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暖和得像烧了地碳。
贾衣一进去, 羽绒服上的水分瞬间被蒸干了。
她坐在金析推过来的椅子上,问他:找到什么?金析扳过电脑屏幕,让她看。
鸡毛到多瓦省了。
我找到几张卫星图, 坐了清晰处理。
你看——还有十几个士兵和他一起。
看见照片的瞬间,贾衣的眼里浮现出轻松——鸡毛是安全的,只是晒得比出门前更黄了。
翻开下一张照片,贾衣逐渐揪起眉。
脸上尽是疑惑。
她看见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多瓦省的人——谢呈澜。
谢呈澜应该呆在他们的别墅区才对。
他们有吃不完的物资,全家团圆。
没有理由从南吉省横跨千公里进入多瓦省。
丧尸横行的末世, 跨城都难,更别说跨省。
运气好, 从南吉省到多瓦省至少需要两个月。
不知道鸡毛和谢呈澜是两个月前认识结伴去多瓦省,还是最近才认识。
贾衣带着困惑, 继续翻看照片。
越翻,脸色越难看。
翻到最后像被人喂了老鼠药,整张脸充满了死亡气息。
她的眉毛皱得死紧。
金析看一眼,飞快远离她, 生怕受到牵连。
甚至不敢问她怎么了。
老老实实坐在角落, 企图点亮隐形功能。
许久之后。
她翻过那张让腐坏她情绪的照片,却是最后一张了。
还有?她头也不回, 死死锁定那张照片。
问话的语气比帐篷外面的冷空气还冻人。
金析毫不怀疑假如自己说没有了, 一定会被她削掉头。
金析连连点头,有, 有!椅子划到电脑前, 抓过键盘拼命搜索。
所有人的清晰照, 再找他们近三个月的行动轨迹。
贾衣的手指压在最后一张照片上, 力气大得指尖泛白, 指甲壳胀红了血。
金析扫了一眼。
那张照片, 十六个士兵。
清一色的绿黄茶色迷彩服,和外面的士兵们的迷彩服相同,但明显贾衣对两拨士兵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平日里,她和许小丙他们好得跟同一一个基地出来的。
——现在,她看照片的眼神,仿佛看见了杀父仇人。
金析想说行动轨迹这种高难度的事完全不可能找到,被她惨白的脸吓得一个字不敢冒。
他忽然明白,哪怕抠碎脑袋也得给她找出来!同时,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
他在心里衡量知道她的秘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突然察觉到来自身旁的目光,金析吓得手指一抖,代码敲错了。
他赶紧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专注电脑。
贾衣僵硬地坐在椅子里,脑里一片空白。
她看见金析,又似乎没看见。
只觉得帐篷里又冷又闷,闷得她难以呼吸。
她撑着椅背站起来,往帐篷外走。
寒风打在身上,冻得她颤抖。
——羽绒服一点不保暖。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衣领太勒了,越呼吸越艰难,有种要背过气去的胸闷头胀。
她扯开拉链,冷风灌进羽绒服,吹得脖子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完全感受不到冷,张大嘴,艰难地急促吸气。
弓起的身躯,视线空洞地落在地上。
泥土和潮水在视野里模糊成闪烁光斑的马赛克。
看什么都看不清,耳朵里静得仿佛世界消失了。
她轻轻的,像灰尘一样飘在空中,伸手抓不住,提脚没有着地点。
雪白的天空剥落了她的氧气。
脑袋昏沉得灌满了铅,沉重得她得身体开始往地心下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空中飘下来的。
