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往事,林原有些怔愣。
等他再回过神来,对面的顾晏正用银匙轻搅着咖啡,而燕绥之又慢慢喝了一口蜂蜜牛奶,目光落在他身上,温和平静。
他们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毕竟刚才聊的内容不知不觉偏向了林原自己,而对他们来说,还有很多事情依然被掩盖在云雾中,并不清楚。
但他们谁都没有催促的意思。
就好像他们只是单纯地来陪林原吃一顿早餐,陪他回忆一个故人。
林原忽然觉得,之前打过的交道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就是两个内心温柔的好人,符合他对朋友的一切定义。
这就够了,其他都不再重要。
说远了,有点走神。
林原抱歉地说。
没事。
燕绥之笑了笑:我不觉得回想这些人和事是在占用时间,是么顾老师?林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等等啊,谁是谁老师?你不是……那什么……院长么?说到院长两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吐字哼哼唧唧的很含糊。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其实周围没有杂人,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先前燕绥之也说过这个称呼,但林原以为那是因为不确定他的身份和知情程度,所以连称呼都很注意不露马脚。
现在看来,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
我是啊。
燕绥之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说:但是某些人以前做学生的时候总拉着脸,可能挺想造反的。
我毕竟很开明,不介意让他过过瘾。
……谁要造反?顾晏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但略作细想,这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没错。
于是顾大律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作反驳,挑着眉一脸淡定地端起了咖啡杯。
林医生心说闹了半天原来就是逗着玩儿的,我真是一点都不懂你们这种师生。
好吧。
林原又问,我知道你们还有想问的,有什么说什么。
你之前说,帮我做基因修正是受一位长辈所托?燕绥之问,我很好奇你的那位长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救我,又是从哪里得知我可能会有危险的?他说是因为听到了一通通讯,更具体的他不太愿意说,因为说多了就真会把我搅和进去。
对了,他是雅克的养父。
林原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对面两位对雅克这个名字并不熟,上次你们说有点印象的,那位跟我一个办公室的卷发医生,就是原本要给你做基因检测的。
哦,卷毛医生?燕绥之和顾晏都点了点头,表示想起来了。
对,他的养父。
这就奇怪了,燕绥之根本不认识那位卷毛医生,对他的所有印象也不过就是擦肩而过的随意一瞥。
他的养父又是哪位?这一竿子叉得是不是有点远?你应该不认识他。
林原说,他托我帮忙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你不认识他。
燕绥之更觉得奇怪了:我不认识?不认识他为什么救我,也是因为以前接过的案子?不是吧。
林原摇头道:他说是要还债,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还债?燕绥之发现林原不比他们清楚多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你当时都不问问清楚,就来蹚浑水了?万一是诈你的呢。
那倒不会。
林原笑了笑道,辫子叔……哦,就是那位长辈虽然是爱开玩笑的性格,挺不受拘束的,但关键时刻很靠得住,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贪玩出了意外,在医院住了有两个月吧,刚好跟他雅克,就是你们所说的卷毛同病房。
他来陪卷毛的时候,总会顺带着一起逗我,一来二去就熟了。
要真不是好东西,我那时候就该被拐了卖了。
他教过我不少东西,没上大学前,那些简单的伤口处理、急救包扎之类的都是跟他学的。
上大学之后,有些专业方面弄不明白的也会问他,所以能算我半个老师了。
看得出来,林原对那位长辈非常尊敬。
会教专业的东西……也是医生?顾晏问。
林原说:对,以前是。
为什么说以前是?后来因为一起医疗事故辞职不干了。
林原说着,又补充道,这个是他唯一不太爱提起的话题,所以我知道的不多。
好像是手术成功率不高,病人过世了。
我后来琢磨着估计是基因方面的手术,那时候这种手术成功率很低。
不过我倒觉得这种事其实跟他关系不大,毕竟他又不是负责做手术的医生,他天天都蹲在研究室,就是医疗事故也扯不到他头上啊……他嘀咕着说完,抬眼一看,却发现燕绥之目光落在某个虚空的点上,似乎正在出神想着什么。
