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大姨妈结束, 贾衣没有做过任何剧烈运动。
每天床上、上坟、大厨房三点一线。
章阖带着大部分士兵们出去砍树,扬子和五个士兵留在家里将他们运回来的树干劈成柴块,放到公园里晒。
这几日的太阳一天比一天明亮, 仿佛贴着头顶挂。
劈开的树木不过两个小时就晒得里干外脆。
当贾衣浑身清爽地走出房子准备收货刚刚成熟的菜园子时,柴房已经堆满三分之二。
她提着菜篼走进菜园子,将不能久种的菜全部采摘,放进冰箱储藏。
能多种一段时间的菜留在菜园子里。
摘到早上十点,气温高得呼吸困难时, 她就泡一壶薄荷玫瑰茶,坐在冷气十足的大厨房里剥蚕豆。
豆子类结久易老, 冷藏易干。
得全剥出来用开水焯一遍,放凉后装进保鲜袋放到冷冻室。
——进入寒流之后可能无法种菜, 这些都是他们的口粮。
临近中午,装满树木的货车从外面驶进辅道。
巨大的阳光折射在挡风玻璃泛出刺眼的金光,贾衣下意识挪开眼睛。
离寒流越近,太阳越大。
在史无前例的高温之下, 新耕出来的八十块菜篼里的种子长得不如之前好。
很多已经枯死了。
浇再多异能水也无法阻止它们走向死亡。
只有一部分种子在顽强地抽条。
贾衣在心里计算时间。
用两天时间收完菜园子里的菜, 另外八十块菜地陆续成熟。
那时候距离寒流只剩下两天,他们没有时间收完八十块菜地的菜。
中午想吃什么?章阖挑起衣摆抹掉脸上的汗水, 站在窗口外面问她。
贾衣从思绪里收回神, 说:我回房子里吃,不用给我煮。
章阖点头, 没有立即离开, 而是问她:这两车晒干, 柴房能装满。
要不要再修一间柴房?修柴房来不及。
贾衣估量这两天囤的柴足够他们渡过寒流。
不用。
下午休息。
晚上召集士兵们把菜园子收了。
她顿了顿, 继续说:不易储存的菜分些给他们。
后面几天应该会更热, 把冰冻矿泉水搬出去让他们喝。
士兵们每天忙完回营帐还要现烧河水喝, 看着挺可怜的。
这些天,他们帮她做了很多事,虽然一日三餐也没少他们的份。
章阖:嗯,好。
贾衣端着剥好的蚕豆带回房子里的小厨房。
分出半盘蚕豆洗干净沥水,倒进油锅干煸。
剩余的蚕豆焯水盛进沥水篮里晾凉。
等吃完午饭,篮子里的蚕豆也放凉了。
她倒进保鲜袋系紧,放到冰柜里。
这样存放能保留一半的蚕豆味,以后拿出来解冻便能吃。
收拾完厨房,贾衣带上足够的水和少部分食物,开着皮卡车进城。
金城在高温之下变成了一座宛如废弃十余年的老城,什么都是破旧的。
路上极少见到丧尸,不知道是躲太阳去了,还是全晒死了。
偶尔遇见几只都已经被晒得匍匐在地上舔沙石,连回头看贾衣的力气都没有。
贾衣很轻松地进入曾经丧尸最拥挤的农贸市场找到几家种植店铺,将店铺里的种植大棚搜刮走。
几乎翻遍半座城,才搜刮到足够覆盖八十块菜地的大棚。
喂!贾衣将折叠大棚放到后车厢里,正准备上车喝水,从旁边的巷子里钻出一个小青年叫她。
听说你在找人?小青年的丝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一个劲往皮卡车的前座盯。
等看清中控台上放满了小零食,顿时露出笑容来。
贾衣没打算理他,金城每个避难所都知道她在找人。
这种主动送上门问的,无非是贪图她的食物。
有时候她还会遇见几个人结伴诱惑她说见过她要找的人,然后强抢她的车。
当然,都被她塞垃圾桶里去了。
后来,敢明目张胆抢她的人变少了,但也不是没有不长眼的。
贾衣拉开车门,脚一跨,坐上去。
你找小的还是大的?小青年问她。
关车门的手停顿两秒,被小青年捕捉到。
小青年笑得更开心了,胸有成竹地不怕她跑。
我抓到个小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小的,那不是她要找的人。
贾衣关上车门,从座椅上的背包里摸出一瓶变得温热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随口问他:长什么样?小青年:不说话,像个哑巴。
贾衣顿时失去兴趣。
喝了几口水解渴,拧紧瓶盖放回背包。
七八岁的样子,头发黄黄的到这。
小青年眼馋地盯着她放回去的矿泉水,用手比划到肩膀下,眼皮上有颗痣。
