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士兵站在谈深消失的那辆军卡旁边。
覆盖在车上的雪被扫落, 车壁上有几处金属撞击的痕迹。
痕迹太小,小得仿佛用钥匙扣划拉了一下,不足以说明谈深真的遇害了。
现在咋办?士兵问道。
大家望着许小丙。
这次, 许小丙是他们的临时小队长。
许小丙哪遇到过这种事,被问住了后,眉头紧皱,眼神里带着点慌乱。
在这之前他也当过临时小队长,但回基地来金城, 一路平安。
不费心。
他左右看看。
想去找深哥,又怕蔬菜烂在车里。
不找深哥, 假如真遇害,那基地就失去了两位长官。
这责任, 谁都担不起。
况且,深哥对他们很好。
他看了一下时间。
下午一点十四分。
按正常行驶,再有十六分钟,他们也该停车休息三十分钟了。
不是他们休息, 是让车休息。
权衡二十秒, 许小丙说:我们去找深哥儿。
只有四十五分钟儿,也让车歇会儿。
两点钟儿继续向基地前行。
不管曾经在部队, 还是基地考核。
他们的宗旨只有一条——以国家利益为先。
他们必须确保蔬菜平安送达基地。
士兵们分成四组, 向不同方向出发搜寻。
前一百米是高速公路匝道口,顺着右侧的分叉路下去便是卢沟市的高速路站口。
这是一个很好的位置, 能进能出。
一旦有人掳了谈深等人, 下高速往卢沟市里一扎, 再难找出来。
这四十五分钟根本不够他们搜寻。
大雪覆盖了所有的痕迹, 无从查找。
他们失望返回, 坐上车, 继续向基地龟速行驶。
车里氛围低沉。
军卡往前面开了一百米,路过匝道口。
有士兵终于忍不住出声:卢沟市全是雪,一眼过去啥都没有,丧尸都看不见一只。
深哥那么多人,能被带哪儿去?雪上没血,车内无打斗痕迹。
他们可不敢乱猜想谈深已经死了,只能假设被人掳走。
深哥有仇人嘛?没,他有时候凶,但对人挺好啊。
那掳深哥干嘛?那车里又不止深哥一个人,万一跟别人有仇牵连到深哥呢?那是不是说深哥没多大危险?没人敢答这句话。
空气陷入沉默。
士兵们的情绪低压。
许小丙自己也愁闷,但作为临时小队长的他不能让整个团队的气氛这么低气压。
他嗨嗨两声,说:等我们早点儿回基地报告军长,派更多人来找深哥儿。
只能这样办了。
开车的士兵尽量加快速度。
这次许小丙没有再说什么慢点儿的话。
*在停车搜寻的匝道口。
高速路护栏外面,几处积雪一片一片往外翻开,七个小孩从雪下爬起来。
他们拍拍脸上的雪,把歪掉的毛线帽戴正。
弯腰从雪下捞起一张弯弓背在背上,又捞起一张滑板。
哎呀,吓死我了。
阿妈说不能让外人看见我们,要是刚才咱们藏慢了,会不会被他们抓回走啊?一个小女孩拍着胸口,呼呼喘出白白的气。
一个高一些的男孩向她走过去,捉掉她衣领的雪,替她重新围好围巾。
咱们回去别说看见了人,悄悄的。
是啊,是啊。
周围几个小孩子都赞同着点头。
这样,大人就不知道我们见过人了!他们觉得这个法子聪明极了,嘻嘻笑起来。
我们去车上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我听阿爸说这种绿色大车子里装的都是好东西。
调皮的小男孩说着,也不听大家愿不愿意,一踩滑板溜到军卡车边了。
他双手扒着车尾,灵灵巧巧翻了上去。
剩下的六个小孩一看,也匆匆跟去。
——捡东西,那是谁捡到就是谁的,他们可不想两手空空回去。
七个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瘦瘦小小,但浑身有力。
不需要互相帮助,连最矮小的七岁小男孩都自己踩着轮胎贴到驾驶室车窗往里面看。
——军卡被留下当做标记,但许小丙拿走钥匙锁死了车门。
里面空空荡荡。
整辆车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们失望地跳下来。
白藏了半个小时。
小男孩踹着积雪,愤愤不平。
早晓得直接走了。
那个瞧起来大一些的高一些的男孩子说:我们去别处看看。
难得出来一趟,多玩一下。
他像一个小小的领导者。
几个小孩子一听玩,开心了。
跳上滑板,在雪上飞出越野的姿势。
前前后后,七个孩子追着前面龟速行驶的军卡,向下一个匝道口而去。
开车的士兵们透过后视镜,不停往后面看。
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许小丙也感受到了,但侧边后视镜里,后面白茫茫一片。
看久了,眼晕。
他说:你先减速儿。
军卡减速行驶了三分钟,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如影如随。
许小丙拿出望远镜,让他们停车。
爬到车顶,四处望了一圈。
望得头晕眼花,入眼全是白。
地白,天空白,雪白。
有点想吐。
他搁下望远镜,拍拍自己的脸,缩下车,说:没人儿。
许小丙的视力是极好的,他说没看见,那便是真没有人。
