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不记得自己敲了多久的门, 只是自从听到江浅予的声音就开始打开门,又站在门口很长时间。
中途接到彭江天的电话,彭江天大概是一直在忙, 之后一看到消息就给她打了电话。
你那边什么情况?彭江天问。
小方焦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听到浅予姐房间的声音我就从房间出来了,但是怎么敲门都敲不开,也不知道浅予姐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刚给艺恩姐打电话她可能正在忙也没接……彭江天声音比她的平静一些, 但也没平静很多。
只是压抑着自己的担忧理智道:你先去前台找门卡,说清楚情况,先不要喊120。
等门打开我们再说。
小方立刻说:好, 好, 我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 小方匆匆忙忙坐电梯到一楼去前台,前台先是给经理打了电话, 随后很快拿着房卡跟着小方一起从走上楼。
打开酒店房门,江浅予正紧闭着双眼, 整个人恹恹的, 眉头皱着,脸色有些白。
看不出其余什么问题, 好像只是睡着了。
经理又转头看向小方。
小方说:可能要麻烦你们帮我把她送上车。
小方自己会开车, 何况杨师傅现在也在这边, 正好送江浅予去医院。
车刚开, 邓艺恩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方赶紧摁了接通:艺恩姐!邓艺恩揉了揉眉心, 问:什么事?浅予姐应该是知道网上的事情了, 我听到她房间有声音去敲门她没开, 找经理拿了房卡, 进去看到她昏倒在地上,又让经理送浅予姐到车上,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
小方简略讲了一下事情经过。
邓艺恩冷静指挥说:好,你先去医院,酒店那边的事情我去解决。
小方应了声好,电话就挂断了。
-江浅予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她穿梭在很多段回忆里,只要一触碰到快乐,回忆就会消散。
在不断的奔跑中,她跌跌撞撞,筋疲力尽,终于感到了绝望。
她失去了目标,也找不到前路,却还是麻木地迈动着步伐,试图继续往前走。
人很难抵抗孤独和无聊,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失去了目标的人太多了。
江浅予心头被阴霾逐渐覆盖,简直失去希望。
医生!医生!突然听到小方的声音,江浅予挣扎着想看见什么,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朦胧的视角让她只能看到一片狭小的白色,但好在已经不再全部是黑暗。
她不知为什么,心头骤然一松。
江浅予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雾气遮住,她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影子,耳边响起不同的很多道声音。
江浅予抿着唇,又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
邓艺恩问:还好吗?江浅予眼睛还是感觉有些看不清,但已经比刚刚睁开眼的时候好太多了。
她点了点头。
邓艺恩松了一口气,又问:要不要喝点水。
江浅予张了张口:好。
可能是刚醒过来,嗓子还有些哑,发声也不太习惯,江浅予清了清嗓子,又眨了几次眼睛才终于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楚了。
她很早就养成了不用手指揉眼睛的习惯,此刻躺在床上被邓艺恩扶着坐起身,还觉得身上有些难受。
再看小方眼睛有点肿,旁边站着彭江天张籍等人,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惊动了不少人。
大家别担心,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被困在记忆里,江浅予没有仔细回忆自己之前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现在虽然觉得身体有些难受,但也没太纠结。
是不是不太早了,你们不用继续拍戏吗?我们和导演请过假了,今天过来看你,剧组那边先拍其他戏份。
张籍先开口,在彭江天还在想要说什么之前。
江浅予笑笑:这样子,我躺了很久吗?后半句是看着小方问的。
小方立刻摇头:昨天晚上送你过来……到现在……十四五给小时吧。
送江浅予过来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现在是下午三点。
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江浅予笑容有些虚弱,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苍白,看起来真有些被关在房间的许静的样子。
彭江天揽着张籍的脖子说:没事,正好让我们有时间偷懒。
张籍耸肩,也赞同彭江天这段话。
江浅予端过邓艺恩递给她的水杯,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房间迎来短暂的沉默,无法探究自己昏睡过去这些时间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她喝完水,将水杯放在柜子上。
要不要吃点东西?邓艺恩又问。
江浅予点点头:好啊。
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正常得过头了。
这让邓艺恩响起尹颂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也是这样,依旧每天上班,也会看到尹颂相关的东西难过,但比起其他人,她看起来反而太正常了,难过是适度的,忧伤是适度的,就连工作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好像生活中失去这样一个人,她也会感到难过,却不到痛彻心扉的程度。
可她在尹颂出事的现场当天,表情死寂而木然。
最后,是尹硕先发现她的问题。
那段时间江浅予都住在老宅,晚上江浅予没吃晚饭,这也是正常事,尹硕只是在餐厅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楼上的声音。
用人还在厨房忙活,听到楼上的声音也没意外,最近江浅予不知道在楼上做什么,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用人一开始也上去问过,不过江浅予说以后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不用在意,忙自己的事情就行。
