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过王月兰,华玉一直心神不宁。
檀云秋跟王月兰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听到的传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两人都担任着爱而不得的角色,少年时期互相爱慕,长大后却不得已分离。
按照这样的桥段,檀云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该给王月兰讨一纸休书,再光明正大地将她迎进后宫......怪就怪在,他似乎对王月兰不闻不问,还让她住进离龙驭殿最远的长兴宫。
华玉实在是想不明白两人的关系。
难道传闻都是假的?在想什么。
檀云秋从折子上移开眼,见对面的华玉拿着墨石发呆,袖角染着墨点不自知。
华玉回神:没想什么呢。
檀云秋不再多问,低头继续看折子。
华玉放下墨石,身体往前倾:皇上,我能问你一件事吗,他还没点头,她就自顾自问道:王皇后真出宫了?她可是皇后啊,住着最好的宫殿,金银珠宝取之不尽,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檀云秋面无表情地应了声,见华玉还想说什么,先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华玉想了想,直言道:皇上没什么想法吗?她这话一问,檀云秋就知道她是听见了那些不着调的传闻,一时觉得好笑。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避开她沾着墨点的袖子,拉着她手到自己身边。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都是下面人瞎传的。
华玉贴着他,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心里又实在是好奇得很,便追问道:你们小时候没定过亲吗?檀云秋想了想:没有。
不过是年纪小的时候,她叫我一声表哥,她有时会随着姨母来府中,我与她年纪相仿,便带着玩一会儿,再大一些......我回京的时候,她已经是皇后,她是我的表妹,又是侄媳,我能生出什么心思?他边说,眼神古怪地看了华玉一眼,捏捏她的手,心情又舒畅了起来。
唯一动过杂念的,就是眼前这个了。
华玉放松了身子,往后一倚。
听他这样一说,闷在心底的浊气都消散了。
她是知道王月兰出宫的消息,王玉兰出宫的那日她还偷偷看过,即是亲眼所言,可是心底还是像堵着口气,一点也不舒坦,直到此刻听了檀云秋的一席话,知晓他对王月兰并没有兄妹之外的感情,悬着几日的心忽然就放下了。
有种大病初愈的释然感。
檀云秋许久没听华玉出声,低头一看,原来是在抿着嘴偷笑。
他后知后觉地想明白,怪不得这几日怏怏不乐,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原来是心里芥蒂啊!现在开心了?华玉也不扭捏:皇上放开我,我还得研墨。
檀云秋低声笑道:这几日愁眉苦脸的,我还当有什么事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听到我和她的事,心里不舒服吧,巴巴地来问了我,我跟你说了一通,你连个笑脸都没有?华玉坐直身子,朝着他弯起唇:我在笑着呢!檀云秋的双腿在慢慢变好,与此同时,他的性情也仿佛随着残腿的痊愈扭转成了另外一幅样子,从前的阴晴不定变成现在的温柔含笑,也不会动不动就冷着脸了。
他这一转变,华玉是感受最深的,连在他面前说话都仿佛能挺直腰板。
这天,华玉刚出龙驭殿,就被迎面走来的小太监拦住:孟姑娘发发善心,看看皇上吧!华玉没在龙驭殿见过这人,面生得很,她略一猜测:景帝?小太监急得掉眼泪。
华玉面色一凝:他怎么了?她很久没有见过檀瑾宁,只知道他被送去温泉宫疗养。
至于传位的圣旨,她比谁都清楚,里面并没有涉及到阴谋诡计,因为圣旨很早就已经写好,就放在龙椅之后。
檀瑾宁对檀云秋一向敬重,自知没人比他更适合皇位,而檀瑾宁自从知道身体渐渐虚弱后,早就有了退位的打算。
他得的这病,身子骨弱精气不足,应该静心调养,偏偏是皇上,要操着天下的心,没有一幅好身体做根基,这就是在自取死路。
如今,他早早退位,反留下一条命,倒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小公公为什么会来找她?还一幅悲痛的表情,难不成是檀瑾宁出了什么问题?华玉本不想再去纠缠,可她心里终究是压着事情,再不满意前世他死时的话,恨意也消了。
如今,她反倒成了檀云秋身边的人,想必是檀瑾宁听到了风声。
不管怎样,她都想去看一眼。
到了温泉宫,小太监领着她进去。
华玉一眼就看见坐在案后的檀瑾宁,他比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气色要好多了,脸色红润,穿着一席宽大道袍,盘腿坐着,察觉到人声,望过来一眼,看清是谁后,黑亮的眼眸立马划过一丝惊喜。
秀秀,你来了!华玉浑身一震。
檀瑾宁已经向她走来,挥手挥退宫人。
华玉在他靠近时往后退一步,目光警惕看他。
檀瑾宁苦笑一声:既然这么怕我,为什么要来呢?华玉在来的路上知道小太监找她的原因。
檀瑾宁在温泉宫,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被囚禁,相反,檀云秋给他很大的自由,只是这个自由并不包括华玉,而檀瑾宁最想见到的人偏偏是华玉。
听小太监说,檀瑾宁几乎做梦都在叫着她的名字,而且是她的小字。
小太监还说檀瑾宁时常做噩梦,有时候是哭着醒来的。
华玉心底隐隐升起猜测,直到看见檀瑾宁,她的猜测才被证实,她到底跟前世的檀瑾宁朝夕相处过,熟悉他的每个表情和动作。
果然,他也来了。
华玉不想多惹麻烦,她重生的事情势必是要隐瞒:宫里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到了。
檀瑾宁满脸苦涩:别提这个行吗......我始终是对不起你的,既然你想见我,我来了。
檀瑾宁并不想听,他偏开头:为什么?我不明白,掬水亭那晚上,明明应该是你去的,你没有去。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
