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
仓库对面的小楼大门被小孩子敲响。
村长叫你去仓库。
传完话, 小孩子一溜烟地跑了。
小楼里响起男人一声接一声不耐烦的唠叨:说了让你抓住她抓住她,那么大块肉被你放跑了,你干啥你!看吧, 村长叫了吧你!王三姑那张笑起来和善的脸登时变得刻薄起来,干啥?还不是为了村子!那小女子家里人丁旺盛又全是健硕的男子。
万一下山来找,村里几个人制服得了?说着,从楼梯背光处拐出来个瘦小的中年男人。
瘦得像一根麻杆子,风一吹就倒。
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村里的男人都同他这般瘦柴柴的。
王三姑嫌弃地别他一眼。
男人撇嘴,语气不甘地丢下一句:迷迭香是白种的呢啥!猪都能迷晕还不放倒个小女娃?绕过吊满迷迭香的墙壁, 他推开大门,出去了。
王三姑看着满墙的迷迭香, 怒哼一声。
跟着出去。
这一出门,整个脸色更不好了——以为村长只叫她,没想到全村都叫了。
家家户户的大门打开,男人女人小孩沉默地向仓库走去。
经过她时, 向她投去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目光不是人的目光, 更不像看人的目光。
哪怕同村生活几十年的王三姑都被这一道道目光盯得后背发凉。
夕阳的余晖洒落,她在高温的余热之下拢拢身上并不存在的外套。
快走两步, 追上最前面的自己的男人。
仓库大门打开。
村民们陆陆续续穿过大门, 掀开门口的塑料帘子,里面挂满了腌菜。
绕过腌菜, 铁钩挂着一整扇猪从头吊下来。
一排一排, 挂得整整齐齐。
越往里, 那些被分剖成两半的猪肉里, 一具具无头尸体被铁钩扎穿胸膛, 串起来悬挂在空中。
尸体冻得青白, 皮肤上裹着冰渣子。
村民们目不斜视,往更深处走。
仓库的最里面架起高台。
高台侧边的七根木桩子上绑着五个人,巨是双手被反剪绑到木桩子后面,跪坐在地上,昏迷不醒地垂着头。
王三姑走到高台前,看见那个下山来找哥哥的小女子被绑在木桩子上,垂着头毫无动静。
麻婆婆和黄芬站在小女子前面,气势自豪地展示那是她们抓到的猎物。
两人见王三姑盯过去,便对王三姑笑。
笑眯眯的神情里尽是嘲讽,仿佛她放过那个小女子是多大的罪过。
王三姑蠕动嘴唇,想上去大声告诉她们抓住这个人对村子多么不利。
谁料,黄芬倒先尖酸起来:我说三姑,你别是忘了村里的规矩哟。
只要不是军人,背景再大,进了咱们村子都别想出去。
当然哟,军人怎么可能来咱们村子哩,要是国家记得咱们这穷山僻野的山人,咱们早被接去那佬子啥基地去了哩!王三姑张开嘴又合上,吐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当初开始这档子营生定下的规矩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
哪怕是村长也得接受——都是为了全村人好。
有的吃才不会死。
广播里的救援队永远不可能来这里救他们,只能靠自己。
最后,王三姑只憋出一句:又没几两肉!蚊子也是肉啊!咋地,三姑你还瞧不上这细皮嫩肉吃着嫩呢!黄芬发出好可笑的笑声,表情讥讽地上下打量王三姑,你这是老腊肉吃多哩,嫩肉都不喜欢了哟。
王三姑被这话气得别开脸去,一张和善的白白胖胖的脸气成了红青色。
斑斓得很,引得黄芬又吃吃笑起来。
王三姑最听不惯她这做作的笑声,气毛了想直接冲上去撕烂她嘴,被自家男人一把抓住,村长来了!热闹的仓库登时安静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半百老人踱上高台。
他无声地望着高台下的村民们。
良久。
视线落在王三姑身上,他含着精光的浑浊双目让人莫名畏惧。
王三姑被盯得浑身一震,再多的辩解一字也吐不出来。
放走人这件事情,在谁看来,都是错——已经被村长下了定论。
村长,这事……我不对。
王三姑垂下头,声音沉闷地认下了。
村长没有说话,挪开目光看向村民们。
很久之后。
村长开口了。
王家三姑认错,下不为例。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这单,三姑家不分。
往单,照旧。
话音落地。