尹硕不知道这事儿,听到声音直接就上去了,看到江浅予躺在床上蜷缩着,被子被她因为疼痛弄得皱巴巴,额头汗涔涔,眉头紧皱,脸色因为疼痛煞白,意识已经很不清醒。
床头还搁着两个安眠药瓶子,已经空了。
尹硕立刻让用人帮她把江浅予抬上车,送江浅予去医院。
……这些都是后来邓艺恩从尹硕口中得知的事情。
那段时间她也忙,没时间管江浅予的事,何况江浅予的工作已经大面积推掉,减少到了非必要不外出的程度,所以她没注意她的情绪状态。
从前江浅予那么努力上进想赚钱,她没想到江浅予会自杀。
一个能为了往上走甚至决定铤而走险的人,真的会为了一段感情放弃自己的生命吗?邓艺恩突然看不懂江浅予了,就像从前她不认为尹颂真的打算跟江浅予结婚一样。
在她的价值观里,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的行为逻辑和思想。
倒是小方哭得眼泪汪汪,说他们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
邓艺恩对此无话可说。
小方原话是这样的:浅予姐以前已经受了很多苦了,每次她去剧组之前,尹总都要给我嘱咐好多事情,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好人,我真的想不通……明明尹总和浅予姐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白头到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生活一辈子呢?点了饭菜,外卖送的倒是挺快,小方下去取。
跟她一起上来的,还有尹硕。
尹硕是早上过来的,江浅予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出去打了个电话。
从病房门走进来,他目光停在江浅予的脸上,问:……还好吧?语气有点别扭,对比平时已经算是柔和。
江浅予歪头:我看起来哪里不好吗?尹硕移开目光,声音放低:你最好是。
张籍已经过了刚开始知道江浅予和尹硕关系时惊讶的情绪,此刻也还算平静。
打开外卖,江浅予发现只点了自己一个人的饭,这让她感到有些别扭。
病房里这么多人,只看着她一个人吃东西,是会感觉奇怪。
江浅予问:你们都不吃饭吗?张籍:你醒来得迟了,我们刚吃过一顿呢。
江浅予才点了点头,打开外卖。
邓艺恩点了一份汤和一份米线,是江浅予常吃的口味。
刚醒过来没感觉,现在闻到香味才感觉到饿。
尹硕目光有些复杂地停留在江浅予身上。
发现江浅予一个人自言自语是在她从医院回到家里的一段时间之后。
他大惊失色,找邓艺恩联系了杜余欢。
后来在一次吃饭时,小心翼翼地说:我哥走了有两个月了,过段时间是十月一,我们一块去看看他。
江浅予转头看他,觉得他说这话特别奇怪。
尹硕被她看得也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又忍不住被挑起几分火气,说:爱去不爱。
江浅予笑了下:去啊,一起去。
她知道尹颂已经去世。
尹硕心口松了松,又猛然想到自己居然担心江浅予,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哼了一声,不再理她了。
他本以为没事了,晚上却又听到房间说话的声音。
她依然……在和尹颂对话。
邓艺恩联系杜余欢,杜余欢说:她潜意识知道,但内心深处却接受不了。
有些幻想并不只是幻想,还是一种希望,这希望很脆弱,外人只觉得无法理解,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残忍。
尹硕说那就不戳破,反正她只在一个人的时候这样。
-吃过饭,江浅予问起邓艺恩自己拍戏的事情。
邓艺恩说:我跟周导那边帮你请了两天假,等两天之后你再回去上班。
江浅予点点头,笑了笑。
她转头,看向窗外。
其实没什么风景,窗外只有蓝天和零星几片云。
但她也不知道要和他们聊什么,所以只好装作自己在看风景的样子。
彭江天和张籍工作上的事情不少,江浅予既然已经醒过来,他们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何况一群人呆在病房也不利于江浅予静养,所以很快就朝江浅予告辞。
江浅予笑着回:两天后我们剧组见。
张籍开玩笑道:那你要保持你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挺许静的。
江浅予扑哧笑出声,怎么还有你这样诅咒人的,我可不能听你的,不然周导觉得我生病怕我出事不让我继续演可怎么办?张籍同样笑着:周导要真这么说我才对他刮目相看。
彭江天在张籍先走出去之后又看向江浅予,临了又走回病床边,说:浅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身体都很重要。
江浅予弯唇:谢谢。
彭江天看着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江浅予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眼睛默默红了,扭头嗯了声,从病房走了出去。
尹硕看彭江天这个样子就想翻白眼,一个男人怎么比女人还婆婆妈妈。
他现在还想挖墙脚啊?江浅予盯着他不说话。
尹硕被她看得难受: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江浅予笑笑:我和他没可能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病房一共就四个人,没有人说话就显得分外安静。
和他没可能,还是和任何人都可能?张籍对她如何,邓艺恩和尹硕都看得清楚,江浅予对感情那么敏感,只会比他们看得更清楚,可是她什么都不说,所以他们也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江浅予又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坐在床上,看似看着窗外,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尹硕在病房也没呆很久,现在公司的事情都是他处理,他今天耽搁了不少工作,回去还得补上,确认了江浅予的安全,他就回去了。
邓艺恩找小方单独交代了点事情也离开了病房。
只剩下小方和江浅予两个人在病房后,江浅予对小方说:我突然想吃柚子,你去帮我买一个吧。
小方刚才听邓艺恩说不能离开江浅予,现在看着江浅予有些不知所措。
江浅予态度温和,嘴角还挂着微笑:去吧,我没事的。
小方一步三回头,终于离开了病房。
她再次看向病床不远处,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影,但很快就消散了。
