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酉时将至,府邸已经掌灯,徐延换了件湖蓝色稍显郑重的衣裳, 便起身去了前厅。
穿过长廊,过了月门, 远远地便听见一道姑娘家的声音:我第一次出远门,原以为平江已经很大了,只是这一路走来, 才发现是我太浅薄。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符为静也随即与她论起京城的风物来。
门口的侍从见他过来, 忙低身行礼,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 走进去。
夫人来,怎未与我说一声,该我去接您的。
他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说话也如和风拂面一般。
黎絮侧头,心知这便是府中主人,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内心一震。
那人面容疏朗,身上已经褪去来印象里的青涩,周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既不迫人, 又让人不可忽视。
她连忙起身行礼,唤了一声大人。
如今身份易位,如何能再像从前一般随意, 她拎得清。
徐延看了她一眼, 笑道:这是絮儿?黎夫人坐在上首, 另一边坐的便是符为静:你公务繁忙,我怎好麻烦你。
她微微笑着,梳着干净利落的发饰,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积淀的纹路,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的气质。
是啊,这便是絮儿。
她站起身走到了他们面前,半拉着黎絮的胳膊,笑道:你走的时候,她才那么大点儿,如今……她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低了低头,长叹了一口气。
徐延知道,夫人这是想起了老师。
另一侧的黎絮见状,也贴心地拉住了母亲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这是个温柔的姑娘他们用过饭,徐延安排好母女两人,便与符为静往书房去。
我看夫人的意思是,想要你帮着这位黎姑娘找个好人家,你打算怎么安排。
符为静下午陪着招待了许久,多少也清楚些。
黎家书香世家,当年黎先生也是国子监极有名气的讲师,后回了平江办学,教过的学生不知凡几,可来来去去最喜欢的也就那么几个。
其中就括徐延恩师故去,我自然有这个责任。
推开房门,他也没急着进去,目光在竹木架那盆碧绿的幼苗上逡巡了一瞬,看着精神还算好,叶子也没蔫儿,他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进门,符为静一只脚都迈进去了,还犹豫着收了回来探头去看那盆花。
他仔仔细细地瞧了许久:我说,没见过你这么喜欢花啊,这么小心地养着,是不是送给哪个姑娘的?他脸上挂着一丝探寻的笑,随即跟了上去。
别说你没有,卫尧都看见了,那个姑娘去接你,你还抱着人家,我说呢,你这无趣的性子什么时候有这个耐心养起花来。
符为静戏谑着,说话也没有卫尧那么多顾忌。
他听见前方传来一声笑,温和极了:原是阿尧多的嘴,看来他还不够忙。
符为静嘲笑的话语顿在嘴里,大吃一惊。
这等于变相地承认了他咳嗽了一声,立刻热情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谁家的姑娘?不行,你这是跟我见外啊,连卫尧都比我先知道。
符为静捏着下颌,简直比对自己儿子娶妻还上心,他在书房内沉默着走了两圈,最后一拍脑袋,说道:既然这样,不如年底就娶回来。
他越想越激动,更觉得不能拖了。
要不就这样,我明日便让我母亲去上门,定帮你把事办妥。
符为静根本就没考虑过两个人是不是门当户对,毕竟这个人官儿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而人家姑娘家里同不同意,他觉得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谁能拒绝权势。
徐延看着他激动地走来走去,连什么时候成婚都盘算好了:就下月初,是个极好的日子。
唉,虽然时间紧了些,但是日子好,我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也不能委屈了人家。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没有与徐延商量的意思。
到底是谁要娶妻?他笑了笑,没有阻止符为静的好意,转而去拿那封请婚书。
一本古朴雅致的折子,翻开上面还有几行字迹,后面却断了章,显然是未曾写完。
他从未觉得一封婚书有那么重,带她去东雁塔前一晚他便开始写了,直至深夜,却依然没有写完。
好像怎么都不足以告诉圣上,他内心的珍重。
他要带走他的女儿这对每一个父亲来说,都不是一件让人心情美妙的事。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是谁家的姑娘呢。
不过一小会儿,符为静便已经把所有的事都盘算好了,他啪的一下双手撑到案前,盯着他。
你先与我说,这样我母亲心里好有个数。
不然一点准备都没有,总归失礼。
徐延正盯着那本折子,眉心微微皱起,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听到符为静的话后,他才抬起头来,笑道:你见过的。
