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衣休息了半年才能勉强不靠人搀扶着在外面独自行走两三百米的路程。
每次她下楼四处行走晃悠的时候, 所有人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黏在她的身上,生怕她一个小心躺下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
能量链处于初期研发阶段,很多因素不稳定, 有第一次在异能者身上使用。
贾衣进入副作用状态时,医生不敢给她注射能量,怕负荷造成更多伤害。
便每日像一个晚期病人一样被对待。
水端到床边,饭放到嘴边。
现在能自行走动了。
走了几步,贾衣觉得头顶的太阳像个大烤炉, 对着人脸烧得生疼。
菜地里的士兵们却不怕热,浑身大汗, 迷彩服系到了腰间,还在辛勤种植。
是一场洋溢着幸福的劳作、半年前的水淹羌平市。
官方猜测是她使用能量链致大量的能量泄露导致全世界的变异种向羌平市奔去。
一半的变异种死在了路上。
而羌平市也成了变异种的坟场, 堆积的变异种尸体高得掩盖了大厦。
变异种的死因是失去能量而死,至于因何失去能量,官方没有结论。
调查不了了之。
因为,这场变故清除了全世界的变异种。
这意味着世界也许将恢复秩序和文明。
各基地加派人力大力排查每座城市隐藏的危害, 清扫还存活的丧尸和变异人。
只有确保世界上再无病毒体, 才能推动下一步发展。
这半年,各基地搜寻全国各地, 意外发现病毒就像泡泡一样, 变异种就是针,戳一下破了, 全没了。
研究员甚至从植物、土壤、空气等各个地方检测不出病毒标本。
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人人称奇的时候, 也控制不住欢喜。
——没有病毒, 这个灾难世界便可以进入和平时代了。
基地在拟定一步步计划。
金城一如既往。
种菜, 收获, 送往南方基地。
病毒没了, 基地还在不断研究抗病毒免疫药——病毒的消逝并不能让他们松懈,病毒能突然消失,也会突然再现,谁也不知道是多久,也许没有。
总之是不能没有药。
不仅如此,病毒的消逝也没有让各基地的种植发展进一大步。
他们能种出更多的蔬菜了,质量也比之前好了,但没有好太多。
该死的还是死。
金城的种植在继续,天气也朝坏的方向持续升高。
水淹羌平市不仅冲走了病毒,还冲毁了各基地的防护罩。
倒不是真的水冲毁,防护罩是在变异种的嘶潮中碎的。
无法修补。
如今连中央也没有防护罩,人人一样热。
南方基地为此笑了好一阵——他们以为这一年南方基地因为没有防护罩又要热死不少人。
姐,你快去大厨房坐着。
窝瓜炖了莲藕银耳汤,甜得很!扬子扛着锄头从旁边路过,露出的大白牙和晒得黄黄的脸形成显目的对比。
完全找不出他冬季白得像大萝卜的痕迹。
这就是天天遭毒太阳晒的后果,再白的人也禁不住。
贾衣看了一眼天,拍拍受到惊吓的心脏,掉头去了大厨房。
原本她还想再走一段路。
扬子的脸瞬间抹杀了她的勇气。
她坐到大厨房的餐桌旁,灶上的砂锅咕噜咕噜冒着煮粥一样的声音。
阳光从窗台洒进来。
四周安安静静的。
姐。
扬子将锄头靠在外面,走进来拿盆打水端出去洗手洗脸。
你说树苗苗就不长了啊?好久没看它动过了。
你说要是基地查到它是变异植物怎么办啊?现在不都到处在清杀病毒体嘛。
清水滴滴答答从他脸上流下去,他随手抹了两把,舒舒服服叹了一口气。
大夏天洗一捧冷水脸是最爽了。
南方基地不是知道树苗苗是变异植物么?贾衣轻飘飘反问一句。
扬子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早在寒冬的时候,基地便知道树苗苗有异了。
那他们会不会把杀了树苗苗啊?扬子还是不放心。
他灭了灶肚里的火,搁上盖子,焖着。
然后开始淘米做午饭。
这米是南方基地送过来的。
南方基地的种植土不够,金城很能重,基地便将种植室全用去培育大米小米了。
米粒饱满白酥,比市面上的米香。
贾衣第一次觉得实验室找对了方向。
不会。
贾衣说。
如果想要清楚树苗苗,早在各方基地进行清缴的时候,树苗苗应该死在第一批了。
她昏迷的时候不动手,如今人逐渐恢复了,更不可能动手。
