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是开放式的, 能直接看到堂下的歌舞,陈酌嫌吵闹,起身换了个地方, 梁叔明也没什么兴致,跟着一道去了。
我听说, 齐家小姐温柔娴雅,长得也漂亮,怎么, 你们俩都没看上?陈酌勾着他的肩膀, 笑得开怀。
梁叔明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这是在挑大白菜?他什么感觉暂且不说, 就说那位齐小姐, 指定是不满意他的, 两个人一盏茶都没喝完,就散了场。
陈酌笑了一声,推开另一间房门, 正好看见里面有位侍女在点香。
这是什么味儿?他扇了扇,觉得有些呛鼻。
郑盈喜欢栀子花的味道,他母亲喜欢桂花,所以公主府里的香大多都是这两种,如今倒是有些不习惯。
回公子,这是暖香,冬日里燃着最是好闻了。
侍女低头答陈酌看了她一眼, 并不觉着好闻。
他松开勾着好友的手,走到窗边,正要打开通气。
楼下烟火缭绕, 许多小摊贩在卖小食, 他打开窗往外探了一些, 想看看有没有能给郑盈带回去的糕点,却在即将要回身的那一刻,瞥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青蓝色的衣裳,裹着披风,蓝灰的马车车帘被吹起一个角,正好露出半张莹白的小脸。
她身侧好似好坐着一人,郑盈与他离得很近,脸上挂着欢快的笑。
梁芙悦回了老宅,那她身边那个是谁。
他又望过去,想要看清楚些,那道帘子却骤然落下,遮挡了他的视线。
陈酌:……那辆马车缓缓驶去,他回过神来,立马便向楼下跑去。
你自己喝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不过两息的时间,他便跑得影儿都没了。
下了楼,他径直到了那正在喂马的堂倌面前,拿了缰绳利落上马,高喝一声,飞驰而过。
马车驶过东榆街,郑盈手里握了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还有一两颗,她咬掉了一个,酸酸的味道立马席卷了她的味蕾。
你真的不吃吗?她坐近了些,把那跟光秃秃的签子给他看。
只有最后一个了。
她嘴里还含着那颗糖衣已经融化的山楂,说话时两个腮帮子会鼓起来,她的脸很小,却意外的有肉,吃东西的时候就更像兔子了。
徐延笑了笑,说道:你不是还有一串么?不如你把那串给我?见她可爱,他突然就想捉弄她。
那不行,这是我要留给阿酌哥哥的。
她把那串完好的背过身后去,警惕地看着他。
郑盈在家里的时候,对这位表兄向来都是直呼其名,两个人一起长大,也没那么计较。
她若是买了什么好吃的,也总要给他留一些。
这个姑娘挺好玩儿的,会守护自己的糖葫芦。
他笑了笑,就着她的手把那颗剩下的吃了。
郑盈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发现这位是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的,也不端着,红色的糖渣弄出来了他便拿出帕子抹净,动作很好看。
她看得稀罕,正想着要如何处理那根木签时,马车突然一个猛冲,外面传来一声剧烈的嘶鸣。
常今见有人直愣愣地跑了过来,愣了一下后紧拉缰绳,马儿吃痛,前肢高高地跃起。
吁……马车停的急,郑盈根本反应不过来,因为猛冲的力道她突然就被甩到了马车角落,就在她的头即将要碰到车壁时,一双有力的长臂将她揽到了身边。
别怕……那双干燥温暖的手,将她要高高提起的心又安抚了下去。
马儿在一阵骚乱之后慢慢安静下来,此时车外却好似有另一匹马儿的嘶鸣,常今看见来人的脸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心底不自觉地浮起一阵心虚。
候在另一侧的苏春就更不必说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颇为尴尬。
陈酌翻身下马,定定地看着两人。
苏春,我妹妹呢?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玄色的衣衫透出一股冷峻之气,显然心情不太妙。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见,郑盈重新坐稳后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突然身体一震,惊讶地掀开车帘,外面果然是一脸肃然的陈酌。
陈酌……她眼皮子颤了颤,显然也心虚,手也在发凉,反应稍微有些大。
毕竟她今早还跟他说自己去找梁芙悦了这下倒好,让人逮个正着。
她正紧张着,脸色微微发白,不知所措的样子。
徐延看出了她的慌乱,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要我出去么。
她陡然松手,那道帘子落了下去。
郑盈小扇子一般的长睫忽的抬起,她眸子里好像有水,亮晶晶的,却有很害羞。