王三姑狠狠松了一口气。
小女子是她放走的,她可以不得。
但是前几人,她都有贡献,会比别人多得几分。
还好,村长没有扣除她应得的。
黄芬却恨得磨牙,她自认为王三姑放跑人就该不分,这样她就能多分点。
凭什么放走人还能得到比所有人多得的份?黄芬不甘心地望向村长,村长直视所有村民,没有分给她一眼。
——这是不接受反驳了。
黄芬恨恨地瞪了王三姑一眼,直到秤被抬来时,才好受了些——在小女子身上,她能分到一成肉——这是她抓住的人。
秤放到木桩边,几个瘦小的男人将第一个木桩上的男人抬到秤上。
称秤人报:24号,男。
骨26斤。
头12斤。
肉48斤。
村长身后的小男孩拿着本子和笔记录。
25号,男。
骨25斤。
头10.5斤。
肉46斤。
26号,女。
骨19斤。
头9.8斤。
肉29斤。
27号,女。
骨20斤。
头10.3斤。
肉31斤。
轮到贾衣了。
28号,女。
骨17斤。
头8斤。
肉20斤。
数据一报出来,黄芬的脸色难看得堪比吃了一口袋屎。
20斤肉,捕捉者分一成,她只拿得到2斤,两斤,还不够吃一周。
现在的猎物越来越拿抓,想囤点肉都囤不了。
她双眼含怨地盯着王三姑,如果王三姑不拿24号的分成,整个村子13家人平分能得到近四两。
王三姑拿走一成,他们只分得到三两。
黄芬越恨,王三姑越高兴。
就算王三姑得不到小女子分下来的肉,最终拿到的肉也比黄芬多。
两人心中各自盘算。
台上的村长用村规告诫众村民一番,然后宣布:明早分肉!众人欢呼地送走了村长,各自回家。
仓库大门关上。
原本昏迷的贾衣陡然睁开眼——在知道迷迭香和烤肉有问题时,已经迟了。
能这么快醒来全靠自己本身。
早在他们进仓库的时候就醒了。
她装睡听了全过程。
吃人肉在末世数不胜数,特别是第一年之后。
大部分人去基地无望,又没有物资,为了活只能谋求偏路。
只是没料到这个村子进行得这么早。
难怪村里没有丧尸,他们也不怕丧尸。
以人肉为主食的人类,会扰乱丧尸的嗅觉。
在很多情况下能轻易躲避丧尸。
贾衣跪坐在地上,反剪在木桩后面的手伸长食指和中指从长袜子里夹出一把薄薄的袖珍小刀。
她们拿走了她的背包和外套,却没有收她的身,那些藏在隐蔽处的小工具都在。
小刀袖珍,刀刃却极其锋利。
轻松一割,绑住手腕的麻绳断开了。
她顺着木桩站起来,弯腰割断栓住脚的绳子。
走到高台中央,活动一下酸麻的筋骨。
四面密封的仓库只在头顶开了巴掌大的天窗,惨淡的月光洒下来。
仓库昏暗无比,静得能听见她扭动手腕发出的清脆骨头声。
鼻腔全是浓郁的洗洁精味道,将满仓库的肉腥味覆盖了。
她从宽松的牛仔裤内侧包袋里摸出一支只有拇指大的手电筒。
光线细小却亮。
灯光在另几根木桩兜过。
贾衣啧了一声,真是有缘呢。
绑住的两男两女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人——那个砸碎车窗跑掉的女朋友。
手电筒小小亮亮的灯光在女朋友脸上晃得太久,她嘤咛着醒过来,睁开的眼睛遇到强光不适应地闭上,眨了好几次眼才终于迎着光看向贾衣。
贾衣冲她咧嘴一笑:嗨!熟悉的声音将女朋友吓坏了。
她惊悚的瞪大眼睛张嘴要叫。
贾衣早有准备地掀起女朋友的衣摆塞到她嘴里堵住。
唔!唔唔唔唔!女朋友疯狂摇头。
嘘。
贾衣笑着轻声跟她说,不要叫。
女朋友使劲点头。
贾衣扯出她的衣摆,问她:鸡毛在哪里?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女朋友直接哭了,眼泪像开了水闸一样止都止不住,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不关我的事!你给我松开绳子吧!我以后再也不骚扰你了!真的!真的不骚扰你!我走得远远不让你看见,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松开!帮帮我!贾衣两手一摊,没我想要的消息,那后会有期了。
说完就要走。
妹妹!女朋友急急叫住她,在贾衣警告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立刻降低音量,我知道,知道。
贾衣走了回去,弯腰俯视她。
希望你不要骗我,不然,你的下场会比挂在那里的尸体还惨。
她说话的语气淡淡的,表情格外认真。
