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在家吗？他走出厨房一看, 是小舅舅徐凤军领着三个表弟来了，爷儿四个都邋里邋遢的，尤其最小的老五, 衣服是破的, 头发像鸡窝，脸上还有一块黑。
徐凤军好吃懒做, 媳妇也好吃懒做，但两个懒蛋养了一串孩子, 本来他们徐家就穷, 现在更是穷得饭都吃不上了。
赵明山很不喜欢这个小舅舅, 平时又吃又拿不说, 一到年底，就上门各种诉苦, 狠狠的敲一笔竹杠，不光是他家，还有大姨家这是这样。
他淡淡的说道, 舅舅来了？徐凤军点点头，往屋子里瞅了瞅, 说道, 你爸妈都不在啊？要是以前, 赵明山会耐着性子陪他说一会儿话, 一直等到妈妈徐凤兰下班, 但今天他心情不好, 也就没有了这一份耐心, 而是直接问道，舅，你来有什么事儿吗？徐凤军坐到椅子上,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嘿嘿一笑说道，也没啥事儿，好多天没见你妈了，来看看她，她今天上什么班儿？赵明山一下子想起来，母亲徐凤兰昨晚和他一起上的夜班，现在不在家，准又是去厂里加班挣钱去了，父亲曾经说过好多次，这么干会把身体搞垮的，但母亲都不当回事儿。
国棉厂规定，正常上班不得随意迟到早退，但自愿加班不一样，你想干多久就干多久，按照实际的时间计算，因此，赵明山立即站起来说道，舅，你等着啊，我这就去把我妈叫回来！赵明山刚走到国棉厂门口，赵万东从门卫值班室里走出来，问道，明山，你又来厂里干什么？他回答道，爸，小舅舅来了，说是来看我妈，我来叫她回去！赵万东很赞成的点了点头，说道，快去吧，你妈那个人脾气太倔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让她这么加班，她就是不听，这样正好，让她赶紧回家歇一歇！徐凤兰的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也不好听，但作为丈夫赵万东，还是很心疼她。
作为厂里的劳模，车间的老资格，徐凤兰干活又快又利索，她正低着头干得起劲儿呢，组长万丽走过来说道，徐大姐，明山来找你了！徐凤兰匆忙走出车间，问道，明山，出什么事儿了？赵明山说道，妈，舅舅来了，他说找你有急事儿，你快回家看看去吧！徐凤兰连忙问道，什么急事儿啊？赵明山怕她不肯回去，说道，可能是借了钱不还，人家四处堵他，还把他家里都砸了吧！徐凤兰一听，皱着眉头说道，真是不省心，好，你等着，妈去跟组长说一声啊！当天晚上，徐凤军和三个孩子吃光了徐家的所有零食，吃光了徐凤兰做的一大锅炝面疙瘩汤，第二天早上临走，还带走了徐凤兰连夜做的一大锅白面馍馍。
还有一兜子打着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和十块钱。
把弟弟一家送到公交站点，她才从匆匆去上班儿。
不知道是因为迟到了，还是别的原因，徐凤兰总觉得今天厂子里异常的安静，和平常似乎不太一样。
徐凤兰加快步伐来到自己工作的车间，没想到的是竟然大门紧闭。
年底这么忙，咋可能还不上班呢？难道主任和组长都睡过头了？她正摸不着头脑呢，迎面过来了几个工人，都是他们车间的，其中一个跟她关系很好的中年妇女说道，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不知道，咱们车间出事儿了！徐凤兰吓了一大跳，赶紧问道，出啥事儿了？中年妇女看了看四周，走上前耳语道，我昨天没上班，听他们说，昨天傍晚咱们车间的机器突然带了高压电，好几个人都被碰伤了，和你一个组的魏姐，胳膊都被碰下来了！徐凤兰一阵后怕，她的位置离机器最近，如果昨天她没走，也许受伤的就是她了。
真的？中年妇女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事儿厂子里不让往外说，咱们主任说了，今年发的过节费多，但谁要敢乱说，这钱就没有了！徐凤兰赶紧也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肯定不乱说，不过，咱们这些人咋办啊，不上班了？中年妇女说道，那哪能呢，厂里把咱们都分开了，分到各个车间帮忙，我也不知道你分到哪了，你快去厂办问问吧！虽然国棉厂已经封锁了消息，但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瞒上一天半天或许可以，但不可真正瞒得住，而且事故发生后，厂子里迅速找到了原因，是配电室出现了故障，迅排查了之后，顺带把厂子里所有的线路都检查了一遍。
这么大的动静不同寻常，而且，送往医院的受伤工人也有五六个了，那更是瞒不住。
所以，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个消息的郭芳自然也听说了，这天她一下班，就去附近的副食店买了几个苹果，兴冲冲的来到了赵家。
本来，她以为她看到的是愁云满面人间惨剧，没想到却是一家人围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饺子。