华玉疑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秀秀,你别装傻。
不然怎么解释,皇叔凶名在外,人人畏惧,你根本就不认识他,怎么会突然会......会到他身边。
华玉面不改色:你信前世今生吗?檀瑾宁的目光猛地窜起一团火。
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里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我只感觉到自己最后好像是死了,死的还很痛苦,醒来之后就大病一场,那时候赵淑妃正得盛宠,你也知道的,淑妃与我并不相和,我没有办法,我想活下去,只能铤而走险。
檀瑾宁追问:你真的不记得?华玉反问他:我应该记得什么。
檀瑾宁不说话了,半晌,他喃喃道:我也不想的,可是秀秀,我不甘心我的命就那么没了,我更不甘心你跟了别人,我知道皇叔对你的心思,他虽然没说,可是我亲眼看到过,他见了你总是会发呆,我怕我死后你跟了皇叔,我一时不甘心,才下旨让你......他忽然大笑几声:没想到,你们竟然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司寝宫女......华玉看着他,他此时虽然疯疯癫癫的,可他面色红润,想必退位后身体在慢慢好转,她心底那丝别扭的愧疚就消退了。
她耳侧环绕着他方才说得那些话,原来她没有赌错,从一开始她的决定就是对的。
前世临死之时,檀云秋果然是为她来的。
华玉兀自思索,檀瑾宁目中悲痛一闪而过,瞥见纱幔后的人影,他想都没想扯过华玉的手腕,往前一步挡在前面。
檀云秋的面色沉得滴水,目光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时,胸腔中的怒火恨不能喷薄而出。
孟华玉。
你过来。
他盯着华玉。
华玉打了个寒颤,本能地甩开檀瑾宁的手,檀瑾宁察觉到她的动作,收紧五指,她后背顿时一激灵,猛地用力扯出了自己的手腕,匆忙跑到檀云秋身边。
她来温泉宫,本就没有檀云秋的允许,乍然让檀云秋看见她出现在檀瑾宁身边,他肯定会生气的。
她都不敢抬头看檀云秋的表情,匆匆撇了一眼,吓得她冷汗直冒,她低着头小跑过去,藏在他身后,小手拽一拽他的衣角。
带着讨好意味的举动明显减轻了檀云秋心底的怒火,他看着对面的人道:皇侄身子虚弱,温泉宫不是养伤的好地方,不日就派人送你去江南行宫。
刘全道:太医院的太医们为您的身子讨论了好久,这温泉宫景色虽好,可到底不如江南的气候宜人,那里景色优美,您去了保管身子骨康健!没等檀瑾宁说话,檀云秋拉着华玉出去。
皇上,皇上!檀云秋来时坐得轿子,出温泉宫的大门,他没再上去,反而迈步走了。
他的腿大好,身量好,步子迈的大。
华玉小跑跟在后面:你等等我。
檀云秋又走几步,忽然停下。
华玉一时不察,撞在他身上。
檀云秋转过身子,抓着她的双肩,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压入胸膛。
为什么?他问。
华玉的脑袋还有些懵,什么为什么?顿了顿,她动动身子,想要抬头,却被那只大手更用力地压入面前的胸膛,熟悉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为什么?他又问一遍。
这次,华玉听得很认真,认真到他语气的颤意也一丝不露地入了耳。
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仿佛绷紧的最后一刻,马上就会炸裂。
她环住他的腰身。
这个动作,做起来很陌生,从前他不良于行,两人亲密后,她习惯坐在他腿上,环住他的脖颈,却从没有面对面被他用在怀里,她听到耳边的震颤越来越响,她收了收,更紧地环住他。
她没有隐藏真实的想法,坦言道:他之前对我,并不算差,我始终感念着他的好,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他想要见我,我并没有想瞒着你,只是你在忙,这点小事不想麻烦你,我本来以为去去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她闷声:他状态不太好,我有点怕,没多说什么。
檀云秋一直没出声,华玉起初还有些紧张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压着后颈的力度慢慢放轻,那只大手渐渐落在她的发上,狠很揉揉:他牵你的手。
华玉立刻道:没有!她推开他,将手腕举到他面前:都掐红了,这能叫牵手?檀云秋面色讪讪,握着她的手腕,温热的拇指揉动着,似乎知道刚才是误会。
这种感觉他真是不愿意再承受第二遍。
回去没有看见华玉,他本来没太在意,可好久没见她回来,问人才知道她去了温泉宫,那一刻说阴云密布也不为过,他不知道为何,在听到华玉与温泉宫一同出现在耳边时,他的心缩了下。
从未体会过的恐慌。
他连忙去了温泉宫,进门时他身体都是抖得,生怕看见让他气昏过去的场景。
华玉曾是檀瑾宁的妃子,而檀瑾宁对华玉很上心,他怕......他怕华玉见到檀瑾宁,就不要他了。
进屋,哪里还分的清两人是牵手还是怎样,只是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他的头都快要炸了。
华玉看见檀云秋的脸色一会晴朗一会阴云密布:皇上,你在想什么?檀云秋舒口气:没什么。
还是不放心,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威胁: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要记清楚,你现在不是他后宫的嫔妃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个外男,往后不能随便见!华玉点头:不见不见。
知道他身体好转就已经很好了,更何况,他记起上一辈子的事情,她更不可能多和他接触。
檀云秋听到她的保证,仍然不能放心:孟华玉,你最好别有其他心思!他忽然想起她去梅园的那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她铤而走险的呢?他眯了眯眼睛,没再多说话。
抓着她的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