正要启动车的贾衣停住手,她骤然侧头盯住他。
乌黑的眼睛深沉得一潭死水,仿佛他说出口的人和她有血海深仇。
听闻过开黄色皮卡车的女人打人下手狠辣的小青年浑身一僵,头皮发麻。
脑袋里飞快思考要不要立刻跑——比起一瓶水一点小零食,性命更重要。
在哪里?在他还没思考清楚时,车上的女生一把推开车门下来。
目光直视他,一脸冷得仿佛他犯了巨大错误被当场逮住的他的妈妈。
小青年哆嗦着抬起手往他刚才走出来的巷子指,怕得舌头都在打结:在、在那里,刚刚、刚抓到的。
贾衣几大步快速跨到巷口。
两边房子和房子倒下的阴影覆盖的巷子里,一个衣衫肮脏的女孩正在奋力地扯绑住双脚的绳子。
听见向她走过去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来。
下一秒,一脸惊恐。
小女孩直起身,脚上的绳子也不改了。
踉踉跄跄地往巷子深处跑。
跑了没两步,被脚上的绳子绊倒在地上。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扭头看见那张经常出现在梦里的香喷喷的姐姐气势汹汹的往她走来,一脸薄怒。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被抓住一定会被打死。
就像妈妈一样。
她双手双脚在地上费力地往前面爬,眼睛到处找可以逃掉的地方。
终于,她看见了前面几步外的被挪开一半的井盖。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两步,一头朝井里栽下去。
她长得比以前更瘦更小,半开的井盖没有阻挡她半分。
黑暗和急速下坠的风袭击她,她害怕地闭上眼睛。
她和爸爸妈妈看过新闻,掉进井里会摔死。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绕过井盖走路。
但现在,她希望摔死也不要被逮住。
李欣心!很久很久没听见的声音从井盖上方传下来。
在房子里,姐姐温柔给她衣服,温柔叫她吃饭的场景一幕幕从越来越迟钝的脑海里缓慢滑过。
李欣心在急剧的失重感里哭了出来。
嘭!李欣心砸在井底。
贾衣徒手掀开井盖。
井里一片漆黑。
贾衣抽出袖珍手电筒,摁亮丢下去,一圈亮光越沉越小,越沉越小。
小到最后完全没了光都没听见手电筒砸到底的声响。
李欣心的小身板掉下去,估计能渣都捞不起来。
贾衣的脸色难看到要死。
李欣心独自被人抓住,很明显没和鸡毛一起。
李欣心在面竹村救走鸡毛之后,鸡毛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房子?事情还没有串清晰,巷子外面响起轰隆的油门声。
贾衣提脚就向巷口跑。
人站在街道上,她的黄色皮卡车已经飙没影,只余漫天簌簌而下的灰尘和汽车尾气。
贾衣一张脸沉得像死了亲人。
紧抿的嘴唇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句:草!活了两辈子,失手在一个二十岁的小青年手里。
再好的修养都憋不住。
街上全是报废车辆,没一辆能启动。
贾衣什么都会,唯独修车这方面一点不会。
完全不会。
因为,修车这件事,在上辈子全交给谢呈澜了。
他从不让她修车,她也从未遇见过一次开出去的车辆出现问题。
天气热得大汗淋漓,太阳晒在裸露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她的外套脱在了车上。
口干没水,李欣心跳井,鸡毛没找到,搜刮了整座城的大棚和车被人劫走——每一件事情都令贾衣感到气愤。
她抽出宽松牛仔裤里的菜刀,气势汹汹地满街找骑行店。
找到一家,冲进去,将里面的丧尸们劈得四分五裂。
收刀的瞬间,胸口顺畅了不少。
她随手将菜刀在桌布上擦干净,单手拧下挂在墙上的展览自行车,找一件防晒长衣套上。
用异能水冲洗崭新的骑行水壶,再装满一壶水。
喝了小半壶后,仅存的怒气终于消散了。
她把水壶挂在自行车上,菜刀别到背后。
顶着大太阳,骑上自行车回家。
从此。
贾衣的寻人名单上,多一个人20岁的短发杂乱的吊儿郎当的小青年。
