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拉到了炉边坐着, 暖和的炉火烘烤着身体,寒气逐渐被驱散。
他坐在她身侧,替她拿着另一根糖葫芦, 还有一根在她手里。
那个是给你的她咬了一颗进嘴里,腮帮子鼓了起来。
徐延侧头, 她坐的并不端正,身体前倾靠近炉火,手肘撑在腿上, 两根嫩白的指尖轻轻捻着竹签, 红白相衬, 极为惹目。
他笑了笑, 转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串儿, 似乎并没有打算吃。
红艳艳的果子翻成串,外头裹着甜丝丝的糖,大概是很吸引郑盈这样的小姑娘的。
你不喜欢甜的?郑盈见他拿在手里许久, 不免疑惑。
进京之后,久居深宫,她已经很少能这样跑出来自己买这些小玩意儿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会让她很有满足感。
怎会,我对饮食并无忌口,酸甜苦辣皆可, 只是平日里多以清淡为主。
他把手中的那串放到了桌上的碟子里,给她又倒了杯茶:往后我们一处,你有什么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 都可以与我说。
他想她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过得快乐他们两个人, 不管以后是在公主府也好, 还是在他府里也罢,比起她生活的地方,终归是冷清了些。
她是好动的性子,又喜欢热闹,不知往后可会不惯。
茶盏递过来是温的,并不烫手,郑盈接过的时候刚好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动作明显慢了一瞬。
好她应了,嘴角轻轻勾起,略微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口侍从敲门,道是户部几位张于二位大人前来拜访,有事商谈。
如今接近年关,诸多事情都堆到了一起,他难免脱不开身,只是今日他却是不打算再见谁的。
徐延嗯了一声:你去告诉两位大人,今日我还有别的事,便不见他们了。
回绝之意显而易见郑盈看了他一眼,觉得许是自己在这儿,他才走不开的,于是告诉他:你去吧,我可以自己待一会儿,耽误了事可怎么好。
她不懂朝政,却也知道有些事等不得。
闻言,徐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想我陪着你?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这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似乎有些儿女情长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轻易便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若是真有着急上火的事,张于两位早就直奔书房来了,不会这样直愣愣地等在前厅。
他私心里其实是想多陪陪她的,诸事匆忙,两人并不算太了解,若是能有这样一个下午能坐在一起喝喝茶,他并不介意把事情都推了。
但是她似乎很不想打扰到他见他询问,郑盈不解地问道:可是,不应该是政事重要吗?她父亲也很忙,有时候长公主也很忙,连看她的时间都不怎么有,她一直都跟着陈酌野来野去的,已经习惯了,潜意识里便觉得有些事需要她去谦让。
比如现在徐延看她愣愣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吧,那我先去,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看她催促的样子,似乎他不去,自己留连之意反而会过于明显。
出了书房,他径直往前厅去,在那里,两位大人正在喝茶,见到他连忙起身行礼。
徐延点了点头,便去了首位。
这两位是来与他商讨广东海运事宜的,出海不仅需要兵力维护,更需要商船加持,大魏于海上并无开拓,所以船只的营造便迫在眉睫。
皇上已经吩咐,命东江造船厂加紧赶造,务必在年后能有一部分船只下海。
姓于的这位大人也是个急性子,对海运之事也颇为上心。
年关将近,这笔款项务必要先拨下来才好……年底户部会有钱款汇总,需要算清楚呈上去,皇上过目后,这一年的开支才算了结清了。
眼看马上就要过年,此事不加紧办下来,往后怕是要拖许久。
待他说完,坐在另一侧的张大人摸了摸下颌的胡须,似是还有些别的顾虑。
大人,皇上令船厂连夜赶制,要的数目不小,若仅仅是出海运送丝茶等物,似乎并不需如此多……皇上下令造四十艘船只,还都是大型,船厂怕是应付不来。
他不敢直接反驳圣上,所以便与于大人一处前来,想先请个章程。
徐延静静地听完了,没有立即恢复,反而是思衬了片刻。
前厅门窗都开着,外面呼呼的雪纷纷扬扬,不时灌进风来,冻得两位大人腿肚子都在打颤。
那位姓于的大人往门口看了一眼,皂靴底下的脚趾头都缩了起来,没敢贸然去关门窗。
他往上手瞥去,只见那位靠在红木椅背上,眼睑半阖着,似乎觉不着这冷飕飕的风,而与他一道的张大人,半隐在袖中的手越挪越里,几乎都要缩了进去。
确实急了些,既然皇上说了先要一部分,那便先赶工,能有多少算多少。
徐延开口过几日,户部会先把这笔款项批下来,东江船厂应该有的忙,到时候再请示皇上,是否要加派人手过去。
四十艘船,出海十余艘都算多的了,那剩余的船只用在何处,圣上似乎另有打算。
北梁在大魏东北,有大片区域靠海,而近魏边界处有一处长长的山脉,皇上若要出兵,似乎走海上来的快许多,粮草补给也能跟得上。
北梁使节下月便要进京,圣上许是在暗暗备兵,并没有明着说出来,朝廷只有少数人知道。
他们在前厅大约有半个时辰,此处哪里都安静,唯有厅内不时有说话声传出来,那位于姓的大人依然在与自己的上座商讨海运事宜,张大人不好独自走,便也陪同着听了起来。
许是他一直没有开口,便有机会观察自己上官的神色。
那位安静地坐着,不时轻啜一口茶,眉间微蹙,指尖缓缓敲击着椅把,面儿上看不出什么来。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大人的目光偶尔往窗边移去,后面甚至越来越频繁。
张大人疑惑地望过去,只见窗边摆着一个沙漏。
他做官虽不精明,基本的眼色还是有的,待了不过一会儿,便趁着空挡儿拼命朝隔壁姓于的使眼色,不料自个儿同僚太过投入,根本没看见。
张大人眼都要使抽了他表情实在丰富,徐延很难不注意到,他放下茶盏,淡淡地道:张大人眼睛怎么了?这时,姓于的终于看了过来,脸上尽是疑惑。
张大人:……两人尴尬地告退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有事儿没有禀完呢,你急着走你先啊。
下人给于大人披上了披风,待暖和起来了,他便有功夫数落身旁的同僚。
明明是可以一天议完的事,为什么要拖他走,这不是明天上值还得再议一遍。
