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2025-03-22 08:16:59

又是一年春节,夏绵即将满二十岁,一家人照例回了苏州团聚。

不过这次的生日,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大办了,一家人只和外公外婆还有老师一起,去吴宫定了一桌最贵的席面,简单的过了个元宵和生日。

去酒店的路上,正巧遇见邻居的几个阿姨在旁边院门闲聊,见到他们一家子,笑着用苏州话打招呼。

邵阿嗲你们出去给绵绵过生日呀?今年怎么不办流水席了呀?闻言,邵茵停下了脚步,也用同样的口音笑眯眯的回答,哎呀,这不是绵绵还小吗?大操大办的太勤,怕对她不好呀,她又怕累着阿嗲阿婆,就干脆出去吃算了呀。

夏绵乖巧的站在邵茵旁边,看着像在认真听大人讲话,实际上脑子里还在构思着放假前最后一个实验的论文,盘算着过完生日就赶紧回学校继续跟着老师做项目。

在邻居阿姨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只需要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就可以应付过去。

一般也没人会在邵茵在场的情况下,硬将话题往她身上扯。

但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竟然有人回忆起前年夏绵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场景,…哎哟,说起来,那个给绵绵送礼物的男同学怎么再也没见过啦?除了明星,我就没见过那么贵气俊俏的男孩子,当初还以为那是绵绵的男朋友呢!夏绵关于实验的思路陡然被打断,她的脸色苍白了一瞬,不知所措的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

邵茵客气的表情也僵了僵。

现在她只庆幸自己当初对外介绍苏慎北的时候,一直都说的是代表同学过来送礼物的朋友,不然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虽然觉得她这话怪怪的,但等程小兰回过味儿来的时候,程清清和顾嫂子早走了,她一个人在屋里气了半天,最后才想起来。

程清清就这么走了,没给她钱啊!她鸡飞狗跳的在屋子里折腾,等终于搞懂物件的用法了,她就准备出门和大院里的人唠唠嗑,顺便说一说这程大丫的恶劣行径!没想到不管她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散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在村里扎堆闲磕牙惯了的程小兰十分不适。

刘玉薇暗地里看了她好几眼,总算在宴席过半的时候,找到机会和她单独说几句。

绵绵,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太高兴?她说话一向语调又轻又慢,有种非常舒服的特质,就像箜篌的低声部,将故事娓娓道来。

夏绵微微垂着头,避开她那似乎能洞悉一切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老师,您别担心,我只是在想开学要做的新实验。

唉…连敬称都出来了,刘玉薇缓缓叹了口气,但她没说什么否定夏绵,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老师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以前老师跟你说过,我们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既然遇见了,就都有他的意义。

但现在,老师要告诉你另一个道理——并不是所有人的出现都会有具体的价值。

有的人出现,可能仅仅是为了让我们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他的停留和离去,都不受我们意志的影响,缘分尽了,自然就走了。

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她并不知道夏绵和那位男同学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故事,但她却了解自己的学生,见她只是听到对方的名字,都会露出异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作为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她不想看到夏绵一直被这种情绪困扰,影响到学业和箜篌,因此出言点拨。

听在夏绵耳朵里,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曾经的许多个深夜难眠的日子里,她也曾想过,上天让她遇见苏慎北,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就像命运和她开的一个玩笑,短暂的戏弄了她一下,就离开了。

她想不明白。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自己遇见他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她告诉自己尽力的不去想这个问题,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伤口愈合就好了,哪怕需要很长的时间,也没有关系。

但这个问题就像一根无形的刺,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顽固的隐藏在血肉里,总是时不时发出不明显的刺痛,阻止着伤口真正的愈合。

终于又一次她想要凑近人堆里闲聊那群人散开的时候,她急了,一把拉住一个妇人问道:大妹子,你们咋就散了啊?被她拉住的正好是先前说程清清闲话被当场抓包的妇人,那天不仅被顾嫂子当着大家的面训了一顿,闹了个没脸,回家还没当家的臭骂了一晚上,让她再也不敢去招惹程清清了,没想到刚才跑慢了一步,被这老婆子抓住了!她内心发苦,勉强笑道:婶子,这饭点了吗?大家赶着回家做饭呢!现在这个自寻烦恼的紧闭枷锁,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假装愈合的伤疤终于将那根刺拔除,封闭两年的心,第一次感受到外界的阳光雨露。

