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25-03-22 08:18:04

华玉眸如春水,腮颊点朱。

唇瓣肉嘟嘟溢出浅淡的花香,红艳艳如同屋内燃着的红烛。

她眼中含着羞涩,亦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会怎么样呢?华玉暗忖,没有思绪。

她也怕,也羞。

可这怕与羞,在夜色朦胧烛火高照的卧房内,显然不足一提。

二人双目久久相对,她实在不清楚檀云秋的想法,只见他眸光晦暗难测,薄唇微抿,分辨不出是如何。

男人在女人卧房中还能图什么呢?华玉咬住下唇。

这样诡异安静的氛围令她分外难熬,她索性大着胆子,在心底给自己鼓足了劲,她垂下头,唇瓣落在他的脸侧。

又快又急,轻轻一碰,华玉便站直身子往后退几步。

视线所及,男人的脸侧有抹刺眼的红痕。

檀云秋久久未动。

华玉垂头小声嗫喏道:......夜深了,我伺候王爷宽衣?......华玉的动作又快又急,出乎所料。

待檀云秋反应过来,颊边只余双唇凉柔的触感,轻得仿佛羽毛拂过,再然后,连这丝触感也消失不见。

檀云秋眸光深暗,抬头。

华玉腮颊泛红,双眸溢珠,乖顺安静站在一侧。

渐渐地,他的掌心溢出层密麻的汗珠,似乎有股子热气在他的四肢百骸乱窜。

他阖起双目,静待了片刻。

他的双眼隐隐显露赤红色,面庞却越发冷静自持。

他的双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条,周身散发出的冷气拒人千里。

他抬眼轻扫华玉,女人似乎被他的神情吓到了,身子哆嗦一下。

他从袖中掏出帕子,将脸颊一侧狠狠擦拭几遍。

......今日我饶你性命,以后不可如此!华玉脸颊泛白,讷讷称是。

显然被吓到了。

蓦地,檀云秋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扔到了华玉的怀中。

随便一篇,念来我听。

说完,他闭上双眼。

似有小憩之状。

......华玉翻开书册,盯着其中的小字,恐慌渐渐平复。

她慢声念道:......余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将,与皇帝交战十五年;今兵败力穷,死自其分,纵皇帝怜而生我,我何面目见天下人乎......出自《资治通鉴·后唐纪》。

此篇讲梁将王彦章被后唐俘虏,唐庄宗怜其才能,想要用之,但王彦章不事二主,最后被杀之。

华玉语气稍顿,悄悄看眼檀云秋,发觉他已经小睡过去。

于是,她翻了几页,方要再念。

却听他道:后面那句,为何不念?华玉只得再次开口:......岂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此我所不为也。

檀云秋唇角稍勾,笑盈盈看着面色纠结窘迫的华玉:孟家是诗书门第,孟美人想必也是饱读诗书,满腹锦绣。

还要劳烦孟美人替我解释,此为何意?怎么就偏巧翻到这一篇了呢?檀云秋身为王爷,却总理国政,早已存下不轨之心。

在他面前,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之话,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然已经出口,华玉只得硬着头皮道:王彦章誓死不事二主,感念梁君恩德,是为忠臣,自然可歌可泣。

然‘民为国本’,国无百姓则不成国,又有君舟民水。

倘若能得一明君,侍奉左右,治国安民,国富民强,又不失另外一种选择。

檀云秋身子前倾,直直看向跪在身前的女子。

他笑问道:依你所见,倘若不得明君又如何?华玉背后绷直,冷汗浸透她的衣衫。

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压迫又肆意,她轻喘口气:......若非明君,水涨舟覆。

