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8 章

2025-03-21 15:58:17

郑盈料想地不错, 照老先生这个法子,她确是带着作业上路的,去东河围场需要四天, 他们已经走了快一半了,为了到时候能开开心心地玩耍, 她决定在路上把课业完成。

奈何她实在写不出来,而且坐了这么许久的马车腰酸背痛不说,她脑子还晕乎乎的, 食欲不佳。

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 有侍卫、王公、朝臣, 禁军、还有皇帝的子女后妃, 郑颉的车架在前方, 离她不算远。

姑姑,我也能骑马吗?她把车窗的帘子掀开一点,探头问道。

马车里虽然暖和, 却也实在难熬,颠簸不说,还头晕的厉害,不像陈酌,离开了京城就像匹脱了缰的野马,她两天都没见过他一面。

公主,您身体弱, 跟不上的。

苏春靠近窗口,温柔地劝道。

而且外面风大,又吹病了怎么办。

说到生病, 郑盈马上就老实了, 她想起了上月每天都喝的那种苦苦的药汁, 一大碗,闻着都难受。

哦,那我不去了。

她放下帘子,听话的坐了回去。

单看此次来的人数,就知道皇帝有多重视此次围猎,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吹散了阵阵马蹄声。

两个时辰后,队伍休整。

郑盈掀开车帘往外去,苏春扶着她下来:公主,要不要喝水?郑盈摇了摇头:我去看看姑姑绕过七拐八拐的马车和护卫,郑盈直接找到了她姑姑的所在的地方,李河灵守在马车外,看见她过来先是一愣,而后行了一礼,说道:公主这个时候过来是……我想跟姑姑坐她直接道一个人实在无聊,她待不住。

可是……李女官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里头传来的声音打断。

河灵是她姑姑的声音,可又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喑哑又柔媚,与她往日的清冷的气质完全相悖。

姑姑?郑盈试探地叫了一声,里面没有应答,她便提了裙摆要上去,只是方一探头,车帘便被掀了开来,她与那个年轻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猛的缩回脚步你……你郑盈傻眼了,她怎么都想不到里面还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她没见过的男子。

公主那人面容清俊,躬身行了一礼,耳根处还泛着淡淡的红,没等她喊起身便落荒而逃,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女孩儿站在原处。

她看着他离开,脚步很快,很有些受到惊吓的意味,却又强自镇定。

阿盈,进来吧。

郑仪在喊她,语意中带着一丝残余的缱绻。

青色的车帘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她姑姑靠在车窗沿白皙的手臂,宽大的袖口落了下来,迤在铺了软绸的车座上。

郑仪的目光比方才出去的那人淡定多了,她坐直了身子,一边把郑盈拉到自己身边,一边从壁柜中给她拿糕点: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太无聊了,便来看看您。

郑盈拿了一块儿栗子糕,小半口咬下去,软软甜甜的,很是好吃。

刚刚那个是谁,怎么我没见过?她又问大人的事小孩子莫问又是这句话郑盈哼哼了一声,咬着栗子糕,目光不经意地瞥到她姑姑白皙的脖颈处泛着点点梅红……郑盈伸出手要去触碰,好奇地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她凉凉的手触到郑仪温热的脖颈,那星星点点的痕迹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郑仪:……她制住她不老实的手,第一次头痛郑盈如此旺盛的求知欲。

这要她如何解释。

其实要她说,这样的事当然是实话实说为好,郑盈十六了,该知道的也不好遮遮掩掩,甚至可能引起她更深的好奇,若是不小心让人带坏了,那还不如她这个姑姑亲自来引导。

盈盈郑仪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软软的一团抱着很舒服。

郑盈也顺从地搂着她的脖子,说道:什么?你长大了她摸了摸女孩儿乌黑的发仿佛这姑娘昨日才到她身边。

可是您刚刚不还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么?她记得清清楚楚:我怎么突然又长大了?郑仪被她噎了回去,抚着她乌发的手突然就想握起来给这孩子一下。

小时候多可爱,她说什么都听,大了后跟着陈酌混的滑不溜手她抓都抓不着。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躲着我。