原来真正的放下,是这样的轻松。

忍了好久的眼泪总算找到了出口,尽情的倾泻而出。

-在国外三年,苏慎北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比赛机器,几乎将大大小小所有的冰雪赛事都参加了个遍。

拿到的金牌数不胜数,列出来简直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连周维刚这个曾经为国内冰雪项目人才凋敝捶胸顿足的教练本人,都找苏慎北谈过好几次话,想劝他停下来休息一下。

这几年我选了好几个好苗子,虽然比不上你,但好好培养,也有夺金的潜力,慎北啊,你别把自己逼的这么紧,回国玩一下也是可以的。

咱国家队还没到要要你拼命的事后呢!但苏慎北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回头依旧我行我素,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席卷国外的冰雪比赛,成了国外选手心理阴影般的噩梦魔王,甚至到了听见苏慎北的名字、见到五星红旗飘扬就条件反射的绝望颤抖的地步。

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造成了某种奇怪的此消彼长,让中国队的队员们一遇见比赛就气势高涨,成绩倒是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突破。

最后比无可比,赛无可赛,他甚至开始跨界参加夏季的世界极限运动大会。

然后不出意料的横扫了滑板和攀岩等好几个项目的冠军,成为极限运动大会历史上继唯一一个冬季五连冠后,又一个唯一的冬季、夏季运动会双料冠军。

当大会主办方在所有比赛结束后,念出他的名字时,列数他获得的荣誉时,将最佳表现奖和特殊贡献奖颁给他时,站在台下的运动员和观众们,不分国籍、肤色、种族,纷纷为他欢呼起来。

竞技体育,胜者为王。

这一刻,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苏慎北就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目标,也是他们心目中,当今冰雪世界里,当之无愧的、唯一的王。

看着台下那些为他欢呼鼓掌的热闹人群,苏慎北心里却无比的平静。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条缓慢却从不间断在坍塌的空洞。

这三年多来,他试图用更高强度的训练、看不见尽头般的比赛来填满它。

但直到今天,他已经在冰雪项目上站到了前所未有、无人可及的高度,却始终无法阻止这个空洞的继续坍塌扩大。

你少哄我!程小兰却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快说!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她怀疑是程大丫那个死丫头趁她没空出去说了她的坏话,且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一脸坚定道:是不是程大丫?这个臭婆娘!真是要反了!婶子,我不知道啊,那妇人听见她说程大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求饶道:婶子,我真得回家了,家里男人马上下班了!说着挣脱程小兰的铁手,一溜烟跑了。

这不中用的!程小兰气的跺脚,但周围人都跑光了,她没别的办法,只能打道回府。

所有人都和他分享着自己亲眼见证他获得最高荣誉的激动,但作为聚会中心的苏慎北本人,却感受不到他们的快乐。

他只能一言不发的接过兴奋的兄弟们递过来的酒,一杯接一杯默不作声的喝下。

即便喝了这么多酒,他却依旧面不改色,深邃的凤眼始终平静,大家都以为他没醉,散场的时候便听信了他的说辞,让他一个人离开了。

走到人群看不见的地方,苏慎北才踉跄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勉力维持着神志,慢慢的走回了酒店里,打开房门做到了沙发上。

没开灯的房间里,他立体的五官被窗外的路灯照的半明半俺,神色掩藏在浓密的长睫下,晦暗不清。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酒精的作用开始泛滥,白日靠着自制力保持的清醒被不着痕迹的侵蚀,消散的一干二净。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理智溃不成军,情感终于占了上风。

苏慎北沉默着走到一道锁上的柜门前,明明是喝醉的人,却能精准的找到当初费尽心思藏好的钥匙,然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和珍而重之,将柜子最深处那个保存的很好的蓝粉色礼盒抱了出来。

这个早该被当初愤怒的他扔进垃圾桶的盒子,却因为他自己也搞不懂的想法,鬼使神差的保留了下来,并且放在行李箱的最底下带出了国。

哪怕这三年多以来,不断地辗转各国训练比赛,遇见许多困难,有过许多不得不放弃某些行李的艰难时刻,他也没想过将它扔下。

却也始终没有再打开来看过哪怕一眼。

就这么跟着他,从18岁到22岁。

今晚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终于放弃了三年多来的莫名的坚持,再次拿出了这份,被他小心珍藏的纪念品。

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恨意,在这一刻,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