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那个精致的蓝粉色礼盒时,它正静静的躺在小道出口的角落处,裹了满身的污泥。
垂眸看着包装上打的整整齐齐的蝴蝶结,苏慎北的心没来由的抽了抽。
默默的弯腰,将盒子捡起来,他盯着这个明显曾被人珍重对待的漂亮礼盒,对它此刻被弃如敝履的结局,竟然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共鸣。
沉沉的吐出一口郁气后,苏慎北头又往别处找了找,没再发现夏绵停留过的痕迹后,他冒着横乱的大雪,一步步的走回酒店。
闹到这个点,教练周维刚看不下去了,他肃着脸将聚在酒店大堂的集训队队员们赶鸭子似的赶回了自己房间,然后自己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中央,独自等着外出的苏慎北回来。
当看到苏慎北被雪花模糊了轮廓的挺拔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家的男人是不是都一个德行?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纠结,站起身来端了杯热水走到推开门进来的苏慎北面前,将水杯递过去后才叹息着说,慎北,别想了,先休息吧,明天还要比赛呢。
见苏慎北带着一身冰冷凝滞的气息继续往前走,也不接他的水,周维刚更愁了,他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试图再劝两句。
话没说完,她再也忍不住,伏在赵察肩上嚎啕大哭起来。
感受着手掌下不断颤抖的细瘦肩胛,赵察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清清在一起,一天也不分离,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去危险中跋涉,如果可以……但这些所有的如果,都粉碎在他的身份上。
肩上扛了闪耀的红星,就有了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他能走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祖国和部队给的,既然祖国有需要、部队在召唤,他又怎能因为儿女情长就止步不前?他拦在不紧不慢的按开电梯的苏慎北面前,痛心疾首的问他,你想干什么?苏慎北,明天团队赛初赛,你跟我说你要临时退赛?你想清楚,团体赛不是你一个的事,那是大家努力的目标!是所有人期盼得到的荣誉!你想想你的队友兄弟,他们好几个年龄到了,一身伤病,就等着你带他们拿下团体冠军,有一个金牌退役后才好提待遇!你呢?现在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就想把队友抛到一边!?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拿个铜牌甚至拿不到奖灰溜溜的退役吗?!苏慎北,你不要太任性!他少有对苏慎北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但苏慎北却不为所动,倒是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的林易竞几个,听到这些话后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老周,哦不,周教练啊,林易竞被身后的队友往前推了一步,他恼怒的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后,才回过头局促的搓了措手,不安的看着对方,小声的说明自己几人的来意,我们觉得...嗯,我们觉得,苏少爷想走就让他走吧,我们几个能行的!想到苏慎北先前的状态,他就觉得于心不忍,小心的觑了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苏慎北后,他扬起个夸张的笑,对着周维刚拍了拍胸脯,真的教练!你相信我们!就算是苏少爷不在,我们这几年的训练也没偷懒过啊!一定能拿到金牌的!你就相信我们一回,让苏少爷去找那个妹子吧,教练~最后甚至不要脸的试图猛男撒娇,蒙混过关。
但周维刚才不吃他那套,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去去!别来添乱!他看都不看林易竞,只盯着苏慎北问,苏慎北,我就问你,看着这些队友,你忍心吗?苏慎北愣了一瞬,他低下头,如有实质的视线从队友们的脸上慢慢的一一看过去。
接触到他的目光,还有人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用口型朝他示意,对吧苏少爷,我们支持你!这些来自并肩作战的队友、兄弟们毫无保留的鼓励,却像一块块无形的砝码落下,让本来势均力敌的、理智与情感的天平,在摇摇欲坠的拉扯后,被无情压垮。
以前他在书上读到过一句话,既已许国,再难许卿,今天他总算是懂了。
原来,这种感觉是那样的令人难受。
看着怀里哭的满脸是泪的程清清,赵察攥紧了拳头。
不管这次的任务有多难,他都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知道了,他哑着声音,带着一身分崩离析的痛意,慢慢分开队友们往电梯里走,按下楼层后,头也没回的说出新的决定,我会留下来拿到金牌的。
-尽管答应的周维刚会好好比赛,但苏慎北却一夜没睡。
他坐在床边,一向挺直如松的背脊第一次弯折,只能靠双手支撑着膝盖,维持住坐姿,沉默的看着茶几上那个打开的盒子。
一双黑色的手套、一对精致的护腕、一顶同色的帽子...都是些带着温暖气息的贴心物品,但此刻却失却了原本应该给人带来的暖意,融入了室外的冰雪,让人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彻骨的冷。