再者,她可以带着树苗苗跑。
反正哪儿都一样。
你帮我乘一碗放冷水里冰着。
贾衣说。
不行!扬子当场大叫。
队长说了,你现在身体太虚了啊,不能吃冷的。
等会随便吹吹就吃啊,不能冻啊。
行吧。
贾衣现在扭不过他们,只能无奈接受。
衣姐,基地发信息来了。
你是过来看还是我发你电脑上?金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贾衣刚起身,看见打开的监控室门内的躺椅上躺着柳苓苓,睡得天昏地暗。
这可是第一次看见柳苓苓在白天睡觉。
她一向是没有什么睡眠的人。
原本想去监控室的贾衣改了主意。
转给我。
她说完,又让扬子给她舀了一大碗莲藕银耳汤,端到楼上去喝。
碗放在窗边的小方桌上,清透的银耳汤发出甜甜的味道。
她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树苗苗。
香味扑到它身上,也没有醒。
换做以前,它能爬起来将那一锅银耳汤全喝掉。
看来它吃得十足饱,半年了,还没有消化完。
她现在对它好奇极了。
不知道它吃了那么多能量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装在它的小果子里的珠宝还在不在。
她可没有想好怎么和基地说这件事情。
真希望恢复社会秩序的那一天,不会有警察上门送她礼物。
滴答——金析的消息传了过来。
贾衣一边舀着银耳喝,一边点开看。
小圆勺在手里顿住。
她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许久,才缓缓地张开嘴唇,发出哇的轻讶。
有问题的枪资查出来了。
涉案人员有中央基地的四位长官,希望基地的一位长官。
这五位长官不仅与枪资有关,还和这场病毒灾难有关。
社会老龄化、低生育严重。
他们秘密研发出一种新型药物,能让大龄人长生不死永远成为社会的劳动力,也让人普通人进化成更能力的人。
结果,研发出现纰漏,让推动社会进步发展的药变成了病毒,危害全世界人类。
枪资是一个意外。
研究室秘密处理的大量铁皮被运输人员转卖给了同样想从中谋取利益的采购商。
这批货以最高价实则廉价地进入了枪资生产厂。
等中央长官查询到时已经迟了,枪资泄露了。
长官们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多次派人查找枪资以回收。
贾衣喝完了银耳汤,这场奇葩政治故事也看完了。
如今,中央已将这几位长官拘留。
其中一位长官在被捕前自杀了。
仅剩的四位,正等待法院的审判。
唔。
贾衣放下勺子。
挺好吃。
她转头去看树苗苗。
你几时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银耳汤呢。
树苗苗没有回答她。
微风吹起窗帘,它纹丝不动。
贾衣轻叹一声,端碗下楼去了。
她闻到炒菜的香味,该准备吃午饭了。
午饭的菜色很好。
肉,蔬菜,凉拌菜,汤。
病毒消失后,有些基地研究养家禽。
养得很不错,比种菜强多了。
贾衣每个月都会得到来自北方基地的家禽赠送。
送肉不是送毒药,对方什么都不要,贾衣只好让章阖打包一批蔬菜反赠他们。
一来二往,北方基地似乎也和他们熟了。
时不时来窜窜门。
夏季的高速比寒冷好走得多。
来去一趟要不了两三天,再加上没有变异种和病毒,轻松得很。
贾衣的身体缓慢恢复,食量也逐渐增加。
从最初喝口水便饱,到现在能吃下半碗饭了。
她每样菜都尝了一个鲜,饱饱地走出大厨房。
抬头看二楼窗口的树苗苗。
看了一个空。
花盆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的树苗苗?醒、醒了么?!贾衣震惊地跑进房子,却忘记自己正出于体弱阶段,嘭的一下左脚绊右脚将自己摔在地上。
欸!衣姐!正路过的士兵瞧见了,焦急地上前去扶。
贾衣急急拍他手,扶我上楼,上楼,快点!士兵看她急的,直接将她放背上,背着跑上二楼。
一上二楼,两人傻了。
士兵望着窗台边的地面,嘴巴惊讶得能塞进一颗鸭蛋,脸上全是震惊。
贾衣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下背,将士兵推下楼去。
