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去公园找那个男的, 看见有影子在对面跑了。
以为是那男的,就跟着追上去了。
鸡毛说。
妹妹你知道,我视力没扬子好。
又是大晚上, 追到桥下才发现不是那男的。
是心心,她跟她妈住在桥下的帐篷里。
贾衣记得。
她找鸡毛的时候,在桥下看见两顶用破衣服搭起来的帐篷。
去之前,帐篷里有人活动的痕迹。
去之后,便废弃了。
当时她怀疑是鸡毛去过, 惊扰了帐篷里的人才被废弃。
只是没想到住的人是李欣心。
心心妈是丧尸……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鸡毛下意识皱起眉。
它突然从帐篷里冲出来, 我下意识用帐篷杆扎穿了它的脑袋。
心心突然扑过来又哭又叫我才知道那是她妈妈……我也懵了。
等反应过来时,心心又跑了。
我匆匆埋了她妈, 去追她。
那就一条路,坡又陡,心心肯定不会上坡。
我顺着那路追到了高速路上。
高速路铁网有洞,跟心心那身体一样大, 不晓得钻了几次。
当时我挺内疚的, 说好了养心心,结果养掉了。
后来见到了, 又当着心心面杀了她妈妈。
心心才十岁, 我不晓得她怎么跟丧尸住在一起,满脑子就只想找到她, 带她回去。
然后我追到面竹村。
那个地方有点古怪, 没有丧尸, 里面的人全把自己锁在家里, 偷偷摸摸的不晓得在干什么。
在村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心心, 我去问了一位大姐, 大姐说在她家睡觉。
我原本没信的,但那位大姐描述得和心心一模一样,还问我是不找心心,我脑子一抽,就跟着大姐进屋去了。
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被他们绑了。
是心心把我拍醒的。
周围黑不溜秋我也没看清是哪里,心心给我解了绳子,带我出了村。
我们进了城。
路径和贾衣找他的轨迹重叠上了,只是她迟了一步。
如果那晚扬子没有开那一枪,她应该能追上鸡毛。
亏得有李欣心在,不然鸡毛铁定是吊挂在猪排骨中的一员。
贾衣给他添满热乎茶水。
鸡毛猛灌一口,继续说:进了城,我本来想带心心回去。
心心不干,一直哭一直跑,也不说话。
我跟她在城里兜了三天,她才开口和我说话。
她说她害怕见你。
我跟她说你平时严厉时看起来凶是凶了点但是不打小孩。
然后她才说是有坏人想抢你物资才把她送到你那里,用她打探房子里的情况。
谁都没料到你又把她转送给我们。
据说贡布来你这里找了几次心心,没找到。
后来在抢劫我们旁边的避难所时看见了心心,将人带了回去。
心心跟贡布说了我们那所有多少人,贡布和她说的赵哥一合计,盯了我们几天,趁队长带我们出去搜刮物资的时候掏了我们的窝。
那次被掏窩你也知道,队长受了伤,我和扬子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心心跟他们说房子里有很多人,你有物资的事没告诉赵哥,她妈妈就被他们推下楼摔断了腿。
后来贡布放了那对情侣来你这里继续打探房子里的情况。
心心跟我说的时候,我挺纠结的。
鸡毛撑着额头。
妹妹,你知道。
如果不是我们贪你那一个超市的物资,心心也不会跟我们回去。
心心不跟我们回去,就遇不上贡布,我们兄弟不会死,队长也不会受伤。
其实挺怨你。
可是后来一想,城里不少避难所被他们抢过,都抢到我们旁边了,下一个怎么轮也该轮到抢我们了。
我们出去搜物资,留在家里的兄弟们也还是会死。
心心是一个小孩子,我不能气她,我还当着她面杀了她妈妈,再大的仇也该抵消了。
但心里的怨气一直梗在那里,当时又听见一个丧尸腰上的对讲机在报南方基地收幸存者。
正好心心不愿意见你,我就想带着心心去基地算了。
结果心心不愿意去,她就想待在金城。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想离你近一点。
在桥底下看见心心和她妈妈,又在面竹村遇见心心,我就该明白心心一直想来找你的。
妹妹,你知道大老爷们心没那么细。
我和她住在城里后,她每天一个人出门,问她她不答。
我就跟踪了一下。
发现她去了面竹村,找一个老婆婆拿肉吃。
那不是猪肉……茶水冷了。
鸡毛的神情特别痛苦。
他喝着冷透的茶水,许久之后才说:是人肉…… 我每天给她吃零食,她只舔一下就不吃了。
第一次养心心时,她吃得少,但会吃。
我们在城里的那几天,她不仅不吃,还给我带物资回来。
我一直以为她很懂事,在节约……我想一直住在金城,她肯定戒不了。
离远了,慢慢帮她改,她一定能恢复正常。
我就趁她睡着的时候,带她去基地。
我们走了几天,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
我以为她同意了。
结果快到省城的时候,她跑了。
等我早上睡醒,哪都找不到她。
不用猜,我都知道她一定回金城了。
我返回时,碰到了谢呈澜他们,到处问你。
那群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但谢呈澜又一副和你很熟悉的样子。