视线落在那双带着明显设计感的手套上,苏慎北想起前段时间和夏绵聊天时,玩笑般和她说起过曾经为了好好回复她的消息,而不慎在缆车上掉了一只手套,最后手指差点被冻僵的糗事,当时她好像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过来,然后认真的追问他,然后呢?你的手有没有事?想到那个时候的夏绵,苏慎北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但当意识到他已经被她拉黑、联系不上她后,唇角那丝勾起的弧度又飞快的落下,重新绷的笔直。
这副手套,是不是她知道这件事后,准备买来送他的呢?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而那个硕大的礼盒里,还不止这些东西。
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像某种美好回忆的僵硬尸体,安详的躺在华美的坟墓中,无人收殓。
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走后的一日三餐都给程清清安排好。
再难舍难分,时间也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赵察的东西本就不多,出这种紧急任务能带的就更少了,很快就收拾出一个小小的行李袋来。
眼看着集合的时间就要到了,他上前将程清清紧紧地抱在怀里,发狠般吻住她,程清清也一改往日羞涩,主动地回应他。
他一张张的翻开着这些东西,试图想象出夏绵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将这些东西一一汇集,又是因为怎样的理由,才会把它们像垃圾一样扔下而毫不留恋。
他不明白。
即便想了一夜,将这段以来和她的所有点点滴滴翻来覆去的探看查找,将每一个细节都放大推敲,也依旧理不清头绪。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才让她这样绝情离去?一张骄傲放肆的人,甚至开始自省起来。
在踏上赛场时,他依旧在想着这个无解的题,等队友们都完成比赛,轮到他上场时,苏慎北摇了摇头,尝试着将这些杂念扔下,专心的投入到熟悉的比赛中去。
但昨夜那些混乱的记忆和一夜的疲惫已然化作沉疴,难以拔除。
在转过某个弯道的瞬间,快速后退的视野里,苏慎北恍惚中看到了形似夏绵的身影,他轻微的失了瞬神,试图回头去找寻她存在的痕迹。
但在赛场上,这样的走神却是致命的。
苏慎北的比赛生涯中,第一次出现了失误,他落地不稳,差点摔倒,最后还是依靠着强大的核心力量才勉强稳住身体,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
紧紧咬在他身后的选手见状简直狂喜,更加努力的追赶起来,好在苏慎北实力过硬,短暂的降速后又回过神来专心比赛,重新发力后逐渐将第二名甩开,依旧以优异的成绩率先到达了终点。
两天后,中国队靠着苏慎北遥遥领先的成绩,以微弱的总分优势,第一次拿到了这个项目团体赛的冠军。
在所有人欢呼雀跃中,苏慎北如释重负,领完奖后,连晚上的庆功宴也没参加,直接坐车去了机场。
但人若是陷入某种困境时,就会接二连三的步入不顺。
突然恶劣的天气让飞机驾驶员久久无法落地,一向能顺利申请的私人航线也突然出了差错,仿佛全世界都在阻拦他回去找夏绵。
苏慎北别无办法,在机场焦躁的等待一个小时后,又折返去了高铁站,距离最近的那班回A市的高铁没了坐票,但苏慎北心急如焚,咬咬牙还是买了站票。
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刚刚结束的滑雪比赛经过央视的直播,苏慎北这个在赛场上无往不利的名字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无数以往不关注冰雪运动的观众通过这次的比赛认识了他,在对他金光闪闪的过往经历赞叹不已的同时,那张尤胜当红顶流男明星的脸,也同样让人心折向往。
说完松开手,看着赵察的如山般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转身哒哒哒地跑到窗边,目送着他走到练兵场集合,带着人坐上车消失不见……等彻底看不见汽车的影子,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捂着嘴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嚎丧呢?已经被赵察通知过,如果再欺负程清清就会被送回老家的程小兰溜达了进来,看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程清清,她忍不住翻着白眼骂道:我儿好好的,没得被你哭的晦气!对他表白的、请求合照的、要联系方式的,听过许多次的话毫无新意而又乱糟糟的往耳膜里涌。
然而就在一片纷乱中,一句声音不大的问话却清晰的钻进他的耳朵里。
苏慎北!你说的那个喜欢的女孩子是谁啊?你们在一起了吗?祝你们幸福啊!苏慎北往前的脚步顿了顿。
他突然的停滞让后面的保镖不明所以,但人群却越发激动起来,不断有人伸出去想要触碰他,却又被尽职的保镖一一拦下。
太多不知所云的尖叫充斥在小小的车厢,让苏慎北分辨不出,究竟是谁说的那句话。
但这一句明明饱含善意和祝福的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猛然扎进他的心头。
连比赛时那个小小的失误后,因巨大冲击力而受了伤,却被他刻意忽视拖着参加完后续比赛的右膝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似乎这样就能有效的阻隔疼痛,苏慎北没有回头,而是缓慢迈步,继续向前。
他的肩背依旧挺拔,头颈照旧挺直,稳稳当当的脚步完全看不出腿上有伤,从外表看,仍然是那个恣肆张扬、灼如烈日的苏慎北。
但只有苏慎北自己知道,隐藏在这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心却裂开一道不安的缝隙,等待着来自心上人的审判。
新生或者腐朽,全在见到她后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