天道使然。

檀云秋目光黑沉,久久盯着华玉乌漆漆的发顶。

发髻之上,簪几朵精致的纱花,往下看,是女人光洁滑腻如同脂玉的额头。

好一个天道使然。

若是孟美人,又该如何选择呢?我所求不过安稳度日。

华玉姿态娇柔,微微垂头。

双膝跪在地上,两手交握置于腹部。

瞧起来,是再温顺不过的模样了。

......檀云秋静静凝视面前的女子,她的年纪似乎还很小,像朵含苞欲放的娇花,让人不肯催折。

那日在长乐宫,她泪光点点,双唇嗫喏几下,求他救她。

不可否认,他动摇了。

那样娇弱可怜的人。

他不禁想起从前的自己。

那时他年轻气盛,打马过盛京城。

是人人都艳羡的少年郎。

若非腿折,或许如今早已娶妻,妻子是否也如面前的她,温柔翩跹呢?旋即摇摇头。

他的眸光变得深谙难测,却隐隐戾气横生。

檀云秋的掌心发热,汗珠密密麻麻。

视线凝在华玉身上,那股子热气窜得似乎更厉害了。

檀云秋将手伸过去。

华玉抬眼,起初迟疑,而后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那只小手落在他手中,不足一半,果然还是个小女子,他的手指慢慢握住。

起身吧。

别总是跪在地上。

华玉摸不清他的意思,只道:是。

华玉视线微垂,悄悄打量檀云秋。

他眸如点漆,眉目舒展,嘴角噙着抹不知喜怒的笑。

若在往常,他怎会轻易碰自己?如此便说明,他的心情还不错?她胡思乱想,暗自揣度。

柔弱无骨的小手被檀云秋握在掌中。

他的手实在滚烫,不过几息,华玉便觉得她的手不再冰凉。

你如今,可过及笄?华玉道:年前已经及笄,过了今年,便有十七了。

果真这样小。

檀云秋松开手,旋即将双手掩在大袖中,他气定神闲坐在轮椅上。

面前的女子,穿着打扮,意图明显。

虽有妩媚之态,于他来说,却还是个小女子。

他阖起双目,又让华玉念了几首诗。

小睡了片刻。

窗外玉桂高挂,寒风凄凄。

他叫停,手指轻扣几下扶手,嗒嗒声响。

百宝架后,那扇门再次打开。

茂竹垂头从中走出,推着檀云秋往密道走。

华玉急声道:我愚钝!实在不明王爷今夜是何意,还望王爷明说。

一个小女子,他能有什么意思?檀云秋背对华玉,久久未言。

华玉见他没有往密道走,反而停在门口,也不追问,静静等他回答。

气氛沉默良久,檀云秋本不想回答,可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华玉泪眼婆娑的可怜神情,他心中又想,他如今这年纪怎好跟她一般见识?无什么意思。

顿了顿,补充道:炭火添足些,明日我还来。

华玉的心顿时落下,唇边渐渐浮现笑意:我等王爷来!檀云秋的身影消失。

半刻后,华玉走过去。

花梨木百宝架立在那里,她左右看一看,并未发现密道的开关在哪里,索性放弃。

夜也深了,她略洗了洗,睡过去。

一夜好眠。

......凤鸣宫。

王月兰坐在镜台前,拿一把小木梳梳头。

她偏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又收起。

面带惆怅道:摄政王几时住在宫中的?双环道:没几日。

王月兰将小木梳啪地放在镜台上:休要骗我,他在宫中多日,我还只当他在府中难以见面,这几日都未出过凤鸣宫。

小时,他还时常带我玩耍,如今大了,竟也不愿理我了。

双环素来知道王月兰的心事,宽慰道:娘娘还当这是小时候呢?如今王爷总理国政,有许多事情需他处理,虽在宫中留宿,可整日呆在书房,也实在难得空闲。

王月兰也深知如此。

她打开匣子,拿出一支鎏金凤钗,斜插髻上。

吩咐道:将那件木红色地织彩宝相花纹绸裙拿来,今日我穿这一身。

双环道:这是王爷送来的绸缎!奴婢都给收在一处了,还有一些小玩意,满满几大箱笼,旁人可没有这样的福气,可见王爷心中还是有娘娘的!王月兰脸颊红了,拿着帕子去捂双环的嘴:你休要胡说!双环嘻嘻笑几声。