此时她才想起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
徐凤兰再喜欢郭芳，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年儿按照老理儿，是不乱串门的，这姑娘咋就这时候来了？这个时候，她作为家里的长女，不应该忙着包饺子煮饺子吗？郭芳紧盯着毫发无伤的徐凤兰看了两眼，除了失望，还觉得奇怪，按理，她应该受伤了呀，而且还是重伤。
不管心里如何想，徐凤兰还是热情的站起来说道，小郭来了，坐下来一起吃吧！郭芳迅速调整了情绪，说道，不了，我来主要是因为，快下班的时候突然听同事说，你们国棉厂出了事故，我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看到你们都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今儿过节，家里还等着我吃饭呢！本来徐凤兰还觉得，刚才郭芳一进门就盯着她看，那眼神让人觉得有点发毛，让她有点不舒服，万万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事儿。
她一脸后怕的说道，小郭，说起来这事儿都多亏明山呢，昨天我加班，是他把我叫回来了，不然的话，我干活的地方，离机器最近了！郭芳觉得心里很遗憾，这个老婆子精得很，这些天她搭了这么多东西，还帮她干了这么多活儿，连一句痛快话儿都没得到呢。
赵明山是个孝子，要是徐凤兰认准了她，做主让儿子娶她，事情就成了一大半儿。
她笑着说道，明山是有大福大运的人，所有的霉事儿都沾不上他的身，阿姨，既然你好好的，那我就先走了啊！年二十六的时候，厂子发了过节费，比往年都多，每个人二十块，赵明山拿到钱第一时间就跑到了百货大楼。
幸好，那件米色的外套还在。
他买好了衣服，但如何送给肖姗的问题上，犯了难。
武警支队并不算远，坐上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他当面送给她就行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的矛盾，明明很想见到她，却又不想见到她。
还有一个很省心的办法就是邮寄，他都打听过了，本市寄邮裹很便宜，只需要一毛钱，但他又担心，邮局效率不行，年前没几天了，万一肖姗收不到怎么办？万一包裹丢了怎么办？纠结到第二天下班，厂里正式放假了，他决定还是由自己亲手送过去。
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徐凤兰头天晚上蒸馒头蒸到半夜，早上没能起来，赵明山烧了一大锅热水洗头，换衣服，套上军大衣，坐上电车出发了。
和热热闹闹的城里不一样，武警支队门前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站岗的士兵一个个也都很严肃。
天气很冷，尤其山坡上风大，更加冷，但赵明山一点儿不觉得冷，除了军大衣特别暖和之外，他的心里也有炙热的阳光。
他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从旁边树丛里跑过来一个人，有些焦躁的问道，兄弟，你这是要去武警支队吗？赵明山点了点头。
那人瞄了一眼他身上的军大衣，又问道，你也在里面当兵？他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来找人的！那人激动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说道，兄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赵明山一把挣脱开，问道，什么事儿？孙卫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鹿城大学的学生，我对象就是武警支队的，但这几天她和我闹矛盾了，我想跟她道个歉，她还在生气不愿意见我，门卫都认识我，我去是不行了，麻烦你过去说一下行吗？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
赵明山说道，我倒是可以帮忙，不过，你对象不认识我，她能出来吗？孙卫一愣，立即说道，她叫肖姗，你就说你是她的哥哥肖强，她肯定会出来的！赵明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问道，她叫什么？孙卫得意的笑了，说道，叫肖姗，是军区肖司令家的女儿！一瞬间，赵明山觉得心里的阳光全部都消失了。
你还愣着干啥，快去啊！赵明山提着东西走过去，走到门岗，士兵问他找谁，他报出了肖姗的名字。
那士兵听到这个名字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什么身份？赵明山没说自己是肖强，他说道，你告诉她，我是她表哥赵明山！眼看快过年了，他们武警支队除了文工团，各个连队也都有自己的节目，士兵来通知肖姗的时候，她正在练习合唱。