认真得仿佛要当场将她活剥了。
女朋友立刻摇头:不不不,我不骗你!昨晚鸡毛还被绑在这里……女朋友说着,想去看贾衣的神情,却因为逆着光看不清。
只得继续说,后来被心心救走了。
说完了,面前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女朋友吃不准她是信了还是没信。
于是加了一句:真的,不骗你!又怕她不相信,女朋友的脑袋冲身边绑住的男人猛昂,他!他们喊的赵哥。
就是他指使人去偷你的菜抢你的房子!是他派心心去你那里打探情况的,后来心心失踪了,他又让我们去你那里。
再后来……你就都知道了。
真的,不信你问他。
旁边那个纹身的女的跟他们一伙的。
电筒光扫过去,贾衣这才仔细看清她说的那一男一女长什么样子。
男的脸上的胡茬冒了一圈,衣服裤子鞋子被扒光了,只留一条内裤。
女的穿着紫青色的长裙吊带,指腹纹着蛇头。
贾衣用电筒拍打男人的脸,男人很快醒过来。
女朋友立刻在旁边叫:赵哥。
避开刺眼光线的男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女朋友又说:心心来了。
男人直接开骂:操!李欣心你他妈的别被老子……声音渐渐弱下去,适应了光线的男人看清根本没什么李欣心。
他猛地扭头盯住女朋友,女朋友却不怕地望着贾衣,说:你看吧。
就是他。
哦。
贾衣直起身,打着手电筒跳下高台,直接往大门口走。
喂!女朋友大声叫她,我告诉你了,快给我松开啊!松开啊!你别走——你他妈给我松开!任凭她怎么叫,贾衣头也没回过。
赵哥问她:谁?你说谁?女朋友嗤笑一声,你要占房子的那个女的啊。
赵哥脑仁突地一下炸了!——原以为跑掉了,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了?*贾衣路过一排排吊挂的尸体和猪肉,走出大门。
面竹村在月光之下,冷得静止。
她悄无声息地绕过第一排小楼,钻进老婆婆那栋房子。
从后门进去,周围一点声响也没有。
——每个人在夜里睡得极其安稳,似乎吃人肉成了他们的保障。
确保自己不会饿死,更不会被丧尸捕捉。
贾衣推开卧室门,黄芬的呼噜一声比一声响亮。
她走过去,站在床边,盯着床上打呼噜的人看。
看得贾衣的腿快麻了。
床上的黄芬才受惊地翻坐起来。
贾衣眼疾手快拧起被子捂住她的头将人放倒在床上。
唔唔唔!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叫声。
黄芬拳打脚踢地挣扎,愣是没碰到床边人。
被子捂得她快窒息了,贾衣才松开她。
说,我二哥在哪里?锋利的小刀抵在黄芬的喉管处,她瞬间停止挣扎,动也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喘。
生怕喘息的幅度过大割破喉咙。
她屏气,小声,一字一顿地吐出:不、不、知、道……冰凉从脖子上滑过,她战战兢兢继续说,昨、晚、还、在,今、早、就、就、不、见了……倒是和女朋友说的对上了。
鸡毛失踪的事情很直接的和李欣心挂上钩,应该是那晚找人看见了李欣心,一路追到面竹村,然后被村民抓住,又被李欣心救走。
这会儿,应该回去了吧……?贾衣不确定地想。
她割破棉被,撕下棉花塞到黄芬嘴里,又用布条捆住手脚。
直接拧人下楼。
贾衣力气大,拧这么大个人跟拧小鸡崽一样,毫不费力。
拖到仓库,在女朋友惊喜又震惊和赵哥惊恐的目光之下,将黄芬绑到原本绑贾衣的木桩上。
妹妹!你给我松开啊!我告诉你消息了啊!不顾女朋友的叫唤,贾衣又去将老婆婆和骗过她的王三姑拖回仓库绑起来。
七根木桩子被绑得整整齐齐。
贾衣将那个不认识的男人拍醒放了,等男人惊慌失措地跑出去。
她拍拍手,满意地离开仓库。
她现在只需要回家看看鸡毛回去没有——逃离这里,鸡毛一定会回去的。
在女朋友的叫骂声中,贾衣离开了面竹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村民们集体往仓库走。
王三姑的男人抱怨三姑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周围的人听过后,继续走。
他们再次聚集在仓库的高台之下。
刚站定,一个小女孩指着高台上绑人的木桩子说:那不就是三姑嘛!所有人看过去,登时惊呆了眼。