士兵站在楼梯中央,还是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
快走!贾衣催促他。
把门关上!士兵呆呆地出去了。
贾衣听见关门声,才赶紧扶着墙壁快走到窗边。
刷!一把拉上窗帘遮住遍地情景。
她坐在小方桌边,视线在空荡荡的花盆和地上来来回回扫视,扫视到眼睛发酸发疼才勉强接受了出现在眼前的现实——地上,窗台下的地面。
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侧着躺在地上,浑身裹满了符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纹路仿佛将他封印成了木乃伊。
仅仅露出一截白白的脖子和一张睡得安和的纯粹的青涩脸。
如墨玉般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铺在地面,柔顺得像绸缎。
贾衣甚至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
摸摸他光滑的头发,和头发上面挂的一颗颗青涩……小果子。
像葫芦藤一样,有些头发挂了三四颗。
是她的树苗苗……成、成人了?离谱不可置信又是真的——入手的发丝细腻得一塌糊涂,贾衣想将自己陷进去睡在上面。
她的树苗苗长得真好看,睫毛像一片小叶子一样,熏下的光影如同它生在枝头的双生叶。
嘴唇如嫩芽,又嫩又精致好看。
侧脸线条流畅又……那双眼颤着颤着睁开了。
碧绿的瞳孔迷茫一阵,逐渐恢复清明。
嫩芽般的唇畔轻起,发出声音:善善。
一语惊醒贾衣,她猛地收回手,却忘记自己在捏树苗苗的小果子。
收回手时很成功地抓住小果子连带头发扯痛了它的头皮。
果果呜一声,从地上坐起来。
随着它的动作,浑身的符文消散幻化成一件长长的黑袍,是它树干的颜色。
然而贾衣早已一把扯下了窗帘对果果劈头盖脸罩去——她以为符文消失就光了,就像它是种子脱壳那样。
果果被罩得一懵。
善善……怎么了?语气小心翼翼。
手也轻轻地扯下身上的窗帘,略感疑惑地将自己的脸凑到善善的眼前。
——难道是他长得不够好看么?果果认为自己是最好看的,它从不为自己的容貌烦恼,除非——它没有长到善善的心坎上去。
贾衣啊了一声,猛地站起来,并放下一句话:你坐下!她说得很用力。
果果迟疑一秒,乖乖坐下。
对于一个人类而言,一棵树变成一个人,是很难接受吧?在这个世界。
它忘记了。
它也不想的,谁让善善捏它的小果子。
太痒了。
它把挂在长发上的小果子放到善善手里,企图减轻她的震惊和不安恐惧。
你捏。
贾衣下意识捏了一下。
那个小果子是真的很好捏,圆圆软软还有弹性,特别解压。
捏了两下,在果果的笑意中突然反应过来。
她丢开小果子,干咳一声,别开脸。
你……是……?她认为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不能被自己脑补了。
果果。
果果即刻接上。
你的百果树。
为什么能变人?亲耳确定之后,贾衣毫不遮掩地好奇起来。
因为……果果望着她,碧绿的瞳孔在太阳的光晕里熠熠生辉,像填满了星星的光彩。
善善是人呀。
它说得理所当然。
善善是人,它便可以变成人。
贾衣在它漂亮的眼眸里失了一瞬的神,又很快回神。
才发现它在假回答,差点就忽略过去了。
我是人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人。
你是变异树,怎么可能成为人?她清晰地问它。
果然……不好忽悠呢。
果果微笑道:因为我是你养大的,吃了天地间的精华能量,又因为成人的意识强烈,在长大足够大的时候,便成人了。
贾衣沉默良久。
反复思考它这句话,多少觉得有点真了。
那你……她凝眉挑拣它长发上的小果子。
现在算人算树还是半人半树?人。
果果用手指顺了顺长发,结在长发上的那些小果子全部消失了。
窗帘从它身上取下来。
它真的变成了一个人。
有脸有手有腿有身体。
会说话会思考,像一个真实的人类。
而且还特别好看!平时对外貌不怎么留意的贾衣都忍不住看它一眼再一眼,又一眼。
触及到果果的笑意,她略带尴尬地垂下视线盯着地面。