谁来找我啊？自从那天说了分手，孙卫来纠缠了两次了，不过因为事前有交代，根本没机会见到她。
女兵回答道，说是你表哥赵明山！肖姗一听，有些意外，对兰蕙蕙说道，你先把谱子记一下，我很快回来！对于好朋友最近的变化，兰蕙蕙有些茫然，但肖姗不说，她也不敢问。
但对于和孙卫分手这件事儿，兰蕙蕙还是支持的。
她不喜欢孙卫，就跟不喜欢王桂梅一样，虽然说不上具体原因，但就是看不顺眼。
肖姗几乎是一路小跑儿来到门岗，老远就看到了穿着军大衣的赵明山，她笑着冲他挥手。
赵明山的心一下子重新燃烧起来，他抬起胳膊，也冲她招了招手。
赵明山，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还是又甜又糯，还带着几分欣喜。
赵明山冲她笑笑，挠了一下脑袋，说道，肖姗你好，我那天很巧路过百货大楼，看到这件衣服不错，我觉得，你穿上肯定好看，所以，就当我送你的回礼！他的话说得很克制，语调也很平常，但肖姗瞄了他一眼，发现了他把一只手揣到了衣服兜里。
赵明山在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她莞尔一笑，大方的接过来，将外套从袋子里拿出来看了看，说道，太好看了，赵明山，你眼光真好！赵明山开心的笑了笑，一双瑞风眼满含深情的看了她一眼。
肖姗觉得自己被电到了，心脏砰砰直跳。
孙卫猫着腰躲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万万没想到，刚才那人竟然认识肖姗，而且看这俩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一看关系就不一般！怪不得她要跟他分手，原来真的跟别人好上了！第17章 （第二更） 改天请我吃饭啊，……孙卫这几天住在姑姑家, 白天大家都去上班了，放假在家的表妹也经常出去串门，他一个人在家, 把他和肖姗的事情反复分析,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肖姗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虽然在他面前她一直脾气很好, 但他知道肖姗其实是有脾气的，那现在他要做的事儿, 就是好好把她哄一哄。
但具体到如何实施, 首先买礼物哄人是不可能的, 他兜里现在只剩下一块钱, 讨好人的话他不太会说也不想说，那就唯有一个办法了, 为她写诗。
他绞尽脑汁，写了七八首酸诗，准备送给肖姗做礼物。
但此刻, 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去就骂道, 肖姗！我说你为什么好好的要跟我分手, 原来早就喜欢上别人了！我说你水性杨花你还有脸甩我耳光, 现在看来一点都没冤枉你, 前脚刚跟我回老家, 现在就跟别人好上了, 还司令家的千金呢, 我看连乡下的丫头还不如！肖姗正要怼回去，已经有人比她抢先了。
赵明山伸出一只胳膊猛然拍了一下孙卫的肩膀，问道, 兄弟，会不会好好说话？他其实早就看孙卫不顺眼了，刚才这个人求他帮忙的样子，有点疯疯癫癫的，给人感觉不太正常，再加上此时他口出恶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肖姗的对象？估计最多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孙卫吃痛，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谁？怎么和肖姗认识的？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赵明山笑了笑反问道，兄弟，你口口声声说是肖姗的对象，你们订婚了吗，这个说法她承认吗？如果都没有，你这是招摇撞骗，诋毁人家年轻姑娘的名声！孙卫立即不服气的回答，我们好了好几年了，她已经跟我回老家了，我妈说了，过年就去她家提亲！肖姗脸色一变，果然还是前世那一套，不过那时候她糊涂，心里是很想嫁给孙卫的，所以才让孙李氏得了逞，春节过后没多久俩人就订婚了，但现在绝不会了，而且这次她都没有踏入孙家疃半步，再想把假的说成真的，也完全站不住脚。
她说道，孙卫，你不要瞎说，我没跟你回老家！赵明山冲她安慰一笑，转头说道，你提亲人家就能同意吗？真不要脸！此刻孙卫气得简直要爆炸了，他刷的一下从袖子里掏出来几封信，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指着赵明山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都是她写给我的信！赵明山微微一笑，通信就代表是搞对象吗？孙卫不理他，转向肖姗说道，肖姗，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既然你不承认，那我把这些信拿给你的父母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说完了又狠狠补上一句，我现在就去！肖姗眼疾手快，劈手将信夺了过来，其实信的内容根本没什么，但被孙卫这么恶心的人拿着，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唯一的把柄没有了，孙卫气急败坏，不顾一切的扑过来要抢，然而没等他靠近一步，赵明山已经出手了。
