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乌云笼罩上空,天色阴沉沉。
狂风吹开门窗,将桌上的笔砚吹落在地,啪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女人们呜呜咽咽的哭声。
屋内。
年轻的帝王病恹恹躺在床上,他的面色苍白,如同一张摇摇欲坠的纸,被风一吹就会残破不堪。
他半睁着双眼,张口去含递到嘴边的药汤,怎奈全部洒落在衣领上。
皇上如今一口药都喝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坐在帝王枕侧,将汤碗放回宫人端着的托盘之上。
她垂眸,盯着帝王被药浸透的衣领,呆了好半晌,才将视线转移到床畔跪着的宫妃。
......孟娘子。
那是一位素服娇颜的女子。
皇上素来最疼爱你,他如今滴药不进,你来,他或许就会张口了。
皇后招手将女子招到近前,将汤碗递到华玉手中。
华玉身穿藕荷色衣裙,发髻简单,配饰更是少。
纵使如此,难掩满身娇媚。
她起身时,应是跪得久了,踉跄一下,纤细腰肢略弯了弯,真如风扶弱柳。
她快走几步到了床前,眼圈红红,豆大的泪珠含在眼里,欲掉不掉。
......皇上。
华玉轻轻喊了声。
原本气息奄奄的帝王,果然强睁开了双眼,看清眼前的人后,他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强撑起笑意。
华玉,你别哭。
华玉的眼泪越发忍不住,泪珠接连从她眼角滑落。
......当今皇上年少继位,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岁。
打娘胎里就落下来的毛病,出生时他的身体就不好。
皇上的父亲周英帝,在位只有短短三年。
周英帝在位时,大小病不断,子嗣更是艰难。
长大成人的,也就只有当今皇上与一位公主。
公主的身子还好些,可皇上却不同了。
纵然朝中大事由摄政王统辖,可皇上的身子还是一天弱似一天。
到了如今,只剩下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从晨间到午夜,皇上一直躺在床上,气息也渐渐弱了。
皇后已经吩咐人去准备后事,想着以此冲一冲皇上病气,或许还可以有一线活过来的生机。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床上的人已经惨白了面色,只能从嘴中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华玉强忍着哭意,侧身趴在皇上的唇边。
您慢些说,我就在这儿。
皇上半睁着眼,语气微弱,粗粗/喘着气。
......还记得掬水亭吗?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也是现在这样的衣裙,我说过,你穿藕荷色的很好看,现下还能再看你一眼,就像初见时的样子,我......我很开心......华玉眼圈红红,她定定看着病床上挣扎着说话的帝王。
心口闷闷的。
皇上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了,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这些年,若不是皇叔,只靠我治理大周,恐怕熬不到如今......皇叔,皇叔他如今在哪儿?华玉垂眸不语。
自皇上病重,摄政王便派兵将整个盛京团团围住,各地亲王也被下令留在驻地,不可随意走动。
整个大周天下,早已掌握在摄政王手中。
想必他日日夜夜盼着皇上身死,他好继承大统。
可皇上现下,却心心念念想见他的皇叔一面。
如今夜深,王爷想必安睡,皇上要见王爷?皇上闭着眼,许久才开口。
不必了。
华玉,我有一事想求。
华玉擦擦眼泪,低着声道:皇上折煞我了。
我待你,可好?皇上声音微弱,强睁着眼盯住面前貌美无双的女子。
......华玉恭顺地跪在帝王床前,她眼底的泪珠还未干,脸颊两侧已经有两道深深的泪痕。
她的双唇嗫喏了几下,垂下双眼,直视帝王布满血丝的眼眸。
皇上待我,情深义重。
我初入宫时,位卑人轻,是皇上让我不再受人欺负,衣食无缺。
皇上待我的恩德,我一生难忘。
华玉声音柔柔,如同她整个人一般。
柔得像水,轻轻一眼,低低一声,都让人如同被暖风细细拂过。
皇上看着华玉,许久未言。
并未因为她的的话而显露出任何的表情。
他陷入了沉思,许久,重重咳嗦了几声,眼神中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哀求与歉疚。
既如此,那......那你陪着我好吗。
一瞬间,华玉愣住。
待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眼角的泪珠也仿佛随之凝固,待在脸颊的一侧,不肯坠落。
皇上,你的意思是要我......殉葬?她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
皇上却将眼睛闭上,侧着头,不肯多说一句话。
......妃孟氏......性情温良,端庄淑睿,谦让恭敬,清闲贞节。