地面是白色瓷砖,它的脚也白白的,又白又嫩,光脚踩在瓷砖上,仿佛为瓷砖镀了光。
她以前可没有觉得这屋里的瓷砖很高贵。
这一刻,她觉得这屋子瓷砖没个百万拿不下来。
贾衣心里大叫离谱,嘴上问:你是可以随时变身还是以后都这样了?话音落地,果果撑着头,微微蹙了眉,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只听它厌厌地说:现在能量好弱,变不回树了……说着说着,趴在了桌上,仿佛和她说这么久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贾衣太能理解能量耗尽的感觉,真的是被挖空了身体,连脑子也被挖了的那种空。
她摸摸它的头,轻声问: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端。
果果半瞌着眼,昏昏欲睡。
掩盖在睫毛下的瞳孔深处满是笑意,笑意浓到快要藏不住溢出来。
它强忍着,忍得眼睛疼,声音虚弱地说:和善善吃一样。
啊,她已经吃过了。
也不记得自己刚才吃过什么了。
好吧,其实也很简单。
她可以再吃一次。
她又温柔地摸了摸树苗苗的头。
哪怕它看起来比她高大,可到底是一棵树,还是自己养的树。
见它虚弱,自己心里也难受。
你先睡一睡。
贾衣低声哄了哄它,见它舒服地蹭蹭她的手心,当真闭上了眼。
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贾衣扯过窗帘为它盖上,然后转身扶着墙下楼。
殊不知,趴在小方桌上睡着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碧绿的眼睛在看见她行走的艰难的背影上,满溢的喜悦顷刻间化成了寒冷。
——都是那个该死的臭东西!当初它故意将自己折给沈洵安吃,是想让他进行最后一次进化变得更加强大。
然后它再吃掉他,这样它幻人形能更快更稳。
也是它为了早日和善善一起种花的私心。
却不想伤害到了善善,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它之前给她结的治愈果全被她在水域中一股脑塞给了它,一颗没留给自己。
否则,哪怕是留一颗治愈果,她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身体虚弱。
果果恨死了那个臭东西,也恨死了自己。
它抬抬手,一颗小果子出现在小方桌上。
它劈开小果子的上盖,往里面倾倒源源不断的治愈果。
一颗接一颗红彤彤的治愈果滚进去,像无底洞一样,装了许久也没有装满。
等装满时,它脸色煞白——这次是真的耗尽能量虚弱了。
刚幻人的它,还不太适应,对能量的使用难以控制。
它盖上小盖子,将小果子放在小方桌中央。
自己缓缓趴下去,在桌边渐渐睡熟了。
*贾衣刚出门,每个人向她望来。
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
走进大厨房,鸡毛更是笑出了声。
妹妹啊妹妹,妹妹啊妹妹!然后出去了。
贾衣没懂,抓住最傻的扬子问,怎么了?扬子一脸便秘的样子,很纠结地看了她一眼。
犹犹豫豫问:姐,你房子里藏人了?贾衣:?扬子:你有男朋友了?贾衣:?姐啊!扬子猛地大叫起来,吓贾衣一大跳。
他们说你房子里有男人!你们还扯坏了窗帘!贾衣:???!!!!——谁?贾衣猛地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怒视一圈的人。
所有人缩了缩脖子,避着跑远了。
他们,他们,全都说!扬子横指全场。
看不出来呀,衣衣行呀。
柳苓苓摇着她那小细腰走过去,嘻嘻笑。
听说你还让人家睡地上,你这样不行呀。
你现在身体弱,地上多凉呀,好歹垫一床被子呀。
柳苓苓!贾衣简直疯了,伸手就要掐她讨人厌的嘴巴。
柳苓苓现在身体好大,咯咯笑着躲开,愣是没让贾衣碰到一分。
这时,医生走了过来。
递给她一个东西。
神情、语气复杂又沉重地叮嘱道:注意节制。
贾衣垂头看了一眼塞到手里的东西。
强身、健体、有力、补气、大药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