他比孙卫高半个头，因为常年干体力活儿，身体特别扎实精壮，臂力惊人，他毫不犹豫的出手狠狠砸了孙卫一个拳头。
他这一拳，是直接打在了孙卫的脸上，不但眼镜被打落在地，脸也一下子肿了。
赵明山将他的两只胳膊反扭在背后，说道，小子，快跟肖姗道歉！孙卫当然不肯，赵明山一用力，他惨叫了两声，不情愿的说道，对不起！肖姗冷笑一声，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脚，说道，孙卫，你这几年过得顺利，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如果你敢再来骚扰的话，我会上报给我们部队，也会通知你们学校，如果你不怕影响，你就这么做吧，我再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档案上有了任何不正常的记录，都会影响你的毕业分配！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孙卫和他家人的无耻，已经超过了正常人想象的范畴。
孙卫一愣，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肖姗的身份和家庭背景，的确，他不能做的太过分，不然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可能会起相反的结果，要真是影响毕业分配了，那他一辈子不就完了？想到此，他心里有些慌张，这些天其实他考虑过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和肖姗分手，虽然没了这样体面的对象很可惜，但他毕竟是个堂堂的大学生嘛，毕业了就是国家干部，到时候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但要是毕业分配不顺利，那就糟糕了！孙卫咬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赵明山把他松开，说道，还不快走！孙卫灰溜溜的走了。
肖姗舒了口气，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她和赵明山的第二次见面，没想到就让他看到了这么狗血的一幕。
她说道，赵明山，谢谢你！赵明山猜她此刻的心情肯定很糟，就半开玩笑的说道，肖姗同志，你打算怎么谢我啊？肖姗一怔。
赵明山灿然一笑，说道，要不，你请我吃一顿饭吧！肖姗看了看腕表，已经十一点了，的确快到午饭时间了，不过，这附近没有饭店，而且，部队有规定，士兵临时外出必须提前申请。
她正要说声抱歉绝，赵明山再次开口了，肖姗，我说的不是今天，改天请我吃饭，不要忘了啊！肖姗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赵明山坐上电车，一路的心情都十分好，直到回到家，看到母亲和郭芳正有说有笑的炸丸子。
他皱了皱眉头，这个人真是好奇怪，大过年的，这都腊月二十八了，还总是往别人家里跑！怎么就那么闲呢。
郭芳看到他回来了，高兴的说道，赵明山，你饿了吧，刚出锅的地瓜丸子，我给你去盛一碗啊！徐凤兰也笑笑，小声说道，这一上午你都跑哪去了？你爸值班，连给我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多亏人家小郭！赵明山还没说话，赵家老三赵明香从对面厢屋里伸出头儿，说道，妈，我也可以帮你的，是你不让！徐凤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能帮啥忙？还不快进去写作业？赵明香撇撇嘴又缩回头。
赵明山刚走到屋子里坐下，郭芳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丸子进来了，还有一碟子切碎的腌白菜，她笑着说道，你先吃着，一会儿还有紫菜汤！他皱着眉头道了声谢。
郭芳笑得花枝乱颤，说道，这是你家，怎么还客气上了？徐凤兰走过来笑着说道，小郭啊，你都忙了一上午了，也坐下来吃吧！郭芳知道这是未来婆婆的试探，赶紧说道，早着呢，我还一点都不饿，先去做汤吧，做好了咱们一起吃！徐凤兰满意的点了点头。
吃过饭，郭芳就要走了，徐凤兰吩咐儿子，明山，你去送送小郭！这次赵明山没有拒绝，他大步走在前面，郭芳落后半步走在后面，满脸娇羞，落在旁人眼里，还真以为是一对搞对象的年轻人呢。
走到公交站点，恰好有一辆电车慢吞吞的从不远处开过来了。
赵明山说道，郭芳，有一件事儿我必须要告诉你。
郭芳眼睛一亮，还以为她的一片痴心终于感动他了呢，羞涩的地低下头，说道，你说吧，我听着！郭芳，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的语气不算重，却带着强烈的疏离感。
