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安往前走。
没有注意到身后掉落在地上枯死的树苗再次飘浮起来。
浮在他的后心, 像他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树苗苗啊！扬子大声呐喊，声音大得穿刺了直升飞机的轰鸣。
它是、是死、死了啊？姐？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那是变异树, 怎么能轻易死掉啊！眼见着原本没有再注意到树苗苗的沈洵安忽然顿住脚回了身，那一刹那，贾衣想把扬子一脚踹进变异种浪潮里。
她回头吩咐医生给她链接能量链。
能量链是一种特殊又极度危险的能量补给方式，一旦链接人类躯体能提供狂暴浩瀚的能量，体质瘦弱的人有可能当场爆炸。
这种危险的能量链,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使用的。
南方基地是禁止提供的，却因为贾衣要求的强烈, 迫不得已在上个月向金城送来了一盒的能量链。
如今都在直升机上了。
我当你知道其中副作用了。
医生打开箱子，白烟之中, 有五根管子，轻薄的气体被压缩在里面。
贾衣背过身去。
拉低的衣领露出白洁细长的脖子。
啊——她猛地扬起头，天光从撕碎的黑暗中泄露到她放大的瞳孔深处。
脖颈侧端的蛰痛一瞬间传递全身，身上每一端都像被蜂蜜蛰了一般, 一寸寸的蔓延到尾椎骨。
下一瞬, 磅礴的能量从蛰痛处疯狂涌进身体，像破了口的河堤, 汹涌的水一望无际地翻涌而去。
走。
她留下一个字, 然后纵身跳下了飞机。
疯了！医生猛地站起来，头部撞到直升机顶部却来不及感受疼痛。
她怒视向下坠落的人, 嘴巴不断地骂：真是疯了！神经病——快！回去, 回去！扬子一脸懵逼, 我姐会摔死啊？她拿走了全部的能量链！真是有病！直升机在空中掉头, 医生不得不抓着固定物再次坐回座椅里。
五支能量链！一支就能让一些人当场暴毙, 她认为自己是神吗？全拿走？我看你到时候连她的指甲壳都找不到一片！轰！天雷劈开漆黑的天漏下光来。
沈洵安挥开飘浮的枯苗, 抬头对向他飞降而来的美味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
他舔了舔嘴，仿佛在说欢迎。
刷！如瓢盆大雨的水从天砸下，朝沈洵安劈头盖脸砸去。
原来……他仰头接住泼洒而下的异能水，脸上的笑意愈加深邃。
你才是最香的——唔！雨水凝结成冰刃，从他张开的嘴巴穿破而出。
滴滴答答——鲜红的血水从他被刺破的左脸流进水里，引得地上的变异种疯狂跃起去吞噬带血的雨水。
沈洵安抬手虚掩左脸，他闭嘴唔的一声，冰刃在他嘴里化成水从他破出窟窿的脸洞涌出来。
有趣。
他嗤笑一声，吐出一口浓郁的血水。
脚踩鸦群，向贾衣冲去。
贾衣一挥手，漫天的异能水像汪洋大海一样翻滚奔腾。
一片空间全被装入这域大海之中。
天地仿佛颠倒了上下位，奔腾在地上的、飘浮在空中的、下降的、飞跃的全沉入海中，被疯狂奔腾的海水拍得起起伏伏。
沈洵安没有防备她的异能都丰裕到这种程度，他见过水异能者，最大的能力就是一栋房子淹没。
这样天地淹没其中的水异能者，真是……让他又震惊又刺激！他呛了一口水，想乘着乌鸦飞入空中，脚在澎湃的海水里一探，踩下的全是空虚的水。
乌鸦——在水中呛死了。
乌黑黑的一摊尸体在水中沉沉浮浮，被一浪高一浪的水浪拍得四分五裂。
他划了两下，兜头而来的大浪又将他拍到了水深处。
抬头是望不到顶的水幕，往下是全被淹没在水域里疯狂挣扎又贪婪吸食的变异种们。
他屏住呼吸，在水中潜了一段时间，原以为那个人类会来找他将他毁灭，然而他睁开眼，入目全是乌鸦的尸体。
视野范围之内，没有丁点人类的身影。
奇怪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顿时大惊失色——糟了！黑能量自他身上蔓延出去，周围乌泱泱的尸体在水中化成了空气。
黑暗散开，他在破裂的变异种缝隙中看见那个人类奋不顾身地向飘浮在水中的枯苗俯冲而去。
她离枯苗越来越近，近到伸手能抓住的瞬间，她张开手，拖住它空荡荡的身躯，又往地面一探抓起那没用的小果子往更远的地方游去。
