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大门被上锁了, 晚晴轻叩了几下,不见动静,晚晴又加重了力道。
突然, 唰地一声,大门侧面的那个小门被打开了, 随着一张燥郁的脸从那小门探进来, 暴喝道:敲什么敲?赶快滚!晚晴心中大怒, 却有求为人, 只能先忍着,道:这位大人, 殿内没有御寒精炭, 请大人通融一下, 放奴婢去一趟内务府……晚晴还未说完, 那小门唰地一下,又被关上了。
随后任晚晴再叩门,都无动于衷了。
怕动静大了, 惊醒了姜迟。
晚晴只得退回来。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宫里就是这样, 一旦落魄, 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晚晴无法,只得丧气地朝自己居住的房间走去。
在她正要进门时, 突然,听得有人在唤她。
听声音似是青玉。
晚晴这才恍然想起, 自她回到椒房殿, 就没有见到过青玉。
椒房殿所有人都被贬去了永巷,唯独青玉没有。
她以为是娘娘护住了她, 欣慰喜欢的同时, 也有着淡淡的黯然伤心。
她才是一直跟随娘娘的, 从国公府到椒房殿。
然而,娘娘却更为欢喜青玉一些。
心里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妒忌。
晚晴循着声寻过去,走得近了,发现那声音就是青玉。
且在院墙之外。
晚晴来不及惊讶,青玉的声音又响起了:晚晴,你看到右边墙角那棵梨花树没,再往前走两步,有一块大石头靠着墙,你看到没?跟着青玉的提示,晚晴找到了,青玉说的那块大石头,石头有人膝盖那般高,石头上长了青苔,缝隙里还长出了几颗绿葱葱的小草,在夜风里摇曳生姿。
晚晴,看到石块了没?青玉在那边焦急问道。
晚晴答道:看到了。
你快把石块移开。
晚晴以为青玉是在此处埋了什么东西,要她挖出来。
便没有多问,使出全力,终于将石块挪开。
原来石块后,是一个洞口。
虽不大,但身材纤细的人,是可以爬过去的。
正想着,青玉已从洞口钻进来了。
她一进来,就不由分说将怀里抱着的一个竹篮子,塞到晚晴手上里。
晚晴莫名其妙,揭开盖在竹篮子上的布巾。
是一些新鲜的肉食,蔬菜,还有一小袋金黄的粟米。
都是现下椒房殿缺的东西。
粟米作为五谷之一,本是极为常见的。
只是这般金黄饱满的粟米,却是不多见。
而且长安自本朝起,就惯食用稻米。
以至粟米在长安就更少了。
娘娘是因为脾胃不好,才一直有用食用粟米粥的习惯。
粟米有滋阴养血、健胃除湿的功效。
以往每月,椒房殿都是有上好粟米供应的。
不知为何,这个月的份例迟迟未到。
如今,娘娘又被幽禁了,椒房殿罐里存储的粟米,也已快见底了。
晚晴,娘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青玉哽咽着说完,眼眶一酸别过头去。
蹲下身,就要从洞口再爬出去。
晚晴一怔,忙将东西放下,拉住青玉,满脸不解:青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陛下为何幽禁了娘娘?为何你不在椒房殿侍候着?你要去哪里?还有这粟米,你是从哪弄来的?哎呀,晚晴你就不要问了,你照顾好娘娘就是。
我……我先走了。
说着,又要往洞口里钻。
晚晴固执地攥着青玉不放手:不行,你今夜留在这,明儿跟我一起去见娘娘。
青玉低下头,闷闷道:娘娘不会见我的。
晚晴眉毛一皱,怒问:你背叛了娘娘!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娘娘为人一向和善,不是触发她底线,她一般是不会为难人的。
更何况,青玉是她最看好,喜欢的。
青玉目光心虚地闪烁,别开脸,不敢与晚晴对视。
晚晴这下完全肯定了,怒气冲冲,狠狠一把将青玉推开:你竟然真的背叛娘娘!青玉,你太没良心了,娘娘对你多好,你竟然……将她送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到青玉身上:把你的东西拿走!青玉浑身一颤,哭着道:晚晴,我……上前想抓住晚晴的手,却被晚晴狠狠拂开。
青玉心里难受极了,她被娘娘丢弃不准入椒房殿。