虽然我对你耿耿于怀,但你也救过我们不是。
我跟他们说认识你,将他们引到三角基地去。
然后每天尝试用对讲机联系你们。
你经常进城,肯定会有听见的一天。
毕竟我也是靠对讲机听见南方基地在接收幸存者嘛。
再然后你就知道了。
我们快到三角基地的时候,你叫我们回去。
回来的前一晚,我们睡在树上,看见大批丧尸迁徙。
还有乌鸦,一只一只结成大乌鸦,成群成群地飞到三角基地最高的山中央。
对了,我还看见一个男的,贼牛逼,坐在乌鸦身上飞走了。
乌鸦给他结椅子,还带台阶那种,就跟皇帝登基一样。
妹妹你没看见,巨□□,我正那望着呢,他一个响指,隔着几千米远,我的望远镜啪嗒碎了——要不是看见他能召唤乌鸦,我都怀疑是我望远镜质量不好。
鸡毛说到兴奋,前面回忆带起来的痛苦也渐渐消散了。
贾衣听得站起身,跟我来。
她带着满是疑惑的鸡毛进入监控帐篷,金析还没有回来,扬子守在监控前精神抖擞——跟着他姐进城打了一天的丧尸,一枪一个准,还收了柳苓苓当徒弟,捡不少晶核,颇有种走上人生巅峰的错觉。
整个人自信洋溢。
贾衣将扬子连同椅子推到一边去。
点开屏幕上暂停的录像,播放给鸡毛看。
扬子也凑在后边看。
是那段三角基地覆灭,一个男人在丧尸潮中逆向而行的录像。
放完了,扬子震惊一嘴:卧槽卧槽,丧尸怎么不咬他?他是隐形人啊?贾衣问鸡毛:你看见的是这个人么?鸡毛又放了两遍,迟疑不定地说:不晓得,这也没个正脸侧脸。
当时我也没看清,望远镜炸了我眼睛把我吓到了,后面再想想不清。
哦!鸡毛突然叫了一声,我记得他的手特白!贾衣再次放录像。
视频里的男人背对镜头,一身西装穿得一丝不苟。
行走在丧尸潮中,很难分辨他胸口以下的部分。
贾衣又看了三遍,收获无果。
金析撩起帐篷被里面挤满的人吓坏了——他的帐篷从没挤下过这么多人。
帐篷本就小,现在连他自己都卡不进去。
正好,来。
贾衣让扬子出去,换金析进来。
指着屏幕上的男人,说:查一下这个人。
所有的图片录像,我都要。
金析将饭碗塞到柜子里,连连点头:好。
贾衣让金析把那段录像发到自己的小电脑,同鸡毛出了帐篷。
士兵们收拾完,准备熄灭旧营帐里的柴火去睡觉了。
窝瓜关上大厨房的门,在雪里走了两步,头顶已经一片白。
雪下得比白天更大了。
她的树苗苗越来越枯萎,枝条被覆盖薄薄一层雪花。
鸡毛还跟着她。
贾衣搓了搓树苗苗叶子上的雪,入手干巴巴的,不再有曾经饱满的手感。
李欣心的事情,对不起。
她对鸡毛说。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道歉,鸡毛一时呆滞。
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急忙摇手:不不不,这事跟你有关系,又没那么大关系。
我想通了,现在真没芥蒂,不然我都不回来。
而且,今天下午队长和我谈过这件事,仇报了,物资也拿回来。
现在我们有吃有喝有住,比外面的幸存者幸福太多。
其实该我们感谢妹妹,要不是你,我们带着队长,说不定到不了基地,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贾衣点点头,不客气。
你们帮我种菜,应得的。
我对不起你们也确有这件事,你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满足你。
你引何长廷去三角基地,是为我着想,谢谢你。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后面几天,好好休息。
想吃什么,告诉窝瓜。
鸡毛瞬间惊喜的亮了眼睛,可、可以吃肉吗?贾衣:可以。
话音落下,鸡毛登时握起拳,用力在心里噢耶一声。
去休息吧。
我也准备睡觉了。
她丢开树苗苗的枝条,往房子里走。
快进房子事,鸡毛叫住她。
妹妹。
贾衣回身,还有事?那个…… 鸡毛犹豫半响,他说。
心心,来找过你吗?没有,不过我在城里见过她。
贾衣说。
——回金城了。
——回来就好。
鸡毛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听见贾衣说:她不想见我。
跳井里去了。
两方沉默。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跳井的后果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一定活不了。
鸡毛垂下了头。
大片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很久之后,他抹了一把,留下满脸的雪水。
他说:妹妹,心心不敢见你是因为她怕你知道她在吃……人肉。
她妈妈变成了丧尸,她只能吃那个。
吃了那个,她不怕丧尸,也可以和她妈妈住在一起。
她妈妈在她们被赶出加工厂后,因为腿伤被感染的。
说她在面竹村遇见的老婆婆教她吃那个。
她说你太聪明,你一看就知道她在吃什么。
她怕你讨厌她。
贾衣:知道了。