郑盈坐在她身侧,身体紧紧地贴着姑姑,抬头好奇地盯着郑仪的脖颈看,她没见过这样的伤痕,都不知道是什么弄伤的。

而且姑姑也没喊李女官进来上药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郑仪沉默地搂着女孩儿的肩,微微思考了一下,告诉她:当然是做有情人该做的事郑盈是扎扎实实在爱中长大的,皇帝和姑母护着,每天需要知道的也不过是哪日能和陈酌一块儿出去玩儿,从来没有涉猎过这方面的事。

她吐了口气,问道:有情人该做什么样的事?当然是让自己觉得快乐的事,顺从欲/望,顺从感觉,而且得是你真的喜爱的。

郑仪松开她的肩膀,舒适地倚靠在软枕上,继续说道:你是公主,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事,不然,你父皇坐上那个位置的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庇护天下而不是自己的亲人么。

郑盈半懵半懂,问道:什么是欲/望?每个人都会有吗?她又追了一句她姑姑笑了笑,拉起郑盈的手仔细端详着,细腻修长,莹莹如玉,却没有说话。

郑盈一头雾水地走了……重重禁军护卫的明黄车架中传来阵阵笑意,皇帝摊开图纸,手里握着一直蘸了朱砂的笔,笑着圈划了几个地方,说道:着令杨世谦去办,这条岛链务必圈禁起来,驻兵防守,不可松懈。

图纸已经勘误完毕,只有几处微小的出入,无伤大雅,朝廷在广东的商船也可以运做起来了,贩卖丝绸和茶叶等物,还在试行当中,究竟可不可长期下去,还要看效果。

徐延坐在另一边,思衬了片刻,说道:若全由朝廷运作,怕是不妥,百姓无利可图,长久下去必有矛盾,不若也招募几个民间大作坊,一同料理丝运之事,利分四六,或许会好些。

他考虑的有道理,皇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可以,让杨世谦一道去办。

他放下茶盏,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还让人搬了棋盘来,要与他对弈几局。

不过一会儿,陈荣进来了,低声禀报道:世子进京了皇帝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阿祁?他不是下旬才来么?说是想游览一下沿途的山水,便早了一月出发,如今倒是不巧,碰上您去东河。

陈荣堆起满脸的笑皇帝落下一子:既如此,便让他也来吧,年轻人难得都聚一聚,朕也许久未见过他了。

徐延微微抬头,皇帝笑道:你许是见过,赵简的儿子,孩子都是见风就长,朕的子女也都大了。

他似是感慨,笑着摇了摇头。

赵祁是燕平王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的骑射是郑颉亲自教导的,几位皇子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厚遇。

是,奴才即刻派人告知世子。

陈荣弯腰行了一礼,随即退了下去。

燕平王也一道进京么?徐延问了一句私下里,圣上与他的相处算是轻松的,皇帝不爱摆什么架子,从前什么样,如今也还是什么样,只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许威严。

徐延是很早便开始跟着他的,两年时间便得了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年纪虽然轻,确是郑颉打天下的肱骨之臣,皇帝有的事也不避着他。

旧伤复发,他来不了,便让阿祁来了。

皇帝手里的黑子握了许久都没落下去,眉头微微皱起,可见是难住了。

徐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让了一子:听皇上的话,应是很喜欢这位世子。

赵祁他倒是见过,是个硬朗的孩子,马上骁勇,武艺也好,如果皇帝与赵简不闹掰,赵祁应是要被接到宫里的。

嗯皇帝随口应了一声,见棋局的缺口漏了出来,便专心去对付他。

半刻钟后,棋局正值要紧处,陈荣再次进来,弯腰说道:皇上,公主来了。

陈荣会直接称公主而不带排行的便只有郑盈了,皇帝笑了一声:路上不是蔫蔫儿的么,怎么今日有精神出来了。

他派人去看了几次,都说头晕,食欲不振,皇帝还让人特意给她送了梅子去,谁知还是没有用,便一直这样蔫儿答答的。

请她进来,别又吹病了。

皇帝吩咐道陈荣应声郑盈手里捏了张宣纸,双手拿着背在身后,一边等一边四处张望,既没看见陈酌也没看见郑显,略显失望。

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陈荣笑着走出来,伸出手要扶她上去,郑盈没有搭,蹬上脚踏轻松地上去了。