郭芳一愣，意识到自己抢男人的计划失败了，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伤心绝望，而是有一种做生意蚀本的难过，这一段时间她付出的可真不少了，除了精力和时间，还有大量的金钱，不但花光了工资，还管别人借了一笔钱。
为了能尽快迷住赵明山，她大手笔的置办了好几套衣服，每次来赵家，她也从不空着手，比如今天，是带了二斤大豆油来的，她跟徐凤兰说，是水利局发的福利，油票的确是单位发的，但凭票购买油也要花钱的呀，二斤油两块多钱呢！早知道是这样，她就多吃一碗炸丸子了。
郭芳有点难过，同时也有点好奇，赵明山到底喜欢的是谁，正要再打探几句，电车已经进站了，在她身后的几个人争先恐后的往里走，她也不得不随着人流上了车。
虽然心里还是不甘心，但郭芳觉得，自己重活一回，赵明山再好，也没必要一棵树上吊死，她上辈子没碰到，但这世上的好男人多得是呢，她再寻找一个新的目标下手就是了。
年初四，军医院还是正常运行，值班的大夫有条不紊给病号看着病，急诊室和病房里，人满为患。
并不会因为过年，世间的疾患和痛苦就会减少。
田玉芝一脸疲倦的从手术室走出来，她刚刚做了一台为时三个小时的外科腹腔手术，本来这几年她很少亲自操刀了，但今天有点特殊，外科值班的大夫因为有急事儿被家里人叫走了，这个病人是急诊，来的时候就大出血了，不立即手术是不行的，值班的医生里，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和经验。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准备去里面床上躺上一会儿，一个护士敲门进来了，问道，田院长，您饿不饿，要不要跟食堂订饭？田玉芝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现在已经下午两点，除了早上吃的两个鸡蛋，还没吃任何东西呢，就点点头，说道，好，如果有馄饨就来一碗，没有的话，正常的饭菜来一份就行了！护士点点头出去了，田玉芝喝了一杯水刚躺下，又有人敲门了。
谁啊？田院长，有人找你！说是你老家的亲戚！田玉芝一愣，她老家睢宁，虽然还有一些亲戚，但近亲已经没有了，这些年别说来往了，联系的都不多，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八成还是肖司令林县的那些穷亲戚！这些人年年来打秋风，拖家带口的来，所求也不过是一点钱和一些吃的，只要要求不太过分，一般她都会满足。
只是，怎么还找到医院里来了？她不悦的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问道，小吴，现在人在哪？小护士回答，在护士办公室呢。
田玉芝说道，让他们过来吧！隋护士长领着孙李氏和孙卫走过来。
田玉芝皱着眉头说道，孙卫？你来干什么？孙李氏立即抢着说道，大妹子，你就是田院长吧，看着可真面嫩啊！我是孙卫的妈妈，这不过年了嘛，过来跟你拜个年！第18章 （双更合一） 因为你，更甜了……田玉芝不想跟她啰嗦, 淡淡的说道，心意我领了，我还有事儿, 你们先回去吧！孙李氏一愣, 没想到她架子那么大，赶紧又说道, 田院长，要不是你们家姗姗前些天来了我们家, 我还不知道两个孩子的事儿呢, 既然知道了, 就不能装糊涂了, 咱们当父母的，就得让孩子们称心了。
医院的楼道里人来人往, 田玉芝冷着脸说道，进来说吧！孙李氏喜滋滋的拉着儿子进去，正要再说几句漂亮话, 田玉芝已经冷冷的开口了，孙卫, 肖姗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她自己说的, 以前的时候, 是她识人不清, 现在已经很后悔了, 说你们之间不合适, 准备把这件事放下了，男女之间的感情最基本的就是要双方情愿，有一方不同意那也是成不了的, 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孙卫垂下头一言不发。
孙李氏说道，大妹子，话可不能那么说，你闺女和我儿子好了好几年了，而且，这都去我们家了，还带了那么多东西，这在乡下，就是俺们家的儿媳妇没跑了！田玉芝冷笑一声，说道，第一，我们肖姗没去你们家，她是在胜利公社停留了一晚，不过是住在了公社政府的单身宿舍，第二，这里不是乡下。
孙李氏眼光闪烁，还要争辩，田院长觉得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十分不悦的叫来了护士，说道，让他们出去，还有，孙爱红在不在，你让她来一趟！孙李氏立马说道，大妹子，来这儿是俺们自己的主意，不关他姑姑的事儿！田玉芝扫了她一眼，理也没理。
孙爱红今天没有上班，因为徐营长是四川人爱吃辣，她特意托人买了些羊肉，自己炒了辣锅底，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火锅呢。