*踩着自行车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月亮高高悬挂,铺下一片灰白灰白的月光。
拐进房子的路口处站着一个人,贾衣还没有靠近,路口的人扬着手臂欢快地冲她跑过来:姐!你终于回来了!扬子身后跟着日日带着的小尾巴许小丙。
许小丙极没眼力见地问:你的车儿啦?本来看见扬子等她回家还挺开心的贾衣顿时沉了脸。
这事就是提一次,她怒一次。
永远不提最好。
她哼都没哼一声,从扬子和许小丙身边骑过去。
自行车往钢板门边一靠,她拖着酸累的双腿进了房子,反锁门。
追上来的扬子和许小丙一脸懵逼。
扬子隔着门大喊:姐,我给你煮了蔬菜粥,加了盐,在小厨房的砂锅里!屋里的贾衣翘了翘嘴角,爬楼梯的脚往下走,折身进小厨房,果然看见放在炉子上的砂锅。
冒着滚烫的热气。
她戴上隔热手套,将砂锅端到三楼,放到小方桌上。
洗完最出来,砂锅里的蔬菜粥变得温热,正是可以入口的程度。
她泡了一杯贵菊茶去火。
切一盘耗牛肉,坐在窗边。
一边吃,一边透过打开的窗户看楼下斜侧边界线上的墓地。
——哪怕她的树苗苗死了,她也会抽出某个时间,隔空陪着它。
*在按摩床上睡了一整晚的贾衣,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脚不疼腰不痛。
她喝着热牛奶下楼。
章阖和扬子带着士兵们在菜园子里收菜,明明不是他们的菜,一个个收得满心欢喜。
可是比贾衣预想的速度缓慢了不少。
再次出门寻找大棚的计划被搁浅,贾衣加入收菜行列。
这一收就是三天。
收完所有的菜,离寒流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而八十块菜地里的菜也全成熟了。
在收完菜园子的当天晚上,贾衣用菜园子一成的菜换士兵们通宵帮她收八十个菜地的菜。
收习惯了菜的士兵们以为她怕菜烂在菜地里,便欢快同意了。
毕竟没有人不爱那一成菜。
菜园子的菜巨多,哪怕是一成也足够他们一群人吃上半个月了。
而熬夜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事。
贾衣将所有的太阳能源灯挂到房子后面,连成片的灯照亮了极大面积。
和他们一起从最远的菜地往房子收,收到天亮,才收完二十个菜地。
还是因为很多菜被晒死,减轻了负担。
贾衣将所有死掉的菜拔.出来扔到一边。
剩下的六十个菜地实在没时间收了,冰箱和储物室也全堆满。
不收了。
三个字宛如赦令,士兵们全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一夜,他们终于明白,收菜的通宵和玩耍的通宵完全是两个概念。
连着一天一夜弯腰在菜地里忙碌,他们的腰背早已出现疲劳和疼痛。
就在他们以为能回营帐好好休息时,贾衣从房子里提出十块冻成冰的猪肉挂到大厨房的窗口上,大声问士兵们:想吃吗?想!!!!没有一个人不想——天知道章阖有多抠门。
每天早上都是老干妈拌挂面,头两天吃着还新鲜,越往后面越不想吃。
但没法,他们更不想压缩饼干。
干活的这半个月,只有中午和晚上能吃到肉。
说是肉,其实就是一些肉沫子。
你永远无法想象「豌豆炒肉末」里面只有豌豆,「蚂蚁爬树」里面只有粉丝。
行!她大方道。
干完今天的活,晚上吃肉庆祝!吃二十斤都行!二十斤!约等于每个人都能吃到六两多的肉!六两!终于不再是塞牙缝都不够的油沫子了!有人兴奋,有人面露惊恐。
许小丙举手问她:干什么活儿啊?当即,所有士兵都变了脸色。
不会又是收菜吧?还有六十个菜地没有收呢。
贾衣笑着摇头:不是。
很轻松,做得快,中午之前就能完成,下午就可以吃肉了。
听她这样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干他娘的!一个士兵叫道,所有人都同意了。
——有付出才有肉吃。
不过是半天的活,他们能行!贾衣从房子里抱出一箱又一箱的塑料膜,还厚实的膜。
是她之前进城搜刮的,原本打算干别的用。
但现在没了遮地的大棚,只能用这个了。
章阖,带他们去把砍回来的竹子削成一指宽的片,再涂上清漆。