去箱中拿出裙子。

王月兰梳妆完毕,去了凤鸣宫的小厨房。

她今日难得好心情。

做了栗子糕,淋上桂花糖蒸熟的,满屋皆是甜香。

她尝一口,满齿生香,装在食盒中让双环送去了慈恩殿。

......檀云秋在宫中留宿的这几日,每晚会到栖玉宫小睡一会儿。

华玉起初还认为檀云秋别有所图,后来发现,他来她这里,似乎只是让她读文章。

华玉紧张的心渐渐放松。

这日,日光大好。

她坐在东间的小塌上,与燕娘一起,捣弄梅花香料。

燕娘欲言又止。

华玉便道:燕娘有话直说,总看我做什么?燕娘问她:王爷可曾对姑娘动手动脚?那倒是不曾,动手动脚那人反倒是她。

华玉摇头。

燕娘松口气。

如此便好。

华玉拿着小棍捣石臼内的梅花瓣,她动作未停,诧异道:这有什么好?早晚的事情,我既不愿跟皇上,便只能跟他。

虽说我也不想太早,可再晚些,恐生变故。

燕娘被这番话震惊地呆在原地,张嘴许久,却发现喉中吐不出半个字。

华玉许久没听见燕娘的动静,抬眼一瞧,顿时笑了起来,道:我早与你说了我的打算。

我在心中也做足了准备,燕娘何必担忧。

燕娘垂眸,看着石臼中的梅花瓣,想起这几日她从别处听到的传闻,不知该不该对华玉明说。

燕娘有话想说,便直说。

总这样吞吞吐吐,怪让人好奇的。

奴婢听说了一些关于摄政王的事。

都是些陈年旧事,姑娘想听奴婢便讲,若不想听,也无妨,都是些小事情。

华玉甚感兴趣:我更要听了,燕娘快说!燕娘支支吾吾半晌才小声道:摄政王与皇后有旧情!此话如惊雷在华玉耳旁炸开。

......怎么可能呢?华玉静默片刻:或许是旁人乱说的,当不得真。

燕娘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皇后娘家是王太师府,王夫人是原忠勇侯次女,与摄政王的母亲是亲姐妹。

二人幼年时,曾结成娃娃亲,只待成人后便可成亲......华玉疑惑道:那皇后怎会入宫?这就牵扯到当年废太子一案。

华玉倒杯茶放在燕娘手边,示意她接着说。

燕娘咕咚喝完热茶,继续道:咱们是小地方来的。

盛京城的事,许多都不知晓,原来摄政王的父亲曾是武帝时的太子,后来因为谋逆被处全家流放。

当时摄政王还是少年郎,与王家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既然是太子,为何会谋逆?燕娘道:奴婢怎会知道这些!燕娘接着先前的话继续:摄政王回京之前,王家已经将女儿送入宫中,如此两人便错过了!可谁知,皇后与皇上的感情并不和睦,一年见一次面也是有的,真真是相敬如冰!起初皇后在宫中并不好过,虽有王家倚靠,可不得皇宠,上头又有太后压着,日子难些。

自摄政王入盛京,把持朝政后,再没人敢轻视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但凡摄政王有的,都是成箱成箱地送入凤鸣宫......华玉知道这些。

皇后宫中的物件,没有差的,尽是各地珍宝。

前世里,后宫的人再怎么闹,皆不敢闹在皇后面前,都是因为她背后有摄政王这座大山。

奴婢先前也不知道。

那日去厨房取食,听厨娘说起来,皇后日日在宫中做糕点送去慈恩殿,慈恩殿竟也收了。

还有人瞧见,皇后与摄政王一同在梅园赏梅,也就只有皇后,可以随意出入梅园,换作其他人,早被摄政王处置了......年少情起,一往而深!摄政王年近而立,身边却无任何妻我,不是为了皇后又是谁?华玉的脑袋乱成了一团麻。