院办的秘书跑到她家里去找人，她问道，田院长找我什么事儿啊？秘书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语气挺急的，而且，我看到田院长办公室里，似乎有你侄子！她也是大院子女，认识孙卫。
孙爱红揣着明白装糊涂，惊讶的问道，孙卫？他去找田院长干什么？护士又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孙医生，咱们快走吧！孙爱红点了点头，对丈夫徐营长说道，我去去就来，你看着小北，别让她吃太多辣，容易上火！对于侄子和肖姗的事情，本来她是给予厚望的，没想到肖姗那丫头突然想明白了，这种事儿勉强不得，但年初二她回娘家，嫂子孙李氏拉着她说了很多话，有理有据，听得她又有点疑惑了，那时她就打定了注意，这事儿不沾手，成了当然好，不成也没关系。
其实让孙李氏直接去医院找田玉芝，也是孙爱红暗示的。
没想到嫂子和侄子的动作真快，这么快就来了。
她刚走出家门，徐营长从后面追过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孙李氏没想到，田玉芝的态度竟然这么强横，而且这里是医院，她也不敢把乡下的那些撒泼的手段使出来，就继续笑着说道，大妹子，你们姗姗那天的确不是在我们家住的，但毕竟是跟着我们小卫坐了一辆客车回去的，而且，她住到了公社里，这事儿说出去也不光彩，俺们公社的书记，那是个老光棍！田玉芝从没想到，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她冷笑了一声，正要让护士去叫保安把这两个人轰走，孙爱红两口子赶到了。
孙爱红看了一眼娘家嫂子和侄子，问道，田院长，他们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儿了？田玉芝说道，孙爱红，你真是养了一个好侄子，以前哄骗我们姗姗也就算了，姗姗现在不理他了，他还敢赖上了，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徐营长走上前，二话不说扇了孙卫两个耳光，说道，胡闹！还不赶紧给我回去！田玉芝冷笑了一声，说道，这里不是你们教训人的地方，都给我回去吧！徐营长有些汗颜，立即说道，对不起田院长，的确是我们失职，对这小兔崽子疏于管教了，你放心，他以后绝对不敢再去骚扰姗姗了，否则的话我先打断他的腿！说着，扯着孙卫就往外走。
他长得五大三粗，孙李氏以前看到他就有点怵，但现在他打了自己的儿子，而且连个说法也不讨就这么走了，那肯定是不行的，来之前她就打定了主意，要是肖家肯痛痛快快的让步最好，如果不让步，那最起码，也要让肖家做出一些补偿，他儿子这么帅，又是大学生，要不是跟着肖姗好，早就把真正的儿媳妇领回家了！她尖叫着说道，不行！事情不能这么算了！说着几步窜到了田玉芝办公桌前。
你闺女和我儿子好了好几年，我儿子早就认定她了，来的路上还说，这辈子非肖姗不娶！现在你们说分手就分手，说不搭理人就不搭理人，这不是诓人吗？这不就是戏里面唱的女陈世美吗？既然你们变了心，俺们也不上赶着，天底下好闺女多的是呢，但我儿子被你闺女耽误了这长时间，你们肖家必须赔钱！此时徐营长扯着孙卫，还有孙爱红三个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不等田玉芝说话，孙爱红赶紧退回来拉住嫂子，说道，孩子不懂事儿也就算了，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跟田院长道歉？孙李氏斜了一眼小姑子，嫁出去的姑娘外向，她就发现了，自从孙爱红两口子进门，没有替她说一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肖家的亲戚呢！她下意识的推了一把，说道，我有什么好道歉的？本来就是这样，闺女再娇贵，也比不上儿子！孙爱红的脸明显冷了一下，一瞬间忽然想起来多年前在家里被两个哥哥欺负的场景。
她冷冷的说道，既然儿子值钱，那我替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你打算出多少钱？孙李氏愣住了，孙爱红趁机使劲儿掐了她一把，说道，没看到田院长忙着了吗，还不快走！田玉芝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一旦涉及到儿女的问题，她的态度向来强硬，虽然孙家母女已经被徐营长一家弄走了，而且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敢胡乱生事了，但她心里还是有很大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十分的难受。
食堂让人送来了一大碗现做的馄饨，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她却连吃一口的欲望都没有。
田玉芝揉了揉眉心，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给了鹿城大学的副校长崔福起。
