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云秋没有动。
华玉安静睡着。
她肤色白,熠熠光华的眸光被长睫掩住,多了些无辜幼态。
她蜷缩身子。
寺里的床榻并不很大,容纳一人绰绰有余,两人就显得拥挤。
就算她再怎么靠着沿边,还是免不了挨近他。
檀云秋的后背几乎贴近墙壁。
他不习惯这样拥挤的睡姿。
然而昨夜,他睡得好。
这些年来,刀枪剑雨、血雨腥风,时刻入他梦中,梦中挣扎抵抗最后还是抵不过乱刀砍下。
再醒来,便是蚀骨的腿痛。
痛意来得巧,梦中被折磨,醒来依旧。
是以他很少深眠,大都是小睡一会儿。
华玉睡得浅。
她不会照顾人,因此格外留意他,时不时探探他额头温度,他呓语时就附和着回应几声,后半夜他才沉睡过去,她也累及了,眼皮子打架,再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先看到檀云秋放大的脸,冷峻的面庞、沉冷的目光,她惊喘一声,又将眼睛闭上。
她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手背贴着温热的硬膛,咚咚咚响得惊人,她手不知道该怎么放,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匆匆一瞥,他生气了吗?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檀云秋依旧用沉冷的目光盯着她。
华玉屏住气,停了几息,忽而睁开双眼,大大的圆眼睛盛着熠熠光辉,明亮耀人。
她笑弯了唇:王爷终于醒了!古来今往,谁不爱美人?可眼前这位,寡情冷性。
时人说起他,无不用心狠手辣代替,无非不过几件事,诛杀异己、辣手摧花。
她未经允许,却睡在他身边,他会不会生气?听燕娘说过,几年之前他亲手掐死了一个婢子。
一个爬床的婢子。
华玉白了脸,爬到床下去:王爷昨夜发了半宿的热,现下好些了吗?她半扶在床沿,目光惊惶。
檀云秋没说话。
他半撑着身子,黑眸睨她一眼。
华玉僵直了身子,生怕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她睁着一双水眸,忽而认起错:王爷恕罪,我不是故意睡着的......他似是讶了一瞬,又恢复那张冷漠的脸。
她后面还有话,没说完,就见檀云秋伸手敲了敲床板。
方才她躺过的位置。
上来。
华玉没迟疑,连忙爬上去。
只是她不敢再躺下,脊背挺得绷直,双膝跪在床沿。
双眸依旧水亮亮的。
檀云秋面无表情。
他的视线是刀,刺进华玉的眼底,清晰辨出她的畏惧惊惶无措,心头猛地一沉。
他移开撑着身体的手肘,往后一仰平躺床上。
他斜看她一眼,将眼睛闭上,吐出一句话:头疼。
华玉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她的眼底瞬间像水洗过一般,变得澄澈清明。
她往前,伸手按在他额两侧。
她人小,手也没力气。
不过檀云秋舒服极的模样,不到半刻,他的呼吸浅下去,应该是睡着了。
华玉手腕有些累,偷了懒,揉压额头的动作越来越慢,又等了一会儿,她俯身轻唤他一声王爷。
他没出声,确定是睡着了。
她还要随公主给太后请安。
没再候着,开门离开。
华玉走后。
檀云秋睁开眼,他视线盯着房梁,旋即重重吐出一口气。
华玉回了厢房,本以为会被花容公主盘问一番,她都已经想好了说辞,可见了花容公主,却见她一脸茫然,连华玉叫她都未听见。
华玉只得再唤一声:公主?花容猛然回神:华、华玉,你回来了。
华玉担心她:公主怎么了?花容摇摇头:没事。
她盯着交握的手,似是出神,久久又没声响。
华玉提醒她:待会要去见太后。
花容连连应了几声,魂不守舍地去了内屋,梳洗打扮。
华玉也换了一身衣裳,简单整理后,随着花容去了太后身边。
太后慈眉善目坐在椅上,问候了花容几句,又语重心长对华玉说:皇上身子不好,你要费心些。
若能早日诞下皇子,便是你的大福。
华玉连连应声。
太后昨夜没休息好,让周湘带她二人去寺中湖边。
此湖多为妇人求子所用。
华玉站在冷风中,听从周湘安排,认认真真跪在湖边祈求子嗣,面上诚恳恭敬。
周湘满意点头。
几人离开湖边,各自回厢房。
华玉见花容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抿唇未语。
到了晚间,她听到窗外窸窣,她爬起身,往窗外望一眼,黑漆漆的。
她方要再睡,却听到啜泣声,细听嗓音熟悉,她忙穿好鞋子匆匆披上外衣跑到院中,四周无人,她循着哭声往前走,直到走到后面的小屋中。
屋中有亮光。