手抓到柔软的毯子往头上一罩,她知道天黑了。
该睡觉了。
苍白的世界变成漆黑,她站在黑暗里,无论往哪里走,都找不到出口。
光被吃了。
一朵硕大的花,吃掉了光,长出布满锯齿的大嘴。
玫红色的锯齿大嘴张开,咬住她,不断分泌出酸臭的唾液。
锯齿割开她的肉,唾液浸透她的身体将她一点点消化。
贾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一截一截融化,融化到腰,到脖子。
她泡在唾液里,无法动弹。
然后是她的嘴,脸,头发。
最后是她的眼睛。
她彻底消失在食人花的肚子里。
它的枝干都似乎膨胀了一圈,像她的树苗苗,一下子长壮了,壮得能用枝条将她捆绑起来吃掉。
苗苗的嫩芽迫不及待地张张合合,要将她一口吞下。
贾衣气急——自己养的也要吃她!她一脚踹过去!明明已经融化的脚仿佛有了实质,直接将它踹翻了!啊啊啊啊!姐!!!!狂风怒卷一样的霹雳乓当声音乍起,惊醒了贾衣。
她猛地坐起来,因为速度过快,脑里天旋地转的发晕。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
姐!扬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贾衣的胳膊将人按进沙发里。
重新躺下的贾衣闭上眼睛深呼吸,每次呼吸都能感到嘴巴像剥了皮的火辣辣疼。
脑袋快要爆炸的难受。
她揉揉太阳穴,指尖触碰到的肌肤滚烫。
浆糊的脑子还没思考清自己是怎么了,额头被贴上冰凉的药贴。
姐,你发高烧了。
我给你贴张降温贴啊。
扬子说着,那张药贴也贴好了。
贾衣顶着药贴,闭眼在沙发上躺着。
也不知道扬子在忙什么,东窜一下西跑两下的脚步声起起伏伏,忙碌得像一只小蜜蜂。
贾衣听着这声音,闻着药贴散发出的草药味,昏昏欲睡。
等扬子忙完了,提着水壶坐到沙发边时,她已经睡着了。
他端着药小小地叫了一声:姐……没人应。
扬子迟疑半响,把刚冲的药和热水壶放到小桌子上。
提起毛毯将她裹严实,再把羽绒服盖在上面。
盖了好厚一层,确定不会冷着他姐,才站起身准备走。
走了两步,回头瞅着桌上的感冒药,纠结许久。
最后脚一跺,下定决心,两大步走上去端起冲开的感冒药自己喝了——总比放在这里冷了药效散了强。
等他姐醒来再重新冲。
扬子洗干净碗,竖在碗架上滴水。
然后悄悄地走出房子,关上大门,上锁。
卧室里,章阖和窝瓜在等他。
扬子进去就蹲在火盆前烤火,穿过夜雾的手脸冰凉,呼吸都是雾。
章阖见他这么急烤火,不放心地问他:房子有没有开暖气?开了。
他瞅章阖一眼,放心吧,队长,就算你冷着我姐,我也不会冻着我姐。
章阖:她怎么样了?扬子:睡着了。
我给姐贴了药贴,烧了壶热水。
没敢提他喝了感冒药的事情。
浑身烤暖和了,扬子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还好我提前回来了,不然我姐得在地上冻成木乃伊。
扬子一脸不爽,队长,你说那金析怎么回事啊?监控全在他眼里都看不见我姐倒他帐篷外了啊?要是我们都晚上回来,那我姐冻死了他负得起责啊?许小丙也是,成天呆在大棚里,不说出去看看!那棚里的菜是他守着就长得出来的啊!也不看看他越守,死得越多。
扬子撇嘴,甩掉脚上的毛拖鞋,往被子里钻。
章阖不赞同地看他,说金析,成。
许小丙是你姐安排在大棚。
我又没说许小丙,我意思是他成天在大棚里不闷啊?多出大棚透透气啊。
扬子翻个身,不搭理队长了。
窝瓜缩进被子,沉默不语。
章阖叹了口气,关灯睡觉。
第二天,他们以为会等到贾衣醒来。
结果贾衣没醒,倒是另一个好消息找上门——大棚里的蔬菜全成熟了!一夜之间全熟了!我昨晚看它们还是倒死不活儿,扯了好多苗儿烧了。
许小丙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早知道,我就不扯了,能多长点儿。