崔福起是她参加工作后带得第一批实习生，后来崔福起弃医从政，前年从市政府调到了鹿城大学，虽然不在一个系统工作了，但彼此之间联系很多，崔福起仕途这么顺利，田院长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但最主要的一点是，田玉芝和现任鹿城市委书记，是延安大学的同学，而崔福起，算是田玉芝之前很器重的弟子。
田玉芝和肖司令一样，都是十分有原则的人，这些年从来不搞特殊化，从来没有要求过他办任何一件事儿，因此，接到恩师的电话后，崔福起异常的重视。
的确，大学不能随便开除一个学生，但他作为一个副校长，如果一定要开除一个学生，还是能很容易做到的。
而且，开除的理由也光明正大，不容置疑。
每到过年，部队里申请休探亲假的人就特别多，肖姗当然也申请了，但因为她之前已经请了一次家，而且连里前不久才接到肖司令的指示，不准对她搞特殊化，所以，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年初四了，这天上午，她提着一袋子书，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有轨电车不紧不慢的驶入市区，街面上行人很多，比平时热闹多了，上车下车的人也多，每个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肖姗坐在临窗的位置，饶有兴趣的看着外面的光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宽松了，她刚才竟然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大冬天红盈盈的果子特别招眼，看得她都特别想吃了。
因此，她根本没注意，有个穿军大衣的青年跳上车了，还坐在了她的后面。
赵明山一上车就看到了肖姗，但注意到她正看得入神，也就没有打扰她，等她不在往外看了，就轻轻喊了一声，肖姗！肖姗向后扭头一看是他，高兴的笑了，说道，这么巧啊，你要去哪？普通老百姓过年，就是吃和玩儿，再就是串串门，具体到国棉厂搬卸车间的青工们，还多了一项，那就是打扑克，输赢都是一把一毛钱，但有的打法会翻倍，混上一天，要是运气不好，能输好十几块，要是运气好，也能赢十几块。
赵明山的扑克打得很好，但他很少参加，昨天是没办法，被六子硬拉去了，今天一早吃过饭，他就溜达着出门了，先去新华书店逛了逛，认真翻看了好几本新出的高考复习资料，犹豫了半天，一本也没买。
从书店里出来，他在大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想去市图书馆看看，他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给了他一个借阅证，几乎每星期都会去一趟，挑几本喜欢的书回来看。
现在他虽然没有借书证，但图书馆的阅览室，是免费的，谁都可以进去看书看报。
赵明山笑笑，说道，我去图书馆，你这是才放假？肖姗点点头，说道，是啊，你想去图书馆借什么书啊？赵明山心里早有一个打算，只是一直谁都没告诉，他有点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国家不是鼓励社会青年也参加高考吗，去年时间太赶来不及准备，我想今年参加高考，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相关的资料！肖姗高兴的从袋子里掏出一本书，歪着脑袋说道，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我都已经开始复习了！赵明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的眼里闪过一阵亮光，说道，那，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说完了又有些后悔，肖姗才放假，看样子还没回家，肯定会拒绝他的。
没想到过了几秒，肖姗笑眯眯的回答，好啊，我也正想去呢！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图书馆的阅览室冷冷清清，躲在桌子后面看杂志的值班人员宛若雕塑，一动不动，看到他们进来也没什么表情。
这里面的图书种类不算多，不少期刊杂志都被人翻得快散架了，赵明山左看右看，也没找到一本关于高考的书籍。
肖姗走过去问道，师傅，可以办借阅证吗？雕塑猛然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说道，：可以可以，带身份证了没有？士兵证可以吗？可以可以。
工作人员□□的速度很快，不到三分钟，一张借阅证就办好了。
图书馆里关于高考的资料还真的不少，虽然都不是新的版本，但这些资料在外面也不好买了，俩人挑了半天，最后甄选出四本，一人两本。
肖姗翻了翻书，很有自信的说道，我最多半个月就能看完，你呢？赵明山愣了一下，说道，我也差不多吧！肖姗莞尔一笑，说道，那好啊，咱们说好了，半个月后，咱们互换一下！赵明山笑着点了点头，唇角微微翘起，角度异常的迷人。