军卡继续前行。
而在后面远远追着他们的孩子们,在军卡停下之前,从军卡刚开过的匝道口飞了下去,向卢沟市郊外的童话小镇滑去。
仿佛雪白的世界张开了口。
口,就是童话小镇。
高耸的雕花铁栅栏装着大大的井字房,形成小镇。
七个小孩停在远远的地方,悄悄对着口供。
高个男孩用一天来最严肃的脸的语气,对他们说:别说我们看见了人。
好。
大家肯定点头。
点头不过三秒,一声响亮的小兔崽子吓得他们打了一个惊颤。
兔崽子们终于舍得回来了!守门的老大叔看见了他们。
几人吓得不行。
挨个躲闪,都躲到高个男孩身后。
高个男孩熟练地扬起笑脸叫:李伯伯。
李伯伯脸老人聪明,一眼就知道这群崽子偷溜出去玩了。
他从里面推开雕花大门,嘴里骂骂咧咧,手招得飞快。
天道黑尽知道玩,快回去吧,当心被你们爹妈逮住扒了皮!几个孩子一溜烟地钻进大铁门,各自穿梭在小巷子里,滑板靠在自家门口后,又穿梭着齐齐去井字中间口的正方形广场。
广场搭着棚,遮完了风雪。
里面燃着大盆柴火。
一进去便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小孩子们在两排长形桌前窜来窜去,抓了几张面包片,一把糖果瓜子,围到火堆前烤火。
热闹说话的大人们随口问他们一句:又去哪儿皮了?继续讲话。
小孩子们互望一眼,吃着零食,偷偷笑。
——一切都很安全。
没人发现他们出去了,还见了人。
吃完零食,烤暖和了身体。
七个孩子彻底放松了。
然而,下一秒——李小松,李小雪。
过来!舔着蓝莓果酱的小女孩浑身一震,回头看叫他们的阿妈一脸怒气,吓得去望身边的高个男孩,眼里满是慌乱,哥哥……高男孩擦掉她指头上的果酱,牵起她手站起来,低声说:别怕,没事。
给她戴帽子时,他又低声说一句:别说话。
小女孩点点头。
两人跟着阿妈回了家。
门一关,阿妈立在他们面前,烛光打下来的阴影高大地覆盖了两人。
小女孩吓得发抖,紧紧抓着哥哥的手。
高个男孩叫了一句:阿妈……他们的妈就发威了。
声音严厉地质问他们:怎么翻出去的?两人闷不作声。
阿妈气得操起挂在墙上的鸡毛掸子就往男孩身上抽。
天天带着你妹妹乱跑乱跑!我说的话听狗肚子里去了!你妹妹生病了出不得门,万一跑出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办!一下一下抽在男孩身上,抽得哗哗响。
阿妈!阿妈!小女孩吓坏了,直接扑上去抱住她妈的手。
我没事,没事……没说两句,就开始喘气了。
阿妈脸一白,手里的动作变轻了。
小女孩抱着她哭,不关哥哥事,是我想出去……怕阿妈再打哥哥,哭腔断断续续地老实交代:我们趁李伯伯上厕所,偷偷出去的……别打哥哥、哥哥……越说,喘息越急,渐渐的跟不上呼吸。
抓阿妈的手也逐渐使不上力,整个人往地上滑。
阿妈瞪了男孩一眼,鸡毛掸子摔在男孩身上,大喊:去拿药啊!她抱着小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将人放平在地上。
男孩也急了,忍着痛,含着泪去拿药。
等小女孩恢复平静了,阿妈将她抱到床。
没一会儿,小女孩累得睡着了。
阿妈替她盖好被子,出门继续训她的大儿子。
再有下次,我让你阿爸把你丢出去!男孩垂着头,站在墙边,沉默不语。
今早,是妹妹抱着枕头爬到他床上,悄悄让他带她出去玩。
她在小镇里待腻了,很久没有出过门。
几次看见他们出去,她也想出去。
阿爸和阿妈经常警告他不准带妹妹乱跑。
但妹妹说着说着要哭了。
妹妹哭,他也难受,就答应了。
而且,妹妹也没有出事,玩得很开心。
他低低地说:知道了。
阿妈气消不下去,出门找了他们阿爸。
不消一会儿。
几个小孩子都被各自家长提溜回去教训去了。
胆儿小的孩子被鸡毛掸子一抽,呜啊呜啊张嘴哭着说出了全部。
……他们遇到开绿车的人。
所幸小松聪明,让他们埋雪里才没被发现。
照我家儿子说的,和我们之前抓的那伙人应该是一起的。
听说有四辆车,这回一定是物资了。
不可能载四车人吧!咱早说抓人一并把车开走,镇长您说开车太扎眼了,容易被抓到蛛丝马迹。
现在他们顺着车摸到咱们这来怎么办?镇长,这下如何是好?……几个孩子的家长和镇长坐在圆形会议室里,具都愁眉不展。
镇长已经五十多了,坐在上位。
捧着茶,眸子里样徜徉着笑意。
似乎一点也不为这事发愁。
渐渐的,会议室里气氛也轻缓起来。
大家从心神不定,怕被基地的人找过来抓他们,到一个个都端起身前的茶,一口一口喝起来。
就像在冬日观雪游,一派轻松。
喝了约半小时的茶。
镇长才放下茶杯,悠悠说:一不做二不休。
劫车,做丧尸围攻的痕迹。
他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恶毒的话。
七家人的家长却笑起来,乐呵呵点头。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