他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我,我自己去吧。
郑盈虽然有点准备,可这样仓促地便让自己的家人知道,她心里难免没有底。
郑仪眼光高,她父亲那里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所以她想先去探探她父亲的口风,然后再做打算。
但是徐延似乎是误会了他轻笑一声,单手把她揽过来,问道:嗯,我这么见不得人?这个姑娘有时候胆子大的要命,有时又怂,他也无奈。
两人离得很近,他说话时又是那种低低的语气,郑盈最受不得他这样说话了,她嘴角的笑快要溢出来,紧接着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你不要冤枉我,我可没有这么觉得。
那双推他的手绵软无力,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便不动了。
阿盈……车外,陈酌又唤了她一声,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郑盈心头一颤,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该走了……马车内很安静,薄荷与栀子花的味道交缠在一起,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放开她。
嗯?她歪了歪头,示意他松开。
因为在马车里,她便没有戴兜帽,徐延看着她仰头,修长如玉的脖颈像只小天鹅一样扬起,眉目间很几分娇俏的味道。
他很不想放她离开盈盈……啊?他缓缓靠近,一点一点地弯腰,黑压压的影子朝她罩了下来,那股薄荷的香味越来越浓……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鬓边微凉的触感郑盈惊讶地看着他,而他也很快地直起身,替她理了理衣襟,再次问道:真的不用我出面吗?郑盈目光一直盯着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干得要命,她的鬓发间还残留着一丝薄荷的味道,清清凉凉的,就连头皮都是酥麻的,身体微微颤栗。
我,我不用。
她深呼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他。
我走啦。
她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蓝灰的帘子掀开,郑盈心虚地看着陈酌,讷讷地下了马车,朝他走过去。
脚步有些沉她慢吞吞的,陈酌看不过去,几步走到了她跟前:里面是谁?他没有去掀车帘,便是想听她亲口说。
而且这个年纪的姑娘,瞒着家里出门,他猜着也知道是为什么。
郑盈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她语意中带着点哀求的味道,就像只犯了错的小猫儿似的,不敢让他知道。
陈酌侧头,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安静无声。
能在这个时候这么淡定,看着也不像什么等闲之辈。
郑盈直直地盯着他,手一直扯在他袖子上,虽然不说话,却能让陈酌感受到她的不愿意。
……马蹄踏碎了府门前的寂静不过半刻钟,陈酌把她带回了公主府,一进听风阁,他便拉开了一张椅子,沉着脸坐了上去,接连给自己倒了几杯茶,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说,出去就出去了,怎么还瞒着我?他重重地放下杯盏。
今早他还碰见她,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去买胭脂,一溜烟儿就跑了,还刚好在他母亲进宫的时候,这不就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么。
他方才气得差点儿去掀了帘子,但是最后考虑到女孩子家脸皮薄,他又忍住了,只能把她带了回来。
他身侧还有一张椅子,郑盈正要坐过去,却被这声吓得一哆嗦,立马又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那我不是,不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是她禁不住诱/惑,这才去见自己喜欢的人么。
她正倔着就在这个时候,元宝不知道从哪儿溜了进来,欢快地扑到她的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会儿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郑盈艰难地抱住了它,冲着陈酌讪讪地笑了笑:我……下次不会了还有下次……他快要气得跳起来,后面还是忍住了,耐下性子问她:那你告诉我,里面是谁?他终究不放心,这个年纪的姑娘容易被外面心术不正的男子花言巧语哄骗,他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有责任帮她把把关。