父皇她高兴地地喊了一声,几步上前,就像普通人家孩子对父母撒娇那样,带着些许小女儿的骄矜。

徐延闻声微微侧头,只见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提着裙摆就要往皇帝身边坐去。

只是这姑娘看见他也在时,脚步明显拖沓了一瞬,手里拿的东西也顺势漏了出来。

几息之后,她又重新背过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

父皇郑颉撩了撩眼皮看她一眼,笑道:有人在就知道不好意思了。

平日那副横冲直撞的样儿哪儿去了?他笑了她一句便重新去下棋了,也没问她来做什么。

不用他问,郑盈自个儿就憋不住,她磨磨蹭蹭走到皇帝座边,一边凑过去看他们下棋,一边说道:父皇,张先生的作业我写好了,想先拿来您给我看看。

也是好笑,他所有的子女,文章写的好的如郑阆郑显,一个都不敢把文章拿到他跟前来,这个倒好,一篇随手涂出来的作业也要哒哒地跑过来给他看,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在询问的时候,女孩儿悄悄地往另一头瞥了一眼,清清亮亮的眸子里装满了惊喜,却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她父亲还在这儿。

她的算盘打的好,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晓得拿来给她父亲瞧,若是郑颉心情好说不定能帮她改改,当然不改也没关系,皇帝瞧过了就算写的不好先生也会给个面子的,说不定就放过她了。

郑颉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只专心下棋,不惯她这毛病。

这对父女的对话很平常,一如普通人家那般轻松自在,可在皇家这种地方确是极少见的,可见皇帝对这个女儿的喜爱。

她撒娇一般揽着皇帝半个手臂,目光却是四处流连的,不经意地划过另一人,却在他抬头那一瞬做贼般地缩了回去。

您不看吗?她转头看向父亲,问道。

皇帝在下棋,听见她不间断地问这才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郑盈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纸递了上去。

入目的第一眼,皇帝已经很有心里准备了,只是还是不免为那一堆涂出来的字头晕。

他是武人出身不错,可也没像郑盈一般不讲究,一笔拖着能把一句话写完,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儿,只是句句不通,看着就头疼。

嗯,可以,拿去给张存汝看吧。

他随意扫了两眼,还给了郑盈,敷衍至极。

她见主意不成,抿了抿嘴,耷拉着脑袋又出去了,一张宣纸可怜巴巴地捧在手里。

直到那片青色的裙角消失在车帘后,皇帝才松了口气,女儿兴致勃勃的来找他,却又蔫儿答答的回去,怎么看都不合适,可是他看着那团糊成一块儿的字委实头疼,狠下心去没让她拿回来。

只是,不到几息的时间,皇帝便反悔了,他捏了捏手里的黑子,看向坐在对面的徐延……休整的时间很充裕,郑盈下了那架明黄的马车后也没立刻返回,而是裹紧了披风去看远处,这是她没来过的地方,一眼望过去全是平坦的草原,看不到尽头一样,是那种令人开阔心胸的感觉。

这里应该很适合放风筝,她想。

西风烈烈,把郑盈头上的发髻都要吹乱了,只是她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苏春只略瞧了一眼,便知道了她在等谁。

天空蔚蓝,绿草渐渐染了金黄,散发出浓浓的秋日的味道。

徐延得了皇帝的嘱托,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他生的高,加上站在马车横架上,四周的场景皆入眼底,包括那个裹得毛茸茸的女孩儿。

她蹲在一片草地里,高高的蔓草快把她淹没了,那个姑娘拿了跟树枝不停地戳着什么,玩得很高兴。

他几步走过去正对着的苏春朝他微微欠身郑盈还在专注于自己的玩乐蚂蚱好玩儿吗?徐延走到她面前,弯腰,双手负在身后,笑着看她。

当然好玩儿郑盈下意识地回答。

她手里拿了一根枯枝子,轻轻地去戳那只被困在土缝里的小东西,给它开路。

她回答完后还没察觉到有何不对,直到一团阴影压了下来,直直的把她包围住……蹲在地上的姑娘好像突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眼睛发亮,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惊喜地望着他。

先生她仰着头,高高地喊了一声,浓浓的喜悦透过她欢快的声音绵延到他这里。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戳到了他心里去,如枯死的树木生出泛着青意的枝吖,借风而长。

这个女孩儿眼里的欢乐毫不掩饰,好像看见他,便已经是一件令人高兴到心里去的事情,她的眼睛分外明亮,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他影子……她看他的时候,那层淡淡的喜欢已经很浓很浓了,再也掩饰不住。