他看起来心情有了变化,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放松温和,因为眉心是皱着的。
怎么了?林原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手。
嗯?燕绥之回过神来,皱着的眉心依然没松:他什么时候辞职的?林原想了想,很久了,具体哪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二十五六年前?燕绥之沉默了一会儿。
单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忐忑。
林原踌躇着刚想开口问两句,就瞥见顾晏握住了燕绥之搁在桌面上的手。
嗯……师生感情这么好的吗?林原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他听见顾晏低声问了一句:怎么?燕绥之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看得出来他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被顾晏询问之后,还是答了一句:想起我父母了,他们也是手术出了些问题。
他说着,反手拍了拍顾晏的手背算宽慰,目光重新投落在林原身上,道:可能我想多了,不过时间确实有些巧。
但是……再结合那位长辈所说的救他的理由——为了还债。
巧合是不是多了一些?燕绥之问:你有那位长辈的联系方式么?帮我拨个通讯,我想跟他谈一谈。
林原在通讯录里翻出备注着辫子叔的那条,然而很是不巧,接连拨了四五次都没人接听。
过一会儿在试试,可能现在正忙。
林原说。
那么,有他的照片么?林原:你等等。
关于医疗事故和燕绥之父母的关联,他不敢细想,因为担心那位敬重的长辈真的跟燕绥之父母的手术有关系。
林原点开自己的智能机,翻找得极其专注,一方面希望能找点什么转移一下燕绥之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多帮到对方一点。
然而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墨菲定律。
他担心自己找不到照片,于是他还真就没找到。
翻遍了智能机所有角落,愣是一张没有。
居然真的没有,说来也真是……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居然连张合照都没拍过。
连他的社交平台我都翻过了,空空荡荡万年没一条状态,更别提照片了。
燕绥之提醒道:卷毛呢?他有么?林原的笑容更尴尬了,这个……不太好问。
怎么?小的时候卷毛跟他养父关系是很好,特别亲。
但是卷毛大学毕业那阵子不知怎么两人闹崩了,后来卷毛的亲生父母家又来找他恢复联系了,这就更尴尬。
总之,他们两个现在几乎是断绝关系的状态。
在卷毛面前提辫子叔,和在辫子叔面前提卷毛……说不上来哪个更找死一些。
要不然辫子叔也不会选择找我帮忙给你做基因修正了,肯定先找卷毛,你说是吧?他解释了一通,又显露出一些羞愧来:这么看来还真是抱歉,其实除了给你做基因修正,我在这件事上基本就是个局外人。
如果能再多给你提供些信息就好了……林原自我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调出了信息界面,给卷毛拨了个通讯。
等待接通的表情活像进了灵车。
好在对方并没有让他在灵车里躺太久。
喂?雅克?啊对,不是,没有忙不开,不用急着赶回来。
你最近还在中心医院?老人家怎么样了?哦,那还好,放心。
那什么……问你一件事。
你那有辫子叔的照片么,发一张给我?他的通讯我怎么也拨不通——这话刚说完,他就顶着一张灵车炸了的脸,把耳扣摘下来了,他直接挂了通讯……不过燕绥之却抓住了另一个词:等等,你刚才说中心医院?是指区立中心医院?卷毛在那里?林原点了点头,有点茫然于他的重点:对啊,我上次跟你们说过吗?他家里有人因为小作坊的事故去世了,呃,就是他亲生家庭那边。
然后他的外祖父母伤心过度也进了医院,好像还不肯转来春藤,所以他有些烦心挂通讯也正常,就是照片可能要不到了。
燕绥之又朝顾晏看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想起了同一件事。
当时在酒吧碰到的那位蓝眼睛医生去的也是区立中心医院。
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卷毛医生的眼睛好像是浅棕色,或者金棕色?总之并不是蓝色。
就在他试着回想这些的时候,林原的智能机震了一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把照片发我了!林原看着新信息,满脸诧异。
他傻了两秒便干脆地把屏幕翻转过来,伸到燕绥之和顾晏面前,喏——辫子叔长这样,你有曾经在哪见过么?燕绥之看着屏幕默然片刻,干巴巴地说:有点眼熟。
是么?林原惊讶了一下。
顾晏也看着他,眼熟?燕绥之点了点头,语气毫无起伏,说来挺巧,他跟我的房东长得一模一样。
顾晏:……林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