多此一举么这不是你是瞎了不成,大人显然是没什么心思听你我禀告这些,咱还不走,非要等人亲自来请么?他冷哼了一声,系上披风的系带便走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你就这样,府门开启又合上,终于没有别人打扰了。
徐延回了书房,甫一推门,便见她半个身体伏在案上,认真地打量着什么。
从侧面看过去,她轻轻地倚在桌上,长长的睫毛暴露在光线下,就像一把小扇子,轻轻扇动着。
她是一株开在春日的栀子花,身上都是阳光的味道。
徐延站在门外,双手负在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都说,人一旦缺少什么,便会极力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而他,仅仅在而立之年,权名威势,都已经做到了同辈需要仰望的地步,在外人看来,他的人生应该已经没有缺憾了。
只是,怎么会有人满足于自己现有的东西呢?便如符为静说得,他不可能没有野心。
他只是把野心放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三十年孤身一人,他或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自在又安然。
但是,松逸的同时,他的内心也是孤寂的,如旷野一般地孤寂……郑盈这个姑娘,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便在一步一步地试探他。
温暖的猫咪把头探到了大灰狼的嘴边,他不自觉地纵容着,然后越来越渴望把它含在嘴里,一口吞进去……他手上那么多血,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干净。
屋内烧足了炭火,铺面的热气往外涌,驱散了他从外院带进来的寒气。
他抚了抚身上的外衫,肯定已经不冷了,才走进去。
在做什么?那个姑娘伏在案上,看得出神,连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郑盈回头: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她攥起那张纸,脸上笑得灿烂,迈着小步半跑了过来,凑到他跟前,说道:我找到一个东西。
徐延低头,见她笑容明媚,眉梢微微扬起,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郑盈的手攥着东西背在身后,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一圈,才主动地拿了出来。
你看,我画的雀鸟。
她摊开那张纸,放到了他身前:我交给你是要你帮我扔掉的,为什么还在你这儿?她方才打量了这幅画许久,越看越觉得丑,想不清楚自己那个时候怎么会有勇气去拿给于老先生看……最后还落到了徐延手上轻飘飘地一张纸被抽走,徐延拿过来压到了镇纸下,轻笑道:那天看你哭得可怜,就顺手带了回来,后来便忘在了书阁里。
一开始确实是忘了,后来过了没多久,她的心思越来越明显,自己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幅画。
幼稚的可笑,却少有的纯真。
嗯……我画得不好,你那个时候一定在心里笑话我呢。
她双手交握着,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不管,反正你看了就看了,以后不准拿出来笑我就是了。
她没纠结多久,很快便又开心了起来,探着头去看他书房里的其他东西,每一样都新奇地很,只是目光总没有落在他身上过。
那个姑娘走着走着便看见了上次他带自己进去的那个小隔间处,那日他送了自己一个玉坠,现在还戴在她脖子上呢。
里面与书房用一个高高长长的书架隔开,互不干扰,光线却没有外面亮。
郑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跟在自己身后,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我可以进去吗?她问徐延:当然,府里的每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去,无需再问过我。
他的声音十分清润,完全符合她对古时那种清隽儒士的想象。
且满是纵容她心里荡开了水花,笑着回到他身边,试探地问道:都说为官难做清流,那你这府里……有没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
炭火噼啪一声炸开了一朵火花,书房内连空气都静默了一瞬。
她纯白的小脸离他不过一臂的距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略带粗粝的指尖缓缓抚上她白皙的脸颊,不过一息,她便感受到了脸上拉扯的痛感。
啊……她张大了嘴巴,惊诧地看着他,一边喊着痛一边想跑,奈何力气不够,只能张牙舞爪地推那只手。
我不敢了,你松手……松手。
她拍打他的手臂,后悔自己问些不着调的东西。
柔软有肉的脸颊终于捏在手里,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立刻松开。
盈盈,下次问这种事情的时候……收起表情,安静地看着那个人就可以了。
他虽然不捏她的脸了,却收紧了手臂,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
这句话,他是靠近她耳边说的。
听完,那个姑娘突然埋进他怀里,呵呵的笑了出来:啊,我就想捉弄你……别人我也不敢呐,不然你教教我……她补了一句,抬起小脸瞧他,唇瓣抿得紧紧地,嘴角微微勾起。
这样我也可以去吓唬吓唬别人。
她哪里是想要他教的意思,分明就是换一个法子捉弄他。
徐延低头看了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睛就像一潭平静深邃的湖,周身却有一众暴风骤雨即将袭来的威势,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二手探到了她的后脑。
温热的掌心通过发丝传到她的皮肤上,力道缓缓变重,郑盈被迫仰起头,与他直视。
突然就紧张了起来看着他眼睛的那一瞬,郑盈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
这才是他站在朝堂上的样子让人感觉被压地喘不过气来……作者有话说:大概66章开始就是婚后了感谢在2022-11-29 22:04:34~2022-12-13 14:1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千莫 50瓶;爱花的老芝棠 20瓶;徐长吟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