走出图书馆，和煦的冬日暖阳照耀着大地，肖姗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呀，十一点多了，我还欠你一顿饭，我请你吃午饭吧，你想吃什么？赵明山心里乐开了花，一双瑞风眼满含深情，说道，都可以。
肖姗说道，我知道有一家饭店的馄饨做的特别好吃，你喜欢吃吗？赵明山点头，回答，喜欢喜欢！肖姗说的那家店，就在百货商店附近，这里是鹿城最繁华的地方，平时要在这里吃饭，至少要排一个小时的队伍。
本来她以为，现在是过年期间，人应该不多，然而没想到，他们赶到的时候，饭店里早就坐满了人，不少都是拖家带口一家人来吃的。
没有了位子，那只能在门外等了。
肖姗跺了跺脚，说道，哎哟，怎么这会儿感觉这么冷？赵明山一点儿没觉出冷，相反，他还觉得热呢，就毫不犹豫的脱掉了军大衣，说道，那个，你快穿上吧，不然小心感冒了！肖姗不肯穿，她别得不敢说，两世为人，身体素质一直很好，现在不过是习惯性的说上一句罢了。
赵明山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翘鼻头，不容质疑的把衣服披到她身上了。
这件军大衣很有分量，肖姗陡然觉得沉重了不少，这样让她很不习惯，也有点不舒服。
但她的心里美滋滋的。
好在等了最多半个小时，里面终于有了空位，肖姗把大衣脱下来还给他。
赵明山接过来，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有一双异常漂亮的手，没想到触感是这么柔软且冰凉，一瞬间他很想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好好暖一暖，但看到她清澈的目光，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赧。
我们快进去吧，不然位子又让别人占了！赵明山点点头，往前快走了几步为她推开饭店的大门。
和大多数国营饭店一样，这家饭店供应的炒菜种类不多，两荤两素，而且不接受单点单炒，都是炒好一大盆就直接放到柜台上。
肖姗要了两碗三鲜馄饨，还要了一份凉拌豆皮和一份韭黄炒肉片，上次在国棉厂，她亲眼看着赵明山吃掉了四个大馒头，买完之后犹觉得不够，又添了一碗馄饨。
看到自己面前有两大碗馄饨，赵明山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的确能吃，一份馄饨还真的吃不饱。
和上次在国棉厂一样，俩人很快将面前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冬日的鹿城大街，虽然比不上欣欣向荣的春夏时候，却也别有一番风景，因为过年，路面上的积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大红的灯笼在冷风里颤颤巍巍，偶有几个拿着扫帚的清扫工人走过。
肖姗再次惊讶的发现，人群中除了卖糖葫芦的，竟然还有吹糖人的，卖烧饼的，卖烤地瓜的，这些人都挑着一副小小的担子，可以很灵活的在人群中穿梭。
早在电车上，赵明山就观察到她一直盯着卖糖葫芦的摊子，今天他出门比较急，身上没带多少钱，不过，买一串糖葫芦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忽然说道，肖姗，你在这里站着别动，我马上就来！赵明山飞快地跑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又飞快的跑回来。
看到红彤彤的糖葫芦，肖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
这对于她来说，本来不算什么稀罕物儿，小时候每到入了秋，街上就有卖糖葫芦的了，田玉芝知道她爱吃，只要看到了就给她买，但最近这七八年国家控制的很严，小商小贩都被取缔了，私自买东西就是投机倒把罪，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巡逻队监督。
糖葫芦做起来不复杂，自家也可以做，但吃起来总感觉不如街头上卖的更应景。
肖姗接过来，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说道，真的好甜啊，来，你也吃一个！说着就递给赵明山。
赵明山一愣，他倒也不是没这样吃过东西，不过是跟自己的妹妹，他的三妹赵明香是个嘴馋的姑娘，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吃完自己的一份，还总要抢别人的，最经常抢的，就是他这个大哥的。
在肖姗期待的目光下，他有些笨拙的接过去，也咬了一大口。
她又问道，是不是特别甜？这山楂真面，配着脆脆的糖皮儿，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葫芦呢！不知为什么，赵明山耳朵根儿都红了，他低声回答，是的，因为你，更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