丢下这三个字,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子。
太阳能灯在她身后散着光,将她整个人笼在阴影里。
鸡毛没看清她是有表情,还是没有表情。
完全分辨不出,她对李欣心的事情感兴趣,还只是出于她把李欣心交给他们带去的灾难感兴趣。
房子的大门合上。
鸡毛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窝瓜为他留门的房间。
*第二天,天刚刚亮,柳苓苓在楼下疯狂叫贾衣起床,完全没有头一天从城里回家时要死不活的模样。
贾衣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这一晚,她没这么睡着,一直迷迷糊糊。
此时脑子一半清醒一半浆糊,也没有往日被柳苓苓叫醒的赖床气。
起了。
她一边应着柳苓苓,一边去卫生间。
镜子里人双眼红肿,像哭了一晚似的。
眨眼睛干巴巴的难受。
贾衣用热帕子捂了一会儿,不见好转。
楼下的柳苓苓问:还没收拾好?没。
你先去厨房,我二十分钟过去。
贾衣从柜子里翻出蒸汽眼罩,躺床上戴上眼罩。
热乎乎的眼罩熨得眼睛舒服,鼻子闻着眼罩散发出的花香,呼吸顺畅不少。
她听见大门合上,柳苓苓出去了。
房子里静下来。
贾衣躺着躺着,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快到中午。
大厨房的饭香从窗户飘进来,肚子泛饿。
她穿上羽绒服出门。
外面白茫茫一片。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树苗苗成了一颗雪树。
气温又下降五度。
「2034.1.5 星期四11:44零下十五摄氏度。
」贾衣路过大门旁悬挂的温度测试屏,去看她的树苗苗。
走在雪上,鞋底吱呀吱呀响。
一步一个脚印。
白花花的树苗苗快被雪压弯了腰。
贾衣扫掉它身上的雪,露出枯萎的枝条和叶子。
刨开树干周边的积雪,里面的黑色泥土干到龟裂。
——每天都在浇水,也有雪水,怎么还能这么干?你怎么、还在管你的死树?柳苓苓扛着锄头过来。
天太冷了,她又开始咳嗽。
不想挖,当一颗雪树挺好看。
你剥了它的雪丑死。
贾衣捞过她的锄头,快速挖开树干附近一米地的雪。
雪下面的泥土全龟裂了。
柳苓苓也看奇了,冬天都在天天浇水还能干成这样?这是假万果树吧?贾衣没同她闲扯,帮我提几桶水来。
她总觉得是苗苗还能活。
——树苗苗一直都是很耐活的状态,不可能因为断了枝条就被冻死。
一桶桶水浇灌,水顺着龟裂的缝隙往土里渗透。
干涸的土壤逐渐变得湿润。
贾衣一直浇到土壤变成稀泥,才停下浇灌。
柳苓苓静静在一旁看,这棵树超越她的认知范畴,没法提建议。
早上我起迟了,你帮我浇浇水。
我的树苗苗爱喝水,不怕淹死。
贾衣左手提桶,右手拿锄头,和柳苓苓一起往大厨房走。
人还没有进去,士兵们扛着锄头跑回来。
跑在最前面的扬子大喊:姐!公园的雪铲完了,果蔬还种不种啊?种。
贾衣将锄头靠在门外的墙边,疑惑问他,为什么不种?扬子:雪大啊,压死了岂不是浪费啊。
好有道理的样子。
贾衣顺势折回房子侧面,看前两天种的苹果苗。
塑料膜被雪盖白了,扫开雪,里面的苗苗是活的。
贾衣再次肯定道:种。
种满整个公园。
何长廷还没有走?贾衣问。
扬子:没啊。
贾衣:撵出去。
好巧不巧,何长廷正好走过来。
听见这句话,脸色难看得像地上被践踏过的雪,脏兮兮。
柳苓苓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何长廷看过去之前,和扬子赶紧躲进大厨房。
贾衣盯着何长廷。
何长廷盯着贾衣。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种点燃炸药的感觉。
斜对面蹲在旧营帐外面洗手的士兵们都感觉到了。
一边慢悠悠洗手,一边搁道吃瓜。
何长廷率先开口了:你对我有敌意?贾衣:每一个霸占我的地盘,妨碍我种植的人,我都有敌意。
你只是其中一个。
何长廷:是吗?——他明显不信。
而且,我们已经告诉你,枪资送去三角基地了,你依旧纠缠不休,我们为什么会欢迎你?贾衣坦然提起这件事,倒让何长廷有点接不住了。
他一直以为贾衣这群人有鬼,才对他驻扎公园不去三角基地这件事缄默不语。
原来是懒得提,因为他们早晚有一天会占据公园将他们撵出去。
我们在等人。
还有队友未到,到齐了我们会走。
何长廷说。
贾衣:无所谓。
希望我在吃完午饭后,能清净在公园里种植果树。
等果树结果,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说完,不再等何长廷做出任何反应。
她提着水桶进了大厨房,留给他一个天蓝色的背影。
何长廷在外面站了一分钟,用比来时更加难看的脸色回了公园。
在队友们的目光中。
他声音压抑地说: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蒋:不等鲁茗了?何长廷:等,换个地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