江浅予收回目光: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所以你不愿意看见我了吗?人影很模糊,一动不动,声音也没有出现。
江浅予叹了口气,那好吧……好吧。
我好像很久没想起你了,好像,记不起来,好像以前的事情也变得模糊了,真的很久没有想起你,只是最近才偶尔想到你,次数不多。
我每天都在好好生活,虽然会累,也会疲惫,生活不都是开心的,但也生活得不错。
我只是,我只是……想再和你说说话。
尾音带颤意,她眼睛空无一物,又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看着什么,眼眶因为看得太认真而有些酸痛,眼尾泛红。
尹颂……阿颂……你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一次都没有……-也和尹颂聊过如果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出意外怎么办。
江浅予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对尹颂说想跟他在一起说得那么干脆,可在爱里是个胆小鬼。
尹颂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经常会对江浅予说我爱你,我喜欢你这些话。
江浅予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意识到,尹颂只是明白她的个性,所以自己做了那个会表达爱的人。
他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
一次江浅予在书房看剧本,突然抬起头问及他会不会觉得她比不上他从前的女朋友,会不会因此失望。
尹颂正在桌前处理公事,闻言放下手头的事情,对她讲:我爸和我妈是自由恋爱在一起的,结婚后生活很幸福,就算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因为他们都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我见过最真诚的爱,也明白真诚的爱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我明白应该怎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我失去过爱的人,只剩弟弟和我作伴,我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爱,也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真正的爱。
我遇到了最爱的人,就会紧紧抓住。
我不会放手让你从我的世界离开。
尹颂不太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可面对不喜欢表达自己感情的江浅予,他会克服自己的不习惯,真诚地对江浅予说自己的感情。
她一开始以为是花言巧语,后来才明白这些话的背后那一颗赤忱的心。
我当然知道,小江女士的过去有些坎坷,跟我在一起之后,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你的人生会一路坦途,但是小江女士,一切挫折都没关系的,你会跨过去,而我一直在你身边,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反正我们一直会在一起。
他笑着拍拍她的头,现在听懂了?江浅予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眸,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尹颂失笑:还有什么问题?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突然有一天我死了呢?江浅予说,并且非常认真地举例子,比如车祸啊,空难啊,突然被从空中掉下来的花盆砸死啊……尹颂哭笑不得地敲她的脑袋: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以为是演电视剧吗?还被花盆突然砸死。
江浅予双手捂住自己被敲的地方,依旧不依不饶地问:万一呢,说不定我说的事就正在发生,你快回答我,万一我突然死了,你会怎么办?我会忘了你。
尹颂说。
江浅予有些失落,嘴角的笑也敛下去了些。
尹颂继续说:我会忘了你,继续活下去,连同你的那一份。
唉。
江浅予叹气,我还以为你刚刚说的那么深情,会想我想到茶饭不思,甚至恨不得跟我一起在天堂重遇呢。
他甚至没停,继续说:如果有一天我死去,我也希望你忘记我,继续活下去。
我当然会!我会活得很好的!江浅予甚至有些赌气,我还会找十个八个漂亮男明星陪我给我消遣寂寞。
尹颂觉得她闹脾气的样子很可爱,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清明眉目染着欣悦的笑意。
好。
?江浅予瞪大眼睛,你不生气?尹颂:如果他们能让你开心,也挺好的。
……江浅予摇头,你太可怕了,我觉得我如果死掉,你转头就能交新的女朋友。
尹颂唇角勾着无奈的笑:歪理邪说。
那你会不会找新的女朋友啊?会不会?会不会?她不依不饶。
尹颂问:你知道罗塞蒂吗?……不用提醒你女朋友文化素养不高这个事情。
我没有。
尹颂说,而且我是研究生肆业,比你没好多少。
……够了,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江浅予一脸被痛击的表情,直接说正事。
尹颂扬唇,继续说:她写过一首诗。
……江浅予呵呵笑,她对文学兴趣实在不算高,高考语文才考了一百一。
……没事了,我跟你保证,不会比你死得早,这样可以消除你的怀疑吗?尹颂叹了口气,看着她的表情,说。
明知道这个保证做不得数,但江浅予还是笑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哦,不能反悔!尹颂从书桌旁走到沙发边,抱着她,低头跟她额头撞了一下,抬起头才说:好。
书房的窗户开着,吹起书的一角。
午后阳光落在被翻起的书页上。
我亲爱的爱人啊,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不要为我唱悲伤的歌不要在我的坟头插蔷薇也不需要浓郁柏树就让露水和雨水浸湿让青草在我的身上生长倘若你愿意,可以记起我要是你愿意,那就忘了我……他曾许诺过,这样深沉,这样刻骨。
原来风吹过,倏忽而已,渺无音讯。
作者有话说:诗是《短歌》克里斯蒂娜·乔金娜·罗塞蒂。
翻译是我根据我的理解翻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