徐延目光微阖,本来闲适地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蜷起,指尖颤动了一瞬,说道:你的文章给我看看吧皇帝到底没舍得让她就这样蔫蔫儿地回去,但是自己又实在不想帮她看那一纸鬼画符,于是便毫不客气地用起自己的臣子来。

父皇让您来的吗?她刚刚玩儿了一会儿蚂蚱,手里的宣纸已经揉的皱巴巴的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偷偷背在身后展平,然后递给他。

他嗯了一声,接了过去。

郑盈听见确是皇帝让他来的,低低地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拿那根树枝子,却没找到那只蚂蚱。

或许是在方才的空挡,它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

这个姑娘方才还高高兴兴的,转眼心情就低落下来,徐延把她的文章对折了一下,却没去看,而是转头看她。

是皇上的吩咐,也是臣自己要来的。

他目光温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不想看到这张明动的脸上有一丝低沉气儿郑盈听到了这句话,终于转过身去,扔了那根树枝,高兴地道:那您帮我看看吧这姑娘的心思他好像摸着了一点规律,又不大真切,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却又格外生动。

徐延笑了笑,摊开手里的宣纸,帮她看了起来。

周边只有呼呼的风吹过,苏春很有眼色的背过了身去,至于四周的禁军护卫,他们也不敢抬头直视公主容颜。

疾风吹劲草,凉凉的风灌进了女孩儿的脖子里,郑盈突然紧张了起来,她屏着呼吸看过去,生怕他下一秒便皱眉。

便是方才给皇帝看她都不带紧张的,眼下却莫名害羞起来,他学识渊博,看自己写的怕是就跟看小孩子涂鸦的画一般。

空气静置了几息郑盈直直地盯着他,手指扣着自己的衣裙上的花纹,生怕他下一刻便说出批评的话来。

女孩儿凑的很近,栀子花的馨香飘散开来,萦绕在他鼻尖,徐延捏着手里的宣纸,第一次看不进去任何东西。

就像那在山涧里闲适的鱼,突然被冲到湍急的河谷里,头脑有一瞬的滞涩。

他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待那股淡淡的清甜味道远离之后,方才静下心来去看手里的东西。

这半晌的沉默落在郑盈眼里,却是极度的煎熬。

她内心已经飘过了无数种可能是不是她写的太丑了,先生看不下去了。

或者是他已经生气了,正在强忍着要把文章拍到她脑袋上的冲动,然后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令她抓狂了。

时间再度沉寂就在郑盈准备要夺纸而逃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却是一声轻笑。

郑盈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您要笑便笑她捂着脸,破罐子破摔起来,说道:过了今天,便不许再拿这个笑话我了。

她是个大度的姑娘,不与他计较。

徐延看着她晕红的脸,笑意更甚,却到底没出声,怕她羞恼。

这个女孩儿是极可爱的,性格也好,只是文章确实写的不怎么样,即便是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夸出来。

但他喜欢第一次对着这样一篇看法幼稚的文章生出喜爱之意若是此刻卫尧知道自己老师的想法,定是万分吃惊的。

因为徐延治学颇为严厉,几乎容不得不严谨的文章,如今却是不知道放宽了多少底线。

他把那张宣纸对折,塞进了袖口,没有说他的任何看法,只是道:公主,您写过了,臣会代为转告张老先生。

这便是要帮她逃过一劫的意思了郑盈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了张,她没想到还能这样。

您……您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内阁学士亲自替她作弊郑盈很难不怀疑这也是皇帝吩咐他做的,按照郑颉的性子,他也不要求自己的女儿学成个大家,所以很可能给她放水。

先生女孩儿轻轻地唤了一声,笑道:原来您也会骗人么?她望向自己时,眼睛里的清透仿佛一汪碧水,徐延避开她的目光,说道:您确是写过了,不算骗人。

皇帝让他来瞧,那是圣命,而他看过的东西,便是张存汝都不能说个不字。

……休整过后,圣驾继续前行,又过了两日,终于到达东河猎场。

夜晚,篝火点亮了整个营地,皇帝在此设宴,祭天洗尘。

晚宴的同时,禁军开始分两侧包围猎场,以成罗网之状,待第二日皇帝与诸位朝臣勇将一同入围行猎,便会配合往中间收缩,过程十分激烈。

郑盈没见过,但是光听苏春讲,便已经激动不已了。

那我能去么?她问苏春一边给她换上一身轻便的窄袖裙衫,一边说道:您与诸位皇子都能去,但是想必皇上不会让您与三公主入围太深,深林太过危险,什么都有,您只在外围玩玩一玩便好。