我见过,什么时候?符为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滚过无数个片段,最终都汇集到了方才。
他惊到:是黎絮?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似的:我就说呢,人家大老远地从江南过来,是不是你安排的?而且,黎夫人知道么,你们俩年岁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虽也不影响什么,但你是不是应该有诚意些,早日把岳母接进京……不是黎姑娘。
他越说越里离谱,徐延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了,索性直接告诉他:是圣上的女儿,你见过的那位公主。
而且,徐延突然意识到自己唤师母的女儿名字是不妥的,从前他还在平江的时候,那个姑娘将将出生,还是小娃娃,两人虽是平辈,他心里却是把她当做小辈的。
如今看来到底不好为防他再说出些什么惊人的话,徐延所想先堵了他的嘴。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此事特殊,还是我亲自来吧。
也就是在那一刻,符为静脸上的笑顿时便僵硬起来,他撑在书案上的手也不自觉地移开,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说谁?他问得大声,就连侯在门外的常今听了觉得震天响。
你是官做腻了还是怎么。
符为静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看他气定神闲地坐着,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他又不确定了。
我告诉你,皇上不可能会同意的,她养在公主府,你人又在内阁,你要真的这么做了,皇上还指不定要怀疑你居心不良,要用公主做些什么。
这不是开完笑的我自然知道。
符为静更气了:那你还……他说不下去了,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一个比个不正常。
他换了个说法:那公主愿意么?徐延脸上的笑意更温和了些:她愿意,我会待她好。
符为静语塞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叹了口气去桌上拿了个杯子,自顾自地斟起茶来:既如此,你便要想清楚后果。
身后没有声音了,符为静以为他在犹豫,走过去后才发现他是再写一封奏书。
或者说请婚书才更贴切些看来他的劝导无果符为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他还有个并不算好的消息要告诉他。
就算你今日写好了,这个时候也是呈不上去的。
徐延抬头符为静看着他,心里憋不住话,只好说清楚:胡人使节下月进京,北梁的人也来了,他们要一位公主……前去接待的人里,有符家的人。
北梁在北,对大魏向来都是虎视眈眈,从前他们顾忌着不敢动,如今看到胡人作乱,他们自然也要上来分一杯羹。
由头找得也好,说什么魏梁结谊,算盘倒是打得好。
皇帝若是不愿意,那便是看不上北梁的皇太孙,这样自然是伤和气的。
而大魏若是答应了,他们左不过也就是娶了位金枝玉叶回去,日后是生是死,也就凭他们一张嘴了。
简直无耻公主是不可能给的,皇帝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两方人都在观望,他不可能立刻撕破脸。
你这封折子,不能这个时候呈上去。
符为静叹了口气宫里有两位适龄且未婚的公主,若是郑盈下嫁,压力都会到皇帝另一个女儿身上,他也是一位父亲,便是偏心也不至于此。
书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徐延放下手里的册子,往椅上靠去,身体后仰:大魏军力还不够强盛,圣上轻易不会再打的。
所以此刻他手里的这封请婚书或许还要再搁置一段时间。
符为静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了,右手摸着下巴,说道:事无绝对,你照旧呈上去,单看皇上如何决断。
他在刑部待了这么许久,对人心的揣摩不比徐延差:若是圣上下定了决心,为两位公主都挑好郎婿,到时候至少推脱之词是有了……北梁总不能像块儿狗皮膏药似的脸都不要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徐延思衬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盈盈那里,我会与她说好的。
符为静:……他咳嗽了两声,手一颤,杯子里的水差点儿倒出来。
原以为这人要孤老终生,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收了,而且看他这样,似乎还乐在其中,符为静不免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他喝完手里这杯茶,起身便走,徐延还在写那封婚书,估计也是注意不到他了。
天色已晚,符为静走到了长廊处,将要过前面的月洞,却瞧见一盏昏黄的灯朝着这边过来,他定睛一瞧,身量高挑,姿容清丽,正是那位黎姑娘。
黎絮见了他,微微低身行了一礼,符为静点头,两人错身而过。
这是去书房的方向符为静心里一阵疑惑这般晚了,她去做什么……作者有话说:我要狗血了……黎絮不坏如果我快的话晚上十一点前还有一更,十一点后没更应该就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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