一指宽三个字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砍了一车竹子回来,得削到猴年马月去?贾衣没管他们的恐惧,带着扬子、许小丙和另一个士兵,抱着塑料膜去菜地里。
塑料膜抖开,四个人将膜裁剪成比菜地大三分之一的尺寸。
一张接一张。
许小丙:你要给菜地搭大棚儿?嗯。
贾衣点头,裁六十二张,留两张备用。
你会把?她问许小丙。
许小丙:会儿。
贾衣便将剪刀交给他。
回身去房子里拿出一大盒贡菊,煮了一锅清热茶。
装壶里给坐在辅道里不情不愿削竹片的士兵们端去。
又提了十提冰冻的饮料和几箱零食给他们。
这一通投喂,让士兵们霎时笑了。
再没不情愿了。
——他们可是有一个多月没喝过饮料了!末世最初还能捞到几瓶,后来一瓶都看不到。
来这里,喝过的冰水全是矿泉水。
贾衣把削好的竹片拿去横插菜地两侧,从头插到尾。
再用剪切好的膜覆盖到竹片上,为菜地撑起一片天地。
又从大厨房里牵出一根水管,对撑起的大棚不断冲水,防止高温晒化。
三十一个人从早忙到中午,才为二十六块地撑起大棚。
士兵们嚎叫着饿,但没人有空去做饭。
谈深从营帐里走出来。
看见忙碌的一片,略感诧异地走过去。
走到菜地前,瞧见在棚里棚外忙碌着固定塑料膜的女生。
她一手扯着膜,一手抓住竹片,嘴里还含着橡胶套。
忙得恨不得生出十双手来。
谈深走过去帮她抓住竹片,她立刻伸手取嘴里的橡胶套卡在膜角上,再用竹片插进膜角,潜入深土内。
一个个角固定。
塑料膜被竹片绷出大棚的模样。
谈深:很急?贾衣白了他一眼,不急她能在63度的高温里钻进不通气的大棚?今晚要下雨。
她随口提了一句。
谈深面上不显,心跳却加速了。
——她预知未来?能让她忙成这样,这场雨必定不小。
有了谈深的帮忙,贾衣的速度更快。
夜幕落下之前,他们终于为六十块菜地全部撑起大棚。
士兵们原地摊下,只想睡觉。
章阖站起来问他们:想怎么做肉?一个个摇头摆手,累到不想吃了。
连肉都不能让他们动弹一分,只想睡觉,睡醒再干肉。
有人的呼噜已经打得满天飞。
其实章阖也超累了,撑着一口气完成答应给他们吃肉的任务。
现在都说睡醒吃,他便不再问。
提一桶水冲完澡,挨到床上头一歪睡沉。
贾衣检查完每一个大棚的坚韧程度,回来看见辅道瘫倒大片。
她挨个提醒他们将人撵回去。
士兵们抱怨她冷血,分界线明确到连路都不让他们睡。
嘴里逼逼叨叨,脚依旧听话地往营帐里钻。
等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贾衣将四周彻彻底底检查一遍。
大厨房、柴房、储物房、大货车的门窗全部封死。
确定没有纰漏,进房子疲惫地躺到浴缸里泡澡,泡到水凉才起身裹上浴袍,吹干头发。
下楼为自己煮大碗粉丝汤。
喝完一杯热牛奶,吃完整碗粉丝,人终于恢复力气。
身体酸痛,却比刚进门时好多了。
她将一二楼的窗户封死,躺进三楼窗口边的按摩椅里,一边按摩一边听电影。
——视线落在开着一条宽缝的窗外。
灰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斜对面的营帐和侧面的五栋房子显得灰蒙蒙。
夜风从窗口卷过,吹散了63度高温的最后一丝暑气。
屋内的冷气随着夜晚的凉意升高了几度,变成恒温。
电影骤然响起背景音乐,声音宏伟得仿佛燃起战歌。
轰——!外面陡然炸起响雷。
深紫色的闪电横劈漆黑上空,将硕大的月亮染成灰紫色。
天空骤亮,紫云密集。
一道刺眼的惊雷撕开云层直劈大地,地面登时留下滚滚黑烟的大洞。
第二道闪电落下,对面的荒山销烟袅袅。
贾衣起身,正准备关窗。
一条比火车粗犷的黑雷如蛇一般蜿蜒而下直冲房子劈来。
心脏陡然提起,贾衣用最快的速度拉下钢板窗。
在窗户落下的前一刻,她恍然看见那道黑雷在房子前折了一个弯,落在房子前面的分界线。
轰——!雷电击中土壤的沉闷声音隔着钢板窗传进来。
贾衣愣怔了三秒才陡然想起被劈中的位置,好像是她的树苗苗的墓地。
?她将钢板窗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外面。
泥土翻飞。
树苗苗的墓地飘起阵阵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