不仅有三姑,还有黄芬和麻婆婆。
村长!村民们惊恐地尖叫。
杵着拐杖迟来一步的村长立刻让人放她们下来。
三个人被松开,扯掉嘴里的棉花团,哭哭啼啼大骂那个小女子。
村长斑白的眉毛深深皱起,没用!两个字落下,哭闹的三个人顿时止住声。
台下的村民们眼睁睁地盯着他们,没了那个小女子和24号,他们还有三个人可以分一分。
分上一斤半两总比一两没有强。
只有黄芬三人恨死了!三人抓的猎物全跑了!村长站在高台上,望着齐齐看向他的村民们。
他们的脸色尽是期待之色。
原本定于昨早杀分,因为23号跑了,推到今早杀分。
结果24号和28号也跑了。
——不能再推了。
夜长梦多一次就够了。
村长开口:杀——嚯——!仓库里兴奋声沸腾。
两个妇人端着水盆泼醒了昏迷中的27号纹身女。
屠夫提着砍刀,走上高台。
砍刀亮出白光,村民们愈发亢奋。
在纹身女呛得咳嗽,还没清楚现状时,砍刀带着狠风劈向她细长的脖颈。
啊啊啊啊——赵厅!!!!尖叫尚未全发出,一颗头颅落在高台上滴溜溜转,鲜血溅了三尺远。
端着盆的女人孩子们立刻拿盆怼到断裂的脖子处接血。
赵哥和女朋友吓懵了。
两张晒得黝黄的脸变得惨白。
昔日招呼小弟当老大的赵哥神情崩溃,裸露的腿直打颤,跪都跪不稳。
再不复往日的风光。
赵哥哆嗦着嘴,想讲点什么条件。
脑子还没转动,那把砍刀落在他的脖子上。
皱缩的瞳孔里世界在翻转,他失去头颅的身躯扑在地上,被几个小孩拿盆接住他喷出来的血。
啊!!!啊啊啊啊!!!!!女朋友吓得失声尖叫,身体疯狂扭曲企图摆脱手上的捆绳,摆脱这里。
可惜没用。
惨叫声变成了对贾衣的滔天怒骂,从祖宗诅咒到十八代。
砍刀挥下来,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头身分家——她甚至幻想出了血溅当场的惨景。
然而,那把砍刀迟迟没有落下。
比砍刀更快的是从大门冲进来的丧尸,嘶吼着扑向高台。
小孩子们吓得打翻了血盆,横流的鲜血引得丧尸扑上去舔舐。
村民们愣怔一瞬之后,推攘着冲出大门。
蹒跚进来的丧尸向他们猛嗅一口,掉头向香味更加浓郁的高台扑去。
咀嚼声,尖叫声,嘶吼声,怒骂声,混乱成一团。
村口涌进一大批身穿迷彩服手持机枪的士兵。
刚跑出仓库的村民们看见他们,比看见丧尸还惊恐。
纷纷掉头跑回自己的房子,将门窗锁死,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似乎这样还不行,推了桌子衣柜抵住门窗。
一队士兵冲进仓库,举枪清扫满仓库的丧尸。
越往里面靠近,看见夹在猪肉里的无头尸体,巨是恶心到要死。
等清理完所有丧尸,年纪轻的小兵直接扑到街道上吐了。
深哥,还有一个活的。
小兵向领头的长官汇报。
谈深接收完整个仓库的情况。
小兵带着仓库里唯一的活人到他面前。
原本胡言乱语神神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女人一看见谈深就哭了。
救命!和我没关系没关系,我是受害者!都是这里的人干的,他们想杀我们!他们杀人啊!哭得泪涕横流,凄惨无比。
谈深挥挥手,小兵直接带她出去。
女朋友抽噎着问小兵,去、去哪啊?小兵说:不知道,先跟着呗。
外面跑进来的小兵和他们擦身而过,站到谈深面前,深哥,村子里的人都不开门!咱们抓了两个人问,都说没听过‘贾衣’这个名字。
竖起耳朵听的女朋友逮住了重点,问跟着自己的小兵:你们找人啊?找谁啊?长什么样说不定我见过啊,我逃了不少地方。
小兵瞅了她一眼,又回头看满是血和尸体的高台,似乎是在说你逃了不少地方就逃到这么个破地方?女朋友丝毫不尴尬,就算不认识他们要找的人,为了活命也要编得认识——他们这一看就是基地来的,只要跟紧他们,进了基地就安全了。
女朋友信誓旦旦:真的!万一呢?小兵也没多期待,随口一说:叫贾衣的女生,22岁,金城人。
一米六个,瘦瘦小小的,末世爆发头一天穿戴帽子的黑卫衣牛仔裤马靴。
齐肩短发,左手腕套着几圈银圈子。
女朋友心口咯噔——不会是钢板房那个臭婊.子吧?她急急问:有照片没?有啊。
人手配一张照片,我们找她两个月了!小兵当即从自己衣领里掏出一张清晰的正面照。
女朋友定眼一看。
呵,不就是那婊.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