这样就想逃？沈洵安冷笑一声。
周身的黑能量愈来愈多，四处蔓延的黑能量染得清透的异能水都变成了黑色。
变异种们在水底深处快乐又痛苦地翻滚嚎叫，被黑能量碾过，具化成灰烬。
黑能量在水里蔓延的速度快得人肉眼分辨不清。
等捕捉到的时候，它已经缠上了贾衣的小腿。
好在贾衣反应很快，土异能在腿上结了一层防护。
黑能量袭击她的时候，她已经窜出去十米远，而防护的异能土在黑能量的笼罩下化成了渣。
黑能量追逐的速度太快，吞噬又快。
哪怕在自己的水域里，贾衣用再快的速度也逃不掉他的冲杀。
在她第四次被黑能量缠绕又逃掉的时候，她一头撞进了沈洵安怀里。
他脚不沾地地立在水中，面带微笑地望着她，像抓到了逃课学生的老师一样。
贾衣撞翻在水中，因为猝不及防，一口气没换过去，嘴里吐出一串串泡泡。
她看了眼水底，地面是密密麻麻的变异种。
身前是沈洵安，周围是他浓到穿不透的黑能量。
它们凝结成围墙一样的坚固结实，向她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
贾衣感受到能量链的在快速衰弱，这东西很强大，但在研发初期阶段，其中的能量并不能用很久，特别是这种大型阵势。
不超过三分钟，能量链将耗尽。
能量链耗尽，也代表她身体异能被完全掏空。
那时，她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但她并不慌。
这一方水域并不是为了淹死沈洵安而铸，沈洵安于她，不过就是地面上的一颗偶尔会硌鞋底的石子。
有碍又没有那么碍事。
这方水域，是她为她的树苗苗而起。
她的树苗苗爱喝水，吃的是她的能量。
能量能让它迅速成长，长得强大又威武。
她感受到水中的能量在快速的流逝，随着能量链的能量流进了树苗苗的树心里。
水中枯萎的树苗逐渐有了生机。
只需要再多两分钟，树苗苗就能吃掉她所有的能量而苏醒过来。
她望着远处的沈洵安。
在他向她靠近一步，周身的黑能量更结实又厚重地向她缩小时，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东西。
递给沈洵安。
买我一命。
她说。
沈洵安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表情有一刹那的失控——那……是一块黄金……一块黄金……不够么？再加一块翡翠。
她又掏出一块碧绿的翡翠，质地绝佳，放整个翡翠市场是找不出能胜过此件的。
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我和你不认识，犯不着你死我活吧？她说得一本正经。
不行我还有一颗珍珠。
只要放我一命，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沈洵安听笑了。
她的表情太认真了，倒显得仿佛他在草菅人命要谋害她一个陌生人的命。
不过……我只想要你的命，其余……没有任何事。
她脸上的正经表情出现了龟裂，瞳孔震惊。
就像听见了惊天噩耗。
这对一个爱命的人类而言，确实是噩耗。
沈洵安却真实地被她的神情愉悦了，喉咙里漫出低低的笑声来。
这个人类啊，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呢。
他再次上前，想要狠狠蹂.躏她。
她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在他逼近的同时不断往后退。
又惊又慌又怕，周身被她动幅度的动作带起层层的气泡。
水中的能量消散了，她身上的能量也愈加低弱了。
这个人类，用完了她的所有异能。
啧，真可惜！明明是那么的美味。
如果她有异能，吃起来会更好吃吧。
沈洵安眯起眼，有两秒钟的时间在思考要不要将她带回去养一段时间等她恢复了异能再吃掉她。
毕竟也是一个有趣的人类呢。
轰——装下天与地的水域轰然瓦解，大片大片的水滚在地上流进下水沟。
她也像一片落叶一样被冲击巨大的水带着往地面砸去。
沈洵安伸手去抓，运起周围所有的黑能量包裹她。
在黑能量贴近她的刹那。
她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冷笑，并大骂了一声：傻逼！然后，她凭空消失了！而原本枯死的枯苗忽然当空站了起来，它站在瓢泼的洪水之中，陡然变高变大。
