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6 章

2025-03-21 15:58:37

为……为什么?在周文彦的人过来之前, 郑盈往前走了一步,把他挡到了身后去,虎着脸看着他, 说道:他救了我,就算有什么罪, 那也要等父皇来评判。

而且,徐大人位列内阁,又是朝中正二品大员, 就算要定罪, 也要按规来, 怎么能……怎么能你们说抓就抓。

她急了, 说话也不甚清晰, 但是却是在极力地维护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冒犯了她父亲的威严。

周文彦是奉了皇命来的, 也就是说,他就算手里没有文书,也能将人带走。

偏偏今日遇上了这么个倔脾气。

她个子娇小,却定定地挡在前面,金黄的阳光打在她柔软的额发与肩上,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只要他们过来, 便敢伸爪子挠人。

徐延微微低头,能看见她胀红的脸和皱的紧紧的眉。

毫无理由的偏袒这种感觉,对他来说, 太过陌生了。

公主, 您不要为难臣……周文彦往前走了一步, 却没敢强行将人带走。

这位年纪虽不大,却到底是御前最得圣心的公主,何况身边还站着皇帝的亲妹妹,她一直未发话,便是还有余地的意思。

僵持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阿盈……明黄的衣角率先进入郑盈的视线,她向周文彦身后看去,皇帝负着手走过来,面容一如既往的威严,陈荣小心地跟在身后。

父皇她撤开挡着的手,快速地跑过去,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周大人说的是真的吗?她走到了皇帝面前,白皙的脸上有一点点脏,头发也不算齐整。

可是……是他带我回来的。

郑仪微微偏过头,她本就不好插手此事,就算她是皇帝的亲妹妹也不能,包藏罪奴,有通敌之心,这样的罪名更是敏感了,也只有郑盈能借着这救命之恩,来为此事争取一些余地。

不过……她侧了侧头那位看起来倒是一点都没有将要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不管是神色也好,体态也罢,一如既往地从容挺拔,仿佛只是出来转一圈儿,随时准备回去似的。

皇帝看了一眼女儿,这姑娘流离在外,他不担心才是假的,只是他身为人君,自然有自己的原则,不能因为孩子破例。

阿盈,这是大人的事,你先回去。

他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虽然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说完,他又往郑盈身后看去。

苍白的脸,微微低头,姿态谦逊,气势却是愈发迫人了。

这样一个人,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甚至是他亲手送进内阁的,若是真如彭昀与范兴仁参的那样……郑盈急了,她觉得这件事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郑颉的态度便说明了一切。

可是……可是…她一把抓住皇帝的衣角,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都不肯撒手。

皇帝看了周文彦一眼,他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将人直接带走了。

离去时,那位大人只是笑了笑,丝毫没有为难他,只是在转头的那一瞬,再次瞧了那位小公主一眼。

父皇,父皇……郑盈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快要哭出来,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阿盈,去看看你哥哥。

听到这话,郑仪也看了过去,只见那姑娘愣愣地道:哥哥?阿显哥哥?他怎么了?盈盈,阿显的腿……郑仪缓步走了过来,她看了皇帝一眼,若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最痛心的,便要属他了。

便是自小都不甚关注,那也是他的儿子,怎么都不可能做到漠不关心的。

太医说,可能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一瞬间,郑盈只觉着有一道雷光轰过,脑子霎时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的什么都是黑的。

昨日他还在的,耐心的教郑琳挽弓,站的笔直笔直的。

她眼睛突然涌起一股热意,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划过,落到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她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姑姑,一点点地往后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信,我昨天瞧见他还好好的,你们骗我。

她转头便跑,眼前一片都是模糊的,却横冲直撞地往郑显营帐的方向跑去。

郑仪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皇帝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处的旌旗,说道:送阿显去永嘉行宫养着吧。

郑仪心口猛然一震,抬头道:这……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地咽了回去。

一个成年的儿子,身体有了缺陷,便是再优秀,也与皇储的位置无缘了。

只能说,郑显的命不好,已经没了母族的支持,还没了康健的身体……营地里,荣保远远地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跑的又快又急。

公主,您,您慢点儿。

他慌忙地打了帘子,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灰扑扑的蓝,蹭的一下就进去了,一阵风一样。

她跑进去的时候抹了把脸,好歹不能哭着见他,只是……她心里是清楚的,皇帝没有必要骗她,姑姑的反应也不是假的,来之前,她不停的给自己打气……营帐内烧了炉子,起码摆了六七个,把帐子里烧的火热火热的,所以他身上没有盖被子。

纯白的裤腿微微撩起,就在小腿处,一个大大的血骷髅,像是被什么撕咬下来一块。

几乎可见白骨……他还昏迷着,胸口有微微的起伏,紧蹙的眉心昭示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郑盈死死地捂住嘴,另一只手半捂着眼睛,眼泪不住地从指缝流出,唇瓣快要咬出血来……她胸口突然就喘不上气来,微微跳动的心口处,是那种滞涩的,钝钝的痛感,像刀一样剜着她。

公主,殿下昏迷前,还记挂着您呢。

荣保把声音压的极低。

您回来,殿下便安心了。

他第一次没有听自个儿主子的话郑显向来都是与这位妹妹避嫌的,她养在郑仪府上,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长公主府的态度,他不想她为难,便从小刻意避着。