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外面的人心思各异,谁能保证不是心怀鬼胎。
果然,他这句话一问出口,这姑娘又沉默了。
郑盈双手托着元宝的脑袋,慌乱地撸了两下它的毛,陈酌一直盯着她,最后无奈,她只能走近了一些,捂着嘴巴与他说了几句什么。
那几个字眼传到耳朵里的时候,陈酌眼皮子一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果然有喜欢的人了连自己这个哥哥都要瞒着他突然就明白了梁叔明的心情,就像自家辛辛苦苦种的小白菜被人偷了,他还不知道偷的人是谁,可恨的是自家的小白菜还护着。
行了,你不想说便不说吧。
他妥协但是你要记住,身边要有人,只要出去便要带够人,知道么?郑盈出身好,长得也好,难免引来一些图谋不轨之人,陈酌觉得他还是要多叮嘱几句:下次若要出去,与我说一声。
他们家没有约束自家女儿的想法,郑颉没有,他没有,他的母亲也没有,只要不过分,年轻的男女多见见,也不算什么。
所以陈酌虽然反应大,气的确不是她私自跑出去,而是她居然开始瞒着自己了。
……今日休沐,徐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顺道去了趟东街的柳条巷。
那里有位花匠,极擅养花之道。
常今守在那人门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见他主子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盆碧绿的幼苗。
也是惊奇,这匠人手艺恁好,这样冷的天儿家中还飘散着花香,一看就是种花的老手了。
今日没什么事,他便慢悠悠地赶车回府。
这几日实在是冷,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马蹄踏上去倒是毁了这片干净的颜色。
徐延掀开车帘,让窗外的冷风灌进来,那盆幼苗放在他身侧,被他的身体挡了,倒是一点都吹不到。
公主府他去过,里面一到春夏的时候,便是满园的栀子花,香气不算浓郁,却能飘得很远。
而他手里这盆,便是他半荀前送过来的,这幼苗生的娇气,他侍弄了不过几日便病了,哗啦啦的掉叶子,所以他才送来了给这花匠瞧。
如今倒是好了许多,至少看着不蔫蔫儿的了。
夹着雪的冷风灌进来,他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这一日过得太快,他竟然开始不知足起来。
也不过一会儿的时候,马车便到了府邸。
他方一下来,便见管事匆忙走了过来,他年岁虽大,腿脚却好,到了跟前,他先是弯腰行了一礼,脸上挂着笑,他道:大人,等您许久了,黎夫人今日到了。
常今一惊夫人不是在平江么徐延拿着手里的苗,管事的见状便要接过,却被他淡淡地避了开来。
管事识趣地退了回去,继续道:是老奴疏忽,前些日子夫人送过信来的,只是半道上出了些事儿,信丢了,府里这才没有收到消息。
他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午间,符大人也来了,他见您不在,便代为陪着,如今正在前厅。
徐延当年的师长便是姓黎,眼下这位,便是恩师的夫人,他自然尊敬,吩咐道:我换件衣裳,马上就来,你亲自去照顾着,缺了什么立马送过去,知道么。
管事唉了一声,抬腿就要走,只是脚刚迈出去,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得更开怀了:您不知道,絮儿姑娘来了,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这位小姐几年前他也见过几次,长得纤细高挑,人也漂亮,何况还是黎先生的遗孤,徐家自然照料颇多,对她的印象也极好。
将近年关,府里没什么人气,如今这两位一来,这个年倒是能过得热闹一些。
徐延嗯了一声,他与恩师的女儿没什么接触,但是先生故去,他作为学生自然有责任多照顾。
他思衬了片刻,说道:你去把陶然苑收拾出来给师母住,絮儿便去养怡院吧,你去照顾着,我一会儿便来。
他十二岁到平江求学,那时候黎絮还没有出生,他都是把她当小辈看待的。
管事应声,笑着去了前厅。
他先是回了趟书房,把那盆花苗放到了门口那个竹木架子上,然后才去换的衣服。
他今日倒是欠了符为静一个情,他不在府里,若是无人陪着难免太过失礼。
今日,这座府邸,久违地又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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