皇帝从不拘着自己两个女儿,或者说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与旁人家的不一样,女儿养成那般三步两喘气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哦,那也没关系,我去抓兔子。

郑盈展平双臂,任苏春给她套好外衫。

苏春笑起来,说道:您以为兔子便那么好抓么?郑盈还是太过天真,这围场是什么地方,还不是如人一般强者压迫弱者,在这样的环境下连兔子都成精了,哪里是那么好抓的。

被苏春调笑后郑盈也不气馁,穿好衣裳便往外走,说道:我抓不到,阿酌哥哥可以啊。

她径直往篝火那边去晚宴是皇帝为了拉拢朝臣施恩于众的而办的,她不用去,而且她也不感兴趣。

营地正南方向是皇帐,中间僻了一块极大的空地做演射而用,但是现在却被用来堆了篝火。

火光吞噬了这一片黑夜,金黄的火舌跟随中央的男女一起舞蹈,大多是宫廷培养的舞姬男乐,他们擅长歌舞乐器,郑盈踩着极有节奏的鼓声而来。

她看见了梁芙悦与陈酌等人,正要过去,却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带着喘音的声音。

公主郑盈转头是陈荣公公她停下脚步,眼睛还望着篝火那边的方向,问道:是父皇有什么事吗?殿下,皇上找您呢。

陈荣喘着粗气儿,在公主面前却得压着。

郑盈只好随他去但是这样的场合,她也不知道父亲找自己做什么。

陈荣引她进了皇帐皇帝不喜铺张,他的休憩之所也一切从简,但是君臣氛围极其融洽。

她甫一进去,便有人察觉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其中有一道目光,如刀刃寒锋。

郑盈丝毫不怯,扫视过去,只见那人坐在皇帝右手边,一身玄色劲装,面容英朗,正含笑看着自己。

徐延与内阁诸位大臣列坐在上,那阵轻盈的脚步声传过来的时候,他也抬了头,见是她,目光停留了片刻,便与众人一样收了回去。

皇帝冲她招手:阿盈,过来。

她上前去,乖乖地坐在皇帝的另一侧,但是也没让她做什么,皇帝依旧在与众人谈论国事,或者偶尔亲切地问候一下老臣的家事,算是密切君臣关系。

你是谁?郑盈看着他的脸,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像是见过一般。

公主不认识我?赵祁脸上挂着笑。

他实在是个俊郎的男子,是那种英挺的俊郎,眉如刀裁,身形板正,许是常年待在西北,烈日曝晒,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哪里都符合郑盈的审美电光火石间,郑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再看过去,尴尬地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开始吃东西。

皇帝的意思太明显了谁都没喊,就把她喊了过来,她猜等会儿是不是还要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哪家公子陪自己去看篝火。

但是不可否认,皇帝挑的很用心,若放在从前,这个男子定是得她喜欢的,没有十分也有八分。

阿盈,这是赵祁。

皇帝在他们说话的空挡看了过来,随口插了一句。

赵简的儿子皇帝的声音不大,徐延坐在右侧,离那位燕平王世子很近,能清楚地听到上首在说什么。

圣上的话一出口,他略微抬头,只见郑盈惊讶地看了过来,却是赵祁的方向。

那你是从西北来的?她问自然西北是什么样子的郑盈好奇地问皇帝见这两个孩子说上了话,笑了笑,便不再管,专心与诸位朝臣聊起正事来。

夜宴很热闹,中间还有鼓舞助兴,底下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徐延目光注视着堂上的鼓手,手中的酒杯却未曾动过分毫。

他微微侧头,只见女孩儿坐在皇帝身后,那位燕平王世子倾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她轻轻笑了起来,耳垂上青色的玉珠随之晃起轻微的弧度。

他推开酒杯,换了一盏茶拿在手里。

原来西北跟西域是不一样的郑盈皱眉,才发现她一直搞错了。

赵祁笑道:西北只是大魏的西北,西域却是直通阿金山尽头,公主久居皇城,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他嘴角噙着笑,脸上满是纵容的模样。