原本光秃秃的掉完花瓣的树冠生出茂盛的双生叶。
一叶叠一叶，重重叠叠，寻不到哪一瓣是心哪一瓣是叶。
它张开所有的嫩芽，炙亮的天空像盖上了黑布，天地之间，黑暗一片。
沈洵安站在看不见任何事物的黑暗之中，感受到风在吹，水在吼，变异种在咆哮。
无数的黑能量向这一处聚集而来，连他的黑能量都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源源不断地往黑洞里坠。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漩涡，巨大的吸引力吸得他天昏地暗，找不到南北。
四处都是风的怒吼，他听不见树叶的沙沙声，听不见水的瓢泼。
也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感受黑能量在他身上倾泻流走。
他想控制住，却毫无办法。
甚至四周全是黑能量，不属于他的，属于成千上万的变异种，无数的变异植物，难以计数的变异人类。
世间所有生灵所有死物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涌来。
奔涌到这一处，献给悬浮在天地间的一棵浑身通体黑透的苍天巨树。
全世界的变异种在咆哮，宇宙的变异植物在怒号。
一声，一声，嘶声竭力，隔着千万里的空域，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它。
全世界的黑暗能量携着声浪穿越山川河流，撞破了基地最引以自豪的天幕，掀翻了文明标志的城市大厦，齐聚而来。
沈洵安在黑暗的漩涡里，用黑能量所铸造的肉身撕开了一条缝隙。
黑能量在他身上的流逝让他逐渐失去了人类的样子，眼珠褪色成灰白。
他抬起阴森的灰白眼珠，看见黑能量所凝结的中心漩涡里，那棵原本枯死的树苗长得高大又茂盛。
它长在漩涡里，吸取着来自天地间的所有黑能量。
黑能量流淌在它的树身，双生叶都变成了墨黑色。
整棵树越来越黑，黑到由黑暗能量造出的他都分不出黑能量的丝源。
原以为只是一棵好吃的变异植物……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这一次，他直接瞪大了眼珠。
他看见——粗壮的树心里，躺着一个人。
浑身被复杂的宛如图腾一样的纹路裹满了全身，裹成了木乃伊的样子。
他安静地躺在树心里，蜷缩着，像在睡觉的孩童一般……不，那不是蜷缩，是他在抱着一个东西。
用全身紧紧抱住他怀里的东西，将那东西围得一丝不漏。
沈洵安在漩涡里用力挣扎了几番，才终于从某个角度看见一点点从怀抱里露出来的……衣摆——衣摆？他用自己仅剩的躯体和漩涡里的黑能量对抗几次，往上蹭了0.01米，看片衣摆总算在他的视野里清晰了。
是真的衣摆，还很熟悉！清灰色的。
那个他想吃的算得上有趣的人类女生的外套。
有两个很能装的外兜，在十几分钟前，她从里面摸出一块黄金，一块翡翠，一颗珍珠向他买她的命。
然后……呵——沈洵安想笑却出不得声。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最初的水域哪里是为了困住他？实质是为了传送源源不断的能量给那棵死苗。
而他天真地以为她能量快速耗尽的原因是撑起一片常人无法做到的水域。
实则，水中乃至她身体里的能量全从一珠珠水传送到了那棵死苗身上。
将它苏醒了。
他甚至在最初内心嘲讽过一个小女生果然思想简单想用水淹死他。
树干吞噬的黑能量让它变得愈发幽深，那埋藏在树心里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而他的黑能量流逝尽，由黑能量凝结成的身躯也随之消散在漩涡里。
他张开嘴想大笑一声。
黑能量灌透他残破的身躯，他无声地消失在黑能量的漩涡里。
成了哺育一棵树的能量之一。
……在骂那一句傻逼的瞬间，贾衣立刻藏进了树苗苗离开之前丢给她的那颗小果子里。
小果子的肚子无敌大。
她掉进去滚了好久，才落在地上——不应该说是地，是堆积成山的珠宝！闪闪发亮，五光十色的色泽闪得她眼睛疼。
站在一座山上都望不到另一座山的头。
