从我手中夺走?也许吧。
宋斐没有否认。
宋衿符便又道:但是鹤汀州那死鬼, 还说你也是在利用我想要找到剑灵, 他自己狼子野心,还想离间我和你, 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听听他的话呢?昂?宋衿符顿足,看着走马灯下只有她自己一人的身影,眼前之人虽然高大、俊朗,但是仍旧改变不了他是一只鬼的事实。
他没有影子。
宋斐停在她眼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试着顺他的话想想,我也是在利用你呢?你利用我便利用我呗。
宋衿符不假思索,如若你说的利用我, 就是将我从地狱里救出来, 再把我好好地带在身边保护了两百年,最后再把我安全地送上天, 那这样的利用,谁不想要?宋斐静静地看着她。
七月山间的晚风原本裹挟着燥热,但许是这里接近幽冥地带的缘故,山高谷深, 得天独厚, 七月半的夜风, 成了阴风。
他沉静的乌瞳在阴风中闪烁着一成不变的光泽, 相较仙女的鲜活与自我感动, 他好像自始至终都冷静到堪称不可思议。
如若不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拳头已经青筋暴露,没有人能窥得出这位鬼王的心思。
蠢货,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好。
他终于开口,却是劈头盖脸与语重心长。
鹤汀州的话你可以一个字都不放在心上,但是我要告诉你,阎王的话,你也别太当真。
如今对你好的人,也可能是,曾与你有许多亏欠。
鹤汀州挑拨你与我不成,你倒是反过来挑拨我与阎王了?宋衿符好似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阎王曾与我有所亏欠?她仔细琢磨着这句话,道:实不相瞒,我其实一开始也这么怀疑过,不然阎王同判官缘何要对我这么好呢?但是渐渐的,时间一长,我也懒得去怀疑了,他们愿意对我好就对我好吧,反正我又不吃亏,阴间有阎王为我撑腰做主,那简直不要太痛快好吧。
如若你说的是阎王曾把我关进地狱一事……宋衿符瞥了眼他的神色,老实道:我其实不恨他把我关进地狱。
阎王虽是阴间的主宰,但也受天帝制约,一切行为都是按照法度办事。
我之所以会被关地狱,也许是我曾在阳间做错了什么事吧,又或者是我前世,前前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不然也不会在赤焰江上被烧那么久。
赤焰江上的场景不仅是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宋衿符,就连只去过一次的宋斐也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那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好奇自己当年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他问。
宋衿符本来是想说不好奇的,过去的便过去了,做人做鬼都得朝前看,但是想起宋斐手上有十方镜,她又转着走马灯,道:要不,你把十方镜借我,叫我好好看看自己当年都做错了什么?……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你想的美。
宋斐又转身,抬脚继续沿着山路向上。
宋衿符赶紧跟上,一手习惯性揪住他的衣袖:你说往后我该怎么办?有这柄白玉骨在身上,万一哪个人都想来我这里横叉一脚,把它抢走,我岂不是根本护不住它多久?宋斐嘴角轻扯,言语有些冷傲:你觉得世上有几个人能解开我的结界?那鹤汀州方才不就快解开了嘛……宋衿符晃了晃裙摆,粉色的裙子飘荡在鬼王的眼皮子底下。
你要不就再给我几张鬼符吧,阎王虽然小气,但也没你这么小气的,说不给就当真什么都不给,我今日还从他那里捞了一张谛听和两张无常呢。
阎王大气,你就问阎王再多要几张。
宋斐并不受她的激将法刺激,甚至转身冷笑道,正好,我最近手下缺人,喊阎王也拨几个地官给我使使。
宋衿符撇撇嘴,心底里直骂他小气鬼。
两人走着走着便注定要分道扬镳,宋衿符要回天宫去翻看她刚到手的一堆典籍,宋斐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目送着仙女腾云飞离不归山的那一刻,独自站在山顶的鬼王从未觉得自己漫长的鬼生是如此寂寥。
他默默在山顶坐了许久,久到好容易升起的满月又逐渐西沉,被久违的日升替代。
他终于起身,慢慢往奈何桥走。