原以为只要不亲近,这位公主便会慢慢与二殿下疏离下去,只要没有关系,日后皇储之争才会最大程度地不波及到她。

只是……郑显身边最亲近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的妹妹吗?荣保心疼他,便管不得这么多了。

您不见了的时候,殿下立马便寻了过去,邬统领是主子吩咐……人心隔肚皮,德妃护着郑恪,三公主自然也是以亲弟弟为先,而郑冲有舒妃看顾,郑阆身侧是皇后,还有庞大的高氏一族,只有自家殿下,什么都没有。

连唯一的妹妹都要往外推您……您要保重身体。

这位小公主刚刚回来,身体弱,若是在这儿出个什么事儿,郑显醒来指不定要摘了他的脑袋。

还有,那被子也是他故意掀的,为的就是让公主看见,所以他已经逃不了一顿板子了,若是还让她出点什么事儿,真是几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哭咽声渐渐止住了郑盈缓缓松开手,走近床榻,半蹲了下去,安静地看着他的脸。

你还瞒了我什么?她抹了抹脸,声音沙哑。

荣保头低得更低了:您……怎么会这么问?郑盈侧瞧他,眼眶已经肿了。

我在问什么,你不清楚吗?荣保心里发虚,双腿一颤,直直地跪了下去,磕头道:真……真的没有,公主明鉴呐。

郑盈扯了扯嘴角:算了,我不与你说。

荣保是郑显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都是有数的,问也问不着。

营帐内泛着生肉腐烂的味道,随着炉火的热气蒸腾而起,郑盈红肿着眼往他腿上看去,心一抽一抽。

她伸出手,覆在兄长手背上,那么热的炉火,他的手却是冰凉的。

他们都是皇帝的孩子,命运却是如此的不同。

郑颉是在拿君主的眼光来衡量自己的皇子,所以他对几个儿子都是放任甚至冷漠的态度。

他折了一个儿子,可是他还有别的孩子,甚至在将来,还会有更小的生命诞生。

真的有那么多意外吗?是不是她哥哥的存在,本身就是别人的威胁。

她低眸,握住他的手。

十六岁的郑盈,第一次尝到了皇权博弈的滋味。

冰冷又无情……十月,圣驾回宫。

一同到来的,还有朝堂的清洗。

都察院副都御史彭昀与吏科给事中范兴仁,一口咬定吏部尚书徐延与胡虏勾结,圣上震怒,连夜派人搜查,果然在他府邸找到了私通的信件,连同那个异族少年,一道作为证据,被送往了皇极殿。

而范兴仁,是徐延一手提拔起来的。

入夜,明明灭灭的星子挂在空中,东榆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张灯结彩,叫卖吆喝,边境之危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刑部空洞洞的牢房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穿着一身单衣,仰躺在一堆平铺着的稻草上,那草堆不知道躺过多少犯人,上面还残留着丝丝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还未定罪,那牢头是个心好的人,偷偷给他带了伤药进来,这才勉强撑过了这两日。

地上的寒气,丝丝入骨,仿佛要顺着他的血肉钻进去。

他的膝部也开始痛了上次到牢狱里来,还是来看陈理的时候。

谁知不过几个月,便换成他了。

寂静的牢房最是渗人,里面不知道死过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灵魂至今还飘荡在这冰冷的牢框中,哪怕是一缕风吹过,都让人脊背发凉,心生颤栗。

真冷啊他静静地仰躺着,嘴角溢出一丝抽气声,极力地忽视腰腹间的痛……牢房一片死寂,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光亮几乎可以不计。

低低的脚步声在这样的环境里,便显得尤为清晰,哪怕极为微弱。

他微微睁开眼,侧过头去,只见一双轻巧的绣鞋缓缓走近……牢房的锁,啪嗒一声开了。

那双绣鞋的主人蹲下了身,他的眼还不能适应光线,只瞧见眼前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

一袭深黑色的斗篷,大大的兜帽把她整个脸都盖住了。

一只柔软又纤细的手,覆上了他的额。

你怎么来了?他嗓子干涩,声音也沙哑,衣冠不整,形容狼狈。

实在不是个见她的好时候。

郑盈不想哭的我求了姑姑,来看看你。

她吸着气,极力掩盖声音的颤抖,嘴角扯出一个艰涩的笑。

傻孩子他叹了口气,却是如往常那般笑着的,平淡又温和。

郑盈扶着他坐起来:你不要说我傻……她说话声音很低,似是怕吵着他,小心翼翼地。

只是那话语里的颤抖,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下去,只能微微侧过头,不让他看见。

不哭,嗯?徐延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只是临了,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缩了回去,笑道:我的手脏……郑盈努力抿着的唇终于松开,猛的往他怀里靠去,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开始倾泻出来。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才可以救你。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姑姑只能让她见他一面,皇帝更是不可能因为她而背弃原则。

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

徐延低头看着她,双手虚虚地环在她肩膀上,笑道:你都不问我,有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么?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偏袒的滋味。

没有理由的信任作者有话说:出狱后,我就让他们成亲。

(斯哈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