昔在朕侧,常侍左右,未离朝夕......深得朕心......今朕仙去,不忍舍弃,特封贵妃,同入棺墓,陪朕左右......贵妃娘娘接旨吧。
先帝待你之心,天地可鉴,这是荣宠,娘娘该开心才是......华玉跪地。
深冬腊月,天寒地冻,她的双膝却没有任何感觉。
屋内燃着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跳跃的火焰生出丝丝暖气,笼罩在屋内。
她以头抢地,深深吸气。
许久,才起身接过圣旨,微微笑了起来。
深谢皇上。
华玉接过圣旨,拜谢了传旨的太监。
转身,向室内走去。
身后的太监唤了她一声,华玉回头一笑,继续往里走,走到镜台前,坐下。
自皇上病重,宫内的一切已无人打理。
铜镜不再光亮,镜面模糊。
华玉看向镜面上,那位始终带着浅笑的女子,她打开妆奁,从中拿出华钗,仔细插在发中。
宫人上前,为她穿贵妃华服,妆扮发髻面容。
不过一会儿,便收拾妥当。
其明艳容貌,直逼眼目,让人不敢多直视一眼。
这样就妥当了吗?孟娘子问道。
回贵妃娘娘,已经妥当。
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道:娘娘,你该上路了。
华玉应了一声。
她的视线在宫人端着的托盘上来回看去,许久才指着一杯毒酒,问:喝下它,多久会发作?此酒是宫中秘制,喝下去不过半刻。
可会很疼?这.......娘娘放心,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眨眼就过去了。
太监含糊其辞地说着。
想来毒酒入肚,怎会不疼。
华玉拿过盘中的酒盏,白玉瓷瓶里装着浅浅的淡液,她只迟疑了片刻,便一口饮下。
她将杯盏放下,宫人霎时跪了满地。
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死去。
华玉静静坐着,视线看向窗外。
外面一阵喧哗,钟鼓齐鸣。
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吗?华玉问道。
今日新皇登基,现在这个时刻,外面应该是在鸣鼓。
是以娘娘听得清楚。
新皇登基......华玉闭了闭眼睛,身子歪靠着床柱,是摄政王吗?正是。
先帝并无子嗣,摄政王多年统摄朝政,且先帝遗诏已下,仙去后由摄政王继位。
华玉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但她仍然不忘问道:其他妃子呢?她们也会和我一样,陪着先帝而去吗?太监闭口不言。
还是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道:摄政王登基前,便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先帝宫中的妃子都被送往了普济寺......那就是只有我了。
华玉淡淡一句。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听不清楚旁人说话了。
她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又进来了一个宫女,想是在问她走没走。
又听见了几声模糊的交谈。
疼倒是没有很疼。
她是最不怕疼的了。
华玉仍旧端正坐着。
她并不知晓,她的口鼻处已经有鲜血流出,甚至有些胆小的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惊叫出声。
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身体渐渐瘫软下去。
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似乎有人推门进来,眼前一晃而过的绛红色衣衫。
周围开始嘈杂起来,痛呼声、求饶声......还有重物被扫落在地的声响。
她想将自己的耳朵捂住,却找不到自己的双手在哪里,只能任由这些声响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耳中。
她想,她现在一定很难看。
可是,就算是难看也没什么。
她再也不需要用美貌去争夺宠爱了。
......此前还明媚的天色,霎时间被乌云笼罩。
风雨欲来,门窗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
宫人跪了满地,皆垂着头,在瑟瑟寒风中,畏惧得大气都不敢多喘。
屋内。
鲜妍明媚的女子如同枯萎的花,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发髻插满华贵的珠钗,颜色艳艳夺目。
纵使价值千金,也只能陪同女子埋入暗无天日的棺木。
一只手扶上了女子泣血的眼角。
轻轻将泪痕擦拭,随之融化的是女子敷好的粉,粉消,露出女子本就夺目的肌肤。
此时已慢慢转凉,毫无生机。
男子久久站立。
许久,才吐出一句叹息。
......秀秀。
作者有话说:开文啦!大家等久了!稍后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