上一回去奈何桥是目送宋衿符上天,这一回,他是要去捞一只独属于他的河灯。
—天宫宋衿符趴在群玉殿的榻上,翻着这十多本野史秘辛,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过去,看了七八本,看到老眼昏花也没看出来哪里有写着赵怀思这三个字。
咸鱼了两百年的骨架因为这几日的奔波劳累不堪,叫她只能趴着看,但是趴着便容易睡着,慢慢的,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口水已经打湿了一角衣袖。
赵怀思进来的时候,只看到趴在榻上、睡姿有些不雅的仙女。
她注意到仙女压在手臂下的东西,想要拿一本起来看看,不想一动便牵动了宋衿符敏感脆弱的神经,将她惊得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你你你……嘴角尚有未干涸的口水印记,宋衿符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宜见人。
但是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之后,她更是惊得连擦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了。
她在诸多的野史古籍中想要寻找赵怀思的踪迹,但是赵怀思本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有种在人背后嚼舌根但是被人发现的错觉。
她尴尬了一瞬:你,你怎么自己进来了?赵怀思微微笑着:我在外头等了许久,又敲了好几次的门,都无人应答,便自己进来了。
那大概是她睡得太死了。
宋衿符一下变得更尴尬了。
你,你用饭了吗?我这里临睡前泡了盏花茶,是我自己种的鲜花,你要不要尝尝?她试图缓解这种尴尬。
赵怀思也很配合:好。
宋衿符遂为她端上透明琉璃盏泡着的花茶,赵怀思轻呷了一口,问:你在鬼界两百年,就是研究各种鲜花种植?宋衿符端茶的手顿了一顿。
天上果然都是一群大嘴巴的,这位武神仙升仙才多久,居然就连她是鬼界来的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是。
你在鬼界,过的好吗?宋衿符想不到她会这么问,诧异地眨眨眼,想要问她是不是问错了。
但是认真板正的女武神显然并不认为自己问错了,坚定的目光看着她,俨然十分期待她的回答。
如今这天宫寒暄,已经需要到如此交浅言深的地步了?宋衿符不解,却也愿意告诉她实话:我挺好,鬼王待我好,阎王待我也好,我在鬼界的时候,没有人敢惹我。
为何?因为你会打架吗?打架?我吗?宋衿符不知是被哪一句话戳中了笑穴,笑意很深地摇摇头,我就是个废物,哪里会打什么架,寻常时候都是鬼王护着我,阎王有时慷慨,也会给我送几张鬼符,在鬼界还是很够用的。
赵怀思眉间深锁:那你这么多年,不曾再自己执过剑?宋衿符正想要摇头,忽想起自己还有应长生,便道:我有剑,是个把月前在东海龙宫借来的。
赵怀思遂理所应当地追问:那你剑用的怎么样?在堂堂的武神仙面前,宋衿符自然不好说觉得自己练剑很有天赋,便谦逊地道:一般般,不算太好,但应当也不算太差。
其实话说到这里,她心下已经起了一大堆疑惑。
她与这位武神仙非亲非故,她贸然跑上她的门,问这么一堆关于她的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动不动就问她有没有执剑,她有没有执剑关这位武神仙什么事?她该不会自己是位武神仙,就也想着要她与她一道练剑吧?就在宋衿符心下疑云一个接一个的时候,赵怀思终于也换了个话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元君。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宋衿符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乐善好施之人,但人家既然都找上门了,她倒是也愿意听一听这位武神仙的请求,若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自然不吝帮忙。
赵怀思便道:我在地狱关了五百年,世外沧海桑田早已变幻,能够上天封为武神是我从前想都未曾想过之事。
上天怜我坚韧,我自也为天下做功德,只是……她话音至此,顿了一顿,深深地望着宋衿符,道:不怕元君笑话,我当年在阳间用过的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