士兵们抱成团地在辅道上唱歌跳舞庆祝蔬菜成熟——成熟意味着基地又有物资了。
深哥呢?有士兵问,咱得把这事告诉深哥!大家散开去找谈深,没找到人。
许小丙:我好几天没见深哥了。
士兵:那现在咋办?另一个士兵:小丙儿,去找扬子问问可以先收菜不?咱们先收了,基地的车来拉着就走,节省时间。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
许小丙去厨房跟扬子说这件事。
扬子正在洗绿叶蔬菜给他姐熬蔬菜粥,熬上,等他姐醒来就能吃到热乎饭。
蔬菜叶洗起来,许小丙说完了。
扬子说:等我姐醒来再说。
万一摘好了,你们基地不要,放那谁吃得完啊?是不,队长?平常小事他可以答应许小丙,这蔬菜有好几百吨呢,他可做不了主。
章阖还没有说话,许小丙急了:基地怎么可能不要儿,一定要的!扬子,先给我们摘儿,军车来了拉着就走,省时间儿。
原定每个月给基地送两波蔬菜,这个月才送一次。
基地肯定等急了,深哥才不见人儿。
扬子:那车不来呢?怎么可能会不来?许小丙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种问题,一定会来!扬子耸耸肩,那说不准啊,现在天冷你又不是不知道,储物室放不得菜,摘回来放坏了谁赔啊?你赔啊?不说他看不起许小丙,许小丙身上有几颗晶核,他清楚得很。
叫他赔两斤都赔不起。
许小丙被他话唬住了。
——扬子说的是真的。
万一路上出事儿,军车来迟了,摘的菜放坏儿,他们全都赔不起。
许小丙神色暗淡,看着扬子熟练地搅动砂锅里的米粥,菜叶切得细细卷卷。
扬子的熬粥越来越熟练。
章阖在忙着给士兵们煮面,窝瓜炒了邵子,给每个盆里舀上一勺子——因为贾衣说了,天冷消耗热量大,让每顿饭都给点肉。
大家都在忙碌着往好的日子前进。
只有许小丙,站在这里,想先摘菜为基地节省时间,第一步却是说服不了自己。
一时之间,许小丙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厨房。
诶!丙儿,吃面了,去哪啊?扬子在背后喊他。
许小丙情绪低落,不想吃了……扬子:我给你多加了两勺肉,你不吃干嘛去啊?站在大厨房门外的许小丙被晨雾冻得哆嗦。
他再次觉得扬子说得对。
站在这里,雾气厚得他看一米之外都看不见。
高速路上的雾会更浓更大,开车如同瞎子。
基地能不能出车都不知道,他怎么确保基地的车一定会来装菜?站了十秒,许小丙的手指僵硬得血液不通。
他每天呆在温暖的大棚,手指很好。
他的兄弟们的手指全长冻疮了。
没药,一根根手指肿得像香肠,有人的手指还流脓了。
之前衣衣姐告诉他们多收集冬季用品,越多越厚越好。
他们收得挺多,却追不上这天冷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还冷。
每个人都冷得不想出营帐,不想离开火堆。
但他们得砍树,没有树,就没有木柴,烤不上火。
这里所有人,好像只有衣衣姐不怕冷。
如果他们跟衣衣姐一样……站着干嘛啊?大清早的冻不死啊?扬子走出来拉了许小丙一把,将人拉进热烘烘的大厨房。
许小丙颤抖着回了神,暂时……不死儿。
嘴巴都冻青了,说话打颤。
扬子见他这样就烦,推着他说:去找金析,金析能帮你找到你们深哥。
要是你们深哥说了提前摘,就让你们提前摘,行了吧?刚才像丢了魂一样的许小丙顿时露出惊喜地笑,谢谢扬子!他对扬子灿烂一笑,转身快速跑进监控帐篷。
金析!他叫电脑前的人。
金析头也不回,盯着电脑一脸有大仇的模样。
许小丙站到他身边,看见屏幕上穿着迷彩服的士兵的清晰照,一脸震惊:这是希望基地何长官儿。
你拿他照片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