现下,连晚晴也……青玉咬紧下唇,想到王爷的打算,一跺脚,一抹眼泪,道:晚晴,现下椒房殿式微,秋华殿又复起,你觉得娘娘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吗?晚晴简直要气疯了,指着青玉怒骂:所以……所以你就离开椒房殿,去攀高枝了?!青玉知晓是她没说清楚,晚晴误会了,忙摇头道: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晚晴沉着脸没有说话。
青玉左右看了看,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知晓娘娘起了离宫的心思,我有法子可以帮助娘娘,离开皇宫……晚晴心脏几乎要停摆了,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捂住青玉的嘴。
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低声喝斥道:你是要害死娘娘吗?!这种话也敢说?!青玉见晚晴不信,也犟起来了,拉下她的手:我不骗你,你不相信,等着琼华宴好了。
说完,蹲下身,很快从洞口消失了。
晚晴呆立了片刻,移动那石块,想将洞口重新堵住。
堵到一半时,停住了。
心想着,大门不能出,她正好可以,从这个洞口出去。
去内务府要些精炭来。
便也从这洞口钻了出去,只见,外边这洞口,没在了半人高的荆棘从里。
难怪,这么久来,没人发现过这个洞口。
走出荆棘丛,晚晴一路朝内务府走去。
当她到内务府时,内务府的小黄门,正在关门。
晚晴忙跑过去:王公公,等等。
王公公看了眼来人,见是晚晴,脸微微下沉,已没有了平素对待她的恭敬:原来是晚晴姑娘啊。
晚晴朝王公公鞠一礼,笑着道:王公公,今日天气骤寒,皇后娘娘凤体娇弱,冻不得。
我来取取暖用的精炭。
王公公搭拉的眼皮微掀,大大打了个哈欠:关门了,明儿再来吧。
说罢,就要锁门。
晚晴急了,提议道:这不是门还开着吗?公公若有事,我自己进去取,可好?王公公斜了晚晴一眼:内务府贵重东西甚多,失窃了可不好。
言下之意是把晚晴当成了手脚不干净的盗贼。
晚晴怒极,却也知,时,事,势也。
这时,又来了一个宫女,要取东西,那王公公一脸谄媚迎上去:姑姑您稍后,奴马上去取。
晚晴气不过,转身回来,对着那王公公道:你刚才不是说,已经关门了吗?怎么她却能取?王公公轻蔑道:那可是秋华殿的姑姑,陛下今儿晚点刚去了秋华殿。
至于椒房殿,呵呵!两声冷呵,道尽了宫中势力小人,对椒房殿的落井下石。
回来路上,晚晴越想越悲凉,她家娘娘何等人物?竟连一个小小的黄门太监都敢欺凌。
若在皇宫是这种生活,那……想到青玉说的……晚晴眉心猛地一跳,赶忙打住,她怎么也起了这等大逆不道之念?还是快快回去,待明儿娘娘醒了,就将这事告之娘娘。
*夜色里,御辇快速前行。
御辇内,朱讫几乎已忍到极限了。
他从来没觉得,到椒房殿的路有这么远过。
他极力抵抗住一波波猛烈的药力,额头青筋凸起,汗水淋漓,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的。
这药是徐妃特地从北境带回来的,她本就旨在孤注一掷。
是以,这药丸是加了量,寻常人不到一刻,就会被药物控制,理智全无。
朱讫能忍到现在,已是他自制力超强。
终于,御辇停下来了。
朱讫强力忍住胸腔剧烈翻腾的火热,大手挥开辇帘,下了御辇。
一步也不停歇,向着姜迟居住的寝殿大步走去。
进到寝殿,扑鼻而来一股淡淡的烟呛味,让朱讫一愣。
这股味道,从鼻息侵入,倒是让朱讫身体里的快要压制不住的药力消散了几分。
少了药力侵扰,朱讫又恢复了面容冷峻。
他微皱眉头,颇有些嫌弃地打量殿内。
只见周遭暗沉冷寂,唯有角落高脚烛台上燃着一根蜡烛,微弱的光亮一闪一烁,让整个寝殿也跟着一明一暗。
朱讫摸出袖袋里随手拿来把玩的明珠,明珠冷白的光亮,瞬间,将寝殿照得雪亮。
阵阵冷风从窗子的边缘里钻进来,吹拂在帐幔上,没有闭合完全的帐幔,被吹开了一个条缝隙。
露出里面美人侧卧的妙曼身姿。
朱讫如被蛊惑了般,不自主地走近,明珠的亮光下,一眼就见到了,帐幔内沉睡的娇美人儿。
才褪将下去的药力,发作得更为猛烈凶狠了。
朱讫粗重喘息着,眼眸逐渐蔓上了血红。
大手一扬,一把扯开帐幔,急切地大跨步进到帐子里面。
因为太过用力,帐幔的勾挂被扯掉了,轻薄的帐幔飘扬而下,落在地上。
帐内,美人睡得很沉,如花娇颜,像是一朵绽放的芙蓉花,动人心魄。
鼻息间飘来的缕缕暗香,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眼眸猩红狂癫,就像是地狱深渊钻出来的食人恶兽。