皇帝虽在与朝臣宴饮,却也一直注意着这边,他听见自家女儿问出来的傻话,忍不住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说了让你好好读书,如今看看,连方向都分不清。

他敲的不重,郑盈象征性地配合她爹捂了捂额头,笑道:那不是有您么,您坐天下,我就做一条小鱼,不也是很快乐么?皇帝嘴角抽了抽,忍住没再敲她。

很快,夜宴接近尾声,皇帝多喝了些酒,他靠坐在椅子上,捏着鼻弓:阿祁,你陪公主去看篝火吧,她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该是闷了。

闻言,郑盈拿在手里的橘子差点儿掉地上。

赵祁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来,剥开,递到她面前。

皇帝越看越满意他挥了挥手:去吧这是宫外,而且是围猎,没那么多讲究,诸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皇帝这是变相在给自己女儿挑人,就更要装作眼瞎了。

公主……赵祁起身,脸上依然保持着笑意。

郑盈看了看她父亲,又往堂下扫了一眼,只见那人手里握着一个青玉的杯盏,没有往这边看。

走吧她起身,微微提着裙摆,先一步离开,赵祁紧随其后。

篝火旁满是欢声笑语,出了皇帐,郑盈却没有往那边去,而是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着,赵祁落后她半步,女孩儿的影子很娇小,凉风吹起,她长裙的飘带飞扬,拂过赵祁的手背。

你不喜欢我?他问的坦然谁都看的明白,皇帝很中意他,也有意为自己的女儿牵线,两个孩子看着也能聊到一起去。

只是,恐怕只有赵祁自己知道,这位公主说话的时候,目光是不是落在他身上。

世子在说什么?郑盈没有停下,她依然往前走:你我初见,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她突然转头,赵祁跟着停下:你不也是吗?赵祁:什么?你看着也觉得没意思,不也是陪我来逛什么篝火了吗?她看的明白,这个人全是做给她父亲看的。

闻言,赵祁挑了挑眉,终于开始认真地审视这位公主。

她看着很单纯的样子,目光清澈,却不那么还骗。

说起来,赵祁也算救过她一命,要不是他处理了那群阉人,这位小公主还不知道流落到哪儿了。

他笑了笑:是我自视甚高了这人态度十分的好,一点都没有世家子弟的高傲气儿,郑盈抿了抿嘴,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

还去看篝火吗?他问那边太热闹了,估计梁芙悦跟郑琳也在,她往那边瞧了一眼,没什么心情,说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赵祁看了她一眼,便拱手离开了。

东河深林遍布,禁军围起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听说前朝的皇帝也会来这里狩猎,光是史官记录下来的,便有几十次,每一次都耗费巨大。

公主,您既不想玩儿了,不如回去歇息,连日赶路,怕是也累了。

苏春跟在她身后,低声问道。

这里除了营地是亮的,其余各处都是黑灯瞎火,像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要把所有人都吞进去。

郑盈缩了缩手臂,选择回营帐。

……今晚京城来的消息,边地恐有异动,匈奴趁着凛冬未至,先后骚扰了十数个边沿城镇,既抢既离,烧杀抢掠,委实可恨。

符为静喝了点酒,正拉着好有在外边儿散酒气,顺便清醒清醒头脑。

皇上这次秋围,恐怕也过不安生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没喝多少,为什么就醉了。

反倒是身侧这个能喝酒的,愣是一滴未沾,捏着个茶盏坐了一晚上。

嗯徐延随口应了一声,缓缓走在昏暗的营地里。

秋风烈烈,横亘在树上的枝吖被吹的咿呀作响,周围不时走过巡视的禁军。

唉你今日不对劲啊,宴上有人敬酒你看都没看,两口茶就应付过去了,再这么下去,你仁厚温和的名声可就要败没了。

符为静确实喝多了,走路摇摇晃晃。

没有人真的生来脾气就好的,要么是生活环境养成的性子,要么是精心到极致的伪装。

徐延是哪种,或许符为静也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这个人温和的面皮之下,藏的绝不是众人看到的那样。