若真是这样说起来,那么前世,摄政王登基,会再娶王家女为后吗?破镜难圆,姻缘却可再续!二人正在说话间,却听院内传来笑声。

燕娘打帘去看,见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双环。

双环拎着食盒,进屋便道:好清幽的地方,孟娘子居此再合适不过了!华玉道:双环姑娘怎么来了?双环将描金食盒掀开,拿出里面用白瓷盛着的桂花糖蒸栗子糕,甜香满溢。

她道:皇后娘娘近日身体可算是好些了,她在闺阁中便擅厨艺,如今住在宫中,反倒不好施展,正巧前几日摄政王送了许多新鲜板栗,娘娘手痒,做了许多。

吩咐奴婢给宫里的娘娘都尝尝呢。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双环笑而不语。

去看坐在桌上的华玉。

华玉今日穿着水仙红对襟袄,粉白裙子。

发髻简单挽着,堆几朵纱花。

杏眼雪腮,琼鼻朱唇,水灵灵似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鲜少见孟娘子穿的这样鲜艳活泼,到底还年轻,这样穿正好看,那日见你满身素衣,也不打眼,双环笑嘻嘻瞅着华玉道:孟娘子这样瞧着,像极了一个人,娘子猜是谁?华玉正咬了一小口栗子糕,桂花糖沾在她唇边,满口甜腻,她拿帕子掩住嘴。

咽下去。

抬眼不解地望着双环,眼睫快快地眨动几下,越发灵动活泼。

我猜不出,双环姑娘告诉我吧。

......像我们娘娘呢!双环又嬉笑几句。

道一句还要去别宫里送糕点,便离开了。

华玉将栗子糕给了燕娘,她则坐在镜台前,细细端详里面的人。

真的像吗?......每逢初九日,各宫娘娘都要去太后的寿喜宫听大师讲经。

大师穿紫地金绣佛像袈裟,合掌而坐。

口中讲述《金刚经》,太后端坐一侧,凝神听着。

皇后则位在左侧下首,其余嫔妃依次站立。

华玉站在嫔妃末端。

檀瑾宁后宫妃子并不多,是以,哪怕她站在最后,仍然居于屋内。

她垂眼站立。

佛音空灵环绕耳侧,她的思绪随之飘扬。

似乎看到前世她死后,满宫皆是缟素,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哭?她不得而知。

她只觉得眼前是一台台棺材抬入皇陵,最前方是金丝楠木棺,盛放龙体。

华玉似乎没有看见属于她的,到哪里去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华玉骤然回神。

哭声不再,而是佛音袅袅。

华玉站直身子,往前望去。

皇后端坐,穿一身华服,头带凤簪。

她眉眼半阖,琼鼻小嘴,仔细端详,确实与华玉有几分相似。

华玉微怔,再一细看,却见皇后的小袄上,绣着梅花。

不仅如此,下裙裙边亦装饰连绵不辍的梅花纹。

华玉垂眼,不再多看。

讲经完毕。

众人告退。

身后传来几声交谈。

是太后身边的周湘,她道:昨日双环送来的栗子糕,太后可喜欢吃了,她老人家素日不肯多吃糕点,昨日竟吃了大半个。

奴婢记得,往年皇后亲手酿的梅花酒,亦很香甜。

皇后谦虚道:周姑姑谬赞了,不过随便做做,打发时间。

太后若喜欢,改日我还做了送来。

周湘继续道:皇后且留步。

太后得了几株兰花,花色淡紫,大似鹰爪,共有二十多萼,甚是好看!太后素知您喜欢侍弄梅花,也知道如何养,已派人送去凤鸣宫。

皇后眉眼弯起,笑道:如此我就不推却了。

劳烦周姑姑替我深谢母亲美意。

华玉侧身而立。

待皇后离开,她才起步回栖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