正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嗜血的獠牙,狠狠向着弱小无害的猎物,扑上去……姜迟梦见椒房殿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了四处漏风的破草屋,她孤零零地站在屋中央。
寒冷的风呼呼地刮着,刮得不知哪里的树枝呜呜作响。
听着恐怖极了。
姜迟又惊又怕又冷又倦,再受不住,蹲下身抱紧双臂,尽最大可能卷缩着自己。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寻得一点安全感。
就在她惶惶无依之时,面前突然燃起了一个火盆,那火盆越来越大,熊熊的火苗,发出炙热的气息。
姜迟正舒服得四肢舒展。
那火盆突然生出一双腿脚来,一下子蹦到她面前。
姜迟唬了一跳,想要逃开,那火盆又突地长出了双手,将她抱得紧紧的。
腾腾的热气烤着她,姜迟又觉得热了。
好热……好热……那火盆又生出了眼睛,还笑了一下。
将她抱得更紧了。
姜迟气恼不过,极力挣扎,想脱离火盆的桎梏。
然而,那火盆倏地又变出一双手一双脚。
八只有力爪子,牢牢禁锢住她,让她连动弹一下都不行了。
更过分的事,那火盆竟还生出了嘴巴,火热的气息随着那嘴,在她全身各处流窜,让她浑身上下跟被火烧了一样。
难受得很。
骤地,猛的一下,姜迟醒了过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红满是癫狂的眼。
姜迟一惊,有些不确定地唤道:陛下?然而,话音还未落,嘴就被堵住了。
随后的急风骤雨狠狠将她扫落在了惊涛骇浪里。
她奋力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汹涌的海浪掀翻,然后狠狠摔在了悬崖峭壁上,碎裂成泡沫。
再醒来,姜迟感觉像是被车辇碾过,全身骨头都散了架。
唔……姜迟嘤咛一声,抬手捂住眼睛,遮住照射过来的刺眼的光。
昨夜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
姜迟全身一僵,这时,听得耳边响起一道男人的轻笑。
姜迟猛地放下手,看过去。
正是朱讫!他满面春风意气纷发,手上把玩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那刺眼的白光,正是这明珠发出的。
醒了?男人声音低沉好听带着细微的沙哑,见姜迟一醒来就愣愣地盯着他手中的明珠,勾唇笑道:这是南国进贡的夜明珠,朕看你这椒房殿暗沉得很,这明珠,就赐给皇后,做照明之用吧。
说话间,拉过姜迟的手,将价值连城的明珠,送到姜迟手上。
姜迟端详着手里的明珠,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眸里的冷色。
朱讫以为姜迟是喜欢,毕竟女人嘛,哪个不喜欢明珠宝物?再使性子,哄哄就好了。
朱讫笑了,只是那笑才堪堪展开,就见得,姜迟随手一扬。
那发着光的明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光线,落在地毯上。
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滚了几圈才停下。
臣妾受用不起,此等宝物,陛下还是赐给其他美人吧。
帐内,光线一下子暗淡了,角落处,明珠发出的光,从朱讫背后打来,映得他一张俊脸明明暗暗,瞧不真切。
皇后,你太过放肆了!随即想到,白日见到的,姜迟在厨房的情景,想她世家贵女,堂堂皇后竟还亲自烧火,便不由心软了些。
若过得不习惯,正好琼华宴将至,皇后这圈禁也是可解了的。
言下之意是,让姜迟乖些,讨他喜欢,他一高兴了,这圈禁就立马可解了。
若是其他美人,定就会顺坡下驴,讨好皇帝,就此解了圈禁。
然而,姜迟眼中却是冷笑不已,垂目淡道:臣妾觉得现下甚好,冷清。
她已没有了所求,再要她去讨好他,做梦!朱讫脸色有一瞬间的难堪,随后阴沉得似能渗出水来,鹰目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这女人,竟然敢拒绝他!皇后既喜欢清冷,想来,也是不喜管事的。
这宫务就给宛宛来管吧。
姜迟眸光微颤,垂目低头:臣妾遵旨。
其实,自她被困在养居殿起,这宫务,就被皇帝拿走了。
至于陛下给谁,那是他的事。