柏年浑身带伤爬在床上,神情局促:公主回去吧!小人脏,污了您的眼。
花容擦擦眼泪,揭开被褥,见他的臀肉血肉模糊,一时又有泪意上涌:我不回去,你在这里无人照料,万一疼了谁替你上药?柏年嗫喏道: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公主娇贵......花容道:若是叫下人来,被母亲知道怎办?打得这样狠,分明不想你活。
她在府中憋屈,遇到不忿之事,护着她的总是身边这些人,柏年为了她多次顶撞驸马,驸马早看他不顺眼,这些事太后知晓。
下令打杀护卫,也存了除掉柏年的心。
堂堂公主,却与卑贱暗卫亲近。
柏年还要再说,却被花容用手堵住:我是公主。
我命你安静些,不许再说其他的。
我身边亲近者唯有你,你若死了,谁还愿护着我?柏年红着眼低头,视线飞速扫过花容,那一瞬时间仿佛也变慢了,他努力将公主为他哭的模样印在脑海,将脸埋入枕上。
花容道:听到了吗。
应一声。
柏年道:是。
顿了下,他语气坚定:小人会一直保护公主。
花容露出笑意,还未完全绽开,柏年冷冽双眸盯住窗外:有人!华玉靠近屋子后,听到了里面少年的声音,便有些后悔出来了,方要转身回去,却被发现了行踪。
她也没再藏,与开门的花容撞了面。
花容一愣,见是她。
华玉没多说话,转身回了厢房。
天将明,门打开,花容进了她的屋内,见她睁开眼,便笑了笑。
华玉知道她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来得。
华玉道:公主放心。
昨夜我哪里都没去。
什么也没看见。
花容松口气:谢谢。
华玉朝她笑笑。
花容垂眸,思量片刻,开口道:母亲待你的心思,你明白吗?华玉愣了愣,她想她是明白的吧。
无非就是让她给皇上生个孩子。
当今皇上体弱多病,皇嗣凋零,先帝后宫也凋零,放眼整个大周,若皇上病死,摄政王是唯一有资格继任大统的人。
太后自然不想看到这副局面,唯有让皇上有自己的子嗣。
花容道:你明白就好。
顿了顿,她扯着袖角,嘲讽一笑:皇兄身子近来虽大好,可显然身体已无法支撑繁重的朝务,母亲迫切想要一子,你若不愿与皇兄成事,最好提防着些。
当年她与驸马第一次大吵,夫妻情绝,本想和离,可母亲赐她珠钗首饰,还安抚她,她一时心喜,还以为母亲真心疼她,谁知珠钗首饰染有异香,她在悲伤愤怒中与驸马再次成事。
或许母亲以为夫妻吵架,凭借鱼、水之欢就能和好吧。
可她是真不行,她觉得恶心。
华玉点头应是。
这一趟明是为皇上祈福,待了十天,起驾回宫。
华玉是司寝女官,刚下轿就被太后叫去,无非是叮嘱她专心服侍皇上,临末了,赠她香囊。
太后笑着道:你是个好的。
皇上是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的心思。
他心中有你,愿意亲近你这是好事,可你总不能畏畏缩缩的,难不成想一辈子当婢子?她的眼神冷了冷,转而又笑:大周朝体恤宫人,女官到了年岁可自愿出宫,可你本是皇上后妃,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这一辈子都是要在宫里的。
华玉的脸上扯出抹真诚的笑:多谢太后赐教,奴婢明白了。
太后道:明白就好。
早日诞下皇子,也就不必再做婢子。
周湘将帘子遮住,道:不打扰姑娘当差。
这就走吧。
华玉暗自咬着牙,这分明就是要她现在就去皇上寝宫,给的这香囊,也摆明了不是正经东西。
这么急,宫中女子多了去,非的要她?纵使心中百般不愿,她只能往龙驭殿去。
手里的香囊她不敢闻,只得使劲往袖子里塞,又用帕子将香囊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严实。
这才踱步去了。
一时半会太后也找不上她。
她去殿里,殿外有侍卫把守,模样都是新面孔。
华玉被拦在外面,她好声好气道:劳烦大人放我进去。
侍卫义正言辞道:王爷有令。
皇上如今需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需进。
视线在华玉身上转了半晌,他语气渐大:皇上由御医时刻照料,无需女官!既然如此,只能作罢。
华玉乐得清闲,她是想听太后的话照顾皇上的,可是侍卫不让进,她只能回了桐花巷。
燕娘见她回来了,连忙烧水,华玉洗干净身子,顿时觉得轻快不少。
入睡前,她觉得小腹一坠。
月事来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有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