没什么,有些累罢了。

徐延见他要倒,终于大发慈悲地伸手扶了他一下,说道:不是不能喝么,怎么偏要喝这么多。

符为静:你懂什么,家里有个母老虎看着,我那能喝么,她闻着酒味儿就过来了,我那些瓶瓶罐罐一个都不留住。

他弯着腰缓了缓,这才撑着徐延的手站直,嘲笑道:嘿,你能喝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一个人喝完凄凄凉凉地去歇着,我好歹还有我家阿浓贴心贴肺地照顾。

符为静借着酒劲儿,就想激一激他,却忘了自己还撑在人家身上,徐延手一松,他便歪倒在了地上。

那你唤弟妹来扶着吧符为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慢慢离去,影子在脚下拉长,瞬间多了几分孤寂之感,他突然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呸呸呸他提这干嘛,就算他娶妻生子了又如何,心理那道坎过不去还不是一样的过不去,自己又何必激他呢。

地上的枯草映照着暗黄色的火光,随着风吹过的方向摆动着,过了这个冬日,明年春天,它们又会从土里冒出来,一茬又一茬,周而复始。

他往越来越黑的林中走去四周寂静地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又想起了那个冷到涩骨的夜晚,母亲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最后一次给他梳头……他高兴地以为母亲又回来了,偷偷地藏进她房间的衣柜里想要跟她玩。

就在那个晚上,他透过柜子的细缝,亲眼瞧见了那个温柔慈爱的女子,一刀一刀地插向自己丈夫的命脉。

泛着腥味的血一直流到了柜子地下越往里走,荒草越深,他却没管,随手折了根细长的枝条挑开,一直往黑暗的林中去。

说来好笑,这些年,他为了往上爬,手里无辜的不无辜的,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可他依旧是厌恶血迹的,一如那天晚上,流到柜子底下的腥臭的味道。

背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轻轻地又带着点小心的感觉他以为是符为静,便没有转身,继续往深处走去,直到身后传来一阵银铃的声响。

不过一瞬,他便把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推至树干,单手锁住那人的喉咙,黑夜里他也看不清太多,只是令他惊诧的是,手下的脖颈过分纤细,仿佛只要他轻轻用力,便能轻易折断。

先……先生一只柔软的手覆了上来他猛的松开女孩儿弯腰咳嗽起来,她提着的烛灯也灭了。

徐延未曾想到是她,方才扣住她的手微微握紧,犹豫了一下,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好在他手上有分寸,没弄疼她,郑盈缓过来了,站直身体看向身前的人。

抱歉他道姑娘的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面无表情,手紧紧地捏着裙角,许是生气了,又不想说出来,只能自己气自己。

公主怎么会来?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徐延甚至有些惊诧,因为这是他的声音,低沉又喑哑的厉害。

郑盈竟听出几分孤冷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静静地看着他:我碰到符大人了,他说您往这里来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凉薄的笑,他双手负在身后,走进了一步,说道:公主为什么来呢?郑盈皱了皱鼻子,觉得这人真讨厌,她不是解释过了么,为什么还要问?而且她的背很痛,树干粗糙坚硬,如果没有身上的披风,怕是会起一道不小的淤青。

她不高兴了,伸出手去推他:我不是说过了么,是符大人告诉我你在这儿的,而且我的烛灯都灭了,你……呜…呜刹那间清冷的薄荷香强势地涌入鼻尖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将她紧紧地锁在怀里,后脑覆上一股力道,将人轻轻扣在胸前,她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靠在她肩上郑盈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到了剧烈的程度,她的脑袋嗡嗡的,双颊滚烫,连思考都不能了。

您……您许是他太过安静,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轻轻揽着她,头靠在郑盈柔软的发间,安安静静地站着。

他身上好像有无尽的孤独他只是抱着她,没有任何侵略性,轻微的呼吸打在郑盈脖颈间,热热的,痒痒的,让她不经意地缩了缩。

先生她轻轻出声嗯您有什么难过的事么?今夜的他,好像整个人都笼罩在阴暗里,一点都不高兴,他虽然没喝酒,可看起来比喝了酒的符大人还难过。

她感觉身后的手好像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似是贪恋,又似是叹息。

……作者有话说:没有写到文案情节(捂脸)但是也快啦。

蟹蟹陪伴我的小天使们,你们是我写文以来最大的收获。

这个粗长章着实让我掉了许多头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