朱讫阴鸷的目光,定定看着姜迟,好一会儿,才道:朕打算册封宛宛为皇贵妃,皇后觉得呢。
朱讫本是想册封姜宛为妃。
但看到姜迟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朱讫临时起意将妃改成了皇贵妃。
皇贵妃仅次于皇后,等同于副后。
大齐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有皇后,就不能设定副后,否则置皇后为何地?但一旦设立了副后,就等同于是皇帝下定决心要废黜皇后。
副后!姜迟心脏尖锐一痛,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一脸冷漠,坐在床榻上弯身一拜:臣妾谨尊陛下旨意。
明明是他要求的,不知为何姜迟答应后,朱讫心里不但没有轻松,反而燃起了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既如此,那皇后就写下懿旨吧。
姜迟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朱讫。
这个狗皇帝,自己要纳美人,娶寡嫂,怕被朝臣笔诛口伐,就让她来发懿旨。
还真是好算计呢。
皇帝纳娶寡嫂,或许一些朝臣可能会在皇帝的强权逼迫下,睁只眼闭只眼。
但若要册封姜宛为皇贵妃,那满朝文武就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特别是一些迂腐的老臣,可能还会血谏,以维护祖宗法礼。
到时恐就难收场了。
更何况,琼华宴将至,各地藩王,他国使者都会来长安,届时,不但会给他们以口舌。
大齐的脸面恐怕都要丢到他国去了。
但若是,册封的旨意是出自皇后的懿旨,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人们只会以为,是皇后自觉不得帝喜,才主动退位,立姜宛,是皇后私心,为她姜氏家族能继续是后族。
好处他们拿了,坏名声她得了。
还真是……一对狗雄雌!姜迟心中冰凉,如身处极寒之地,顺从应道:臣妾尊旨!说完,就见朱讫黑沉沉的目光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刀刃,锋利寒冷,落在她身上。
姜迟凄凉一叹,她才愣了会神,他就这般,是一刻钟也等不得了,催着她呢。
也罢,早日解决,早日清净。
姜迟咬牙忍着身体的痛,掀开被子下了床,仅着单薄的白色中衣,一步步走到一旁的案桌边,坐下。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懿旨,取过架子上的毛笔,沾了墨汁,提笔开始书写。
只是,她才起了个头,第一个字都没写完。
手中的笔,就被朱讫夺走了,笔被狠狠摔在了地上,笔端的墨汁飞溅,在地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黑色花朵儿。
姜迟:……这狗男人,是又发什么疯?见姜迟一头雾水,脸上就差没写:陛下,你干嘛丢我的笔?而且还想起身去捡起那笔,回来继续写。
朱讫气得要心梗了,狠狠一把抓过案桌上的懿旨卷轴,撕得粉碎。
还嫌不够,又把抽屉里其他的空白懿旨,都给撕烂了。
姜迟:……低头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敢肯定,这狗男人是绝壁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竟然皇后这么想退位让贤,那等着朕的废后旨意吧,哼!朱讫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像是在跟谁赌气。
说完,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近来每每遇到姜迟,他都容易情绪失控,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让他极为不爽。
作为帝王,是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作者有话说:狗皇帝,让你以后后悔莫及。
后面就是文案剧情琼华宴了,风起琼华宴。
◉ 39、琼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