延绵不绝，多到无法想象——贾衣的肉眼完全装不下！这、这、这？？？？？她的树苗苗有这么多珠宝？！！这真是她的树苗苗的？？！！！她的树苗苗把全地球的珠宝店、黄金库全洗劫了？难怪它每次一颗小小的果子滚出去，回来便是一颗无敌巨大的大果子！贾衣人麻了。
这判刑，怕是她坐牢十辈子都坐不完吧？正在她思考如果世界恢复正常，她被查到了，她应该如何向法官解释这是一棵树偷的，罪不及她且世界末日之下谁都偷过东西，物归原主以减刑的几率有多大时，一阵天旋地转，她从金山银山上飞了出去！她来不及再看一眼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珠宝山，就被一个像人又不像人的东西抱进了怀里。
没有手指的手掌按住她想抬起的脑袋，另一只手掌轻而缓地拍打她的后背。
像极了生疏的母亲哄婴儿入睡。
她想挣扎却使不出一点力——她的能量早已耗尽，浑身没有一点异能，身体弱的像一个生病的普通人。
而她顺下来的另外四支能量链早在她捡起小果子的时候一股脑倒进小果子的肚子里由它消化后再喂给树苗苗吃。
就这般，她的挣扎变成了软绵绵的动动手脚。
似乎想换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抱住她的人给她换了一个位置，继续轻拍她的后背。
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香甜的，清淡的，像她的异能水一样好喝。
也许是和她的异能水一样的味道，让她没有感到害怕，并因为异能耗尽后的虚弱在一下接一下的轻哄中睡着了。
她睡得很甜，很香，也很熟。
是两世以来，睡得最香甜最舒服的一次。
也是睡得最久最沉的一次。
她舒舒服服醒来，睁开眼是明亮的天空，淡淡的太阳光晕落在窗台上，阳光洒下的光影里，一颗小树苗静静地种在花盆里。
双生叶在枝头精致得不像话。
和所有树都不一样。
它安静得风吹不摇，树干像墨玉一般黑又莹莹发光。
贾衣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树。
刷——嘭！她猛地坐起来，却因为长时间的睡眠又起身猛而脑袋发晕一下子又倒下去。
脑袋砸在床沿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她撞得脑仁生疼，直接疼出了眼泪。
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出现在头顶。
贾衣眨眨眼，在模糊的泪花里看见一张陌生又不陌生的脸。
还没有想清楚，那个人将她的头脑放在了枕头上。
疯子就是你这样不要命，难以置信你还能活着！贾衣听着她说话，脑袋的疼痛渐渐缓下去，思维也清晰过来。
是医生。
她还在怨贾衣拿走一整盒能量链的事情。
一整盒！能让炸毁一整座基地的能量，让她一个人全拿走了。
换谁都得吓，又还怕，怕她贪心全用自己身上，那真是一滴血都捡不回来了。
贾衣用余光去看窗台上花盆里的树苗苗，没有听医生还在说什么。
她现在只知道一个事实——树苗苗和她回来了。
树苗苗还活着。
她也活着。
这就够了。
至于能量链，如果还有，谁要要吧，她不想要了。
用了能量链，她的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
磅礴的能量在她身体里游走近一个小时，在她身体接受那些能量之后，又忽然耗尽。
她本身的能量便无法填充失去磅礴能量的空隙，导致身体会有很大的空虚感。
她的异能再进阶也无法弥补。
她以后永远都将是这种一半实一半空的身体。
这就是使用能量链的后遗症。
其实很幸运了，她没有因为过度吞噬异能而当场暴毙已经很好了。
而且树苗苗也活着回来了。
这次它吃到足够多的能量，应该会睡更久。
贾衣手无力地推推医生，帮我给苗苗浇浇水。
在医生走去窗台边时，又不放心地添一句：浇异能水。
别的水，它可不吃。
知道了。
医生无语。
自己还半死不活的倒先顾着给一棵树吃异能水，你自己先顾好自己吧。
贾衣笑笑，眼睛慢慢嗑上，再次昏睡过去。
使用能量链的后遗症，逐渐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