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在椒房殿里等着皇帝的废后诏书, 然而等了很久,仍没有一丝消息,甚至连皇帝册封姜宛的旨意都没有。
倒是后宫内, 流言四起,有说是, 皇帝要废后的。
更有说, 皇帝意属立姜二小姐为新后的。
姜迟知道, 皇帝没有阻止, 而是放任这些流言蔓延,就是他在为姜宛造势。
姜迟安静呆在椒房殿, 等待着那道, 即将要到来的诏书。
琼华宴临近, 各地藩王, 及各外国使团,陆陆续续到来。
整个长安都热闹起来了。
唯有椒房殿,一片冷寂, 似是被遗忘了。
这日, 微风清拂, 阳光明媚。
姜迟坐在廊下躺椅里,看着院中绿叶葱郁, 已结出了细小青桃的桃树。
青桃小指大小,毛绒绒的, 看着甚是可笑。
想着, 待这桃子长得大些,便摘些, 酿成青桃酒。
这些日子, 被关在椒房殿, 闲来无事,她看了一些历史典故,很是喜欢古人青梅煮酒的意境。
现下没有青梅,这青桃也是可凑合的。
随后又哑然,说不定没待这桃子长大,她就要移到别的宫殿了呢。
毕竟新后册立,这椒房殿,她也该搬离了。
姜迟目光丈量着,这个,她呆了有近三年的地方,竟生出些轻微的不舍。
晚晴一脸怒火进来,还没走近,就扑鼻而来一阵肉食腐烂的腥臭。
姜迟微皱着眉头,手指微微放到鼻子下。
内务府太过分了,竟然送这些东西来。
晚晴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刚开始内务府,是肉食菜品越来越不精细,后来肉是放久了的,菜是泛黄的。
现在竟送来些腐烂的肉。
这哪是给人吃的?!这二小姐也太狠了!她还不是皇后呢,就敢这么对娘娘。
姜迟放下手,不在意地对晚晴道:好了,别气了,气出病来伤了身子,就不值得了。
这些肉是不能吃了,找个地儿埋了吧。
晚晴肉痛,娘娘都好久没食过肉了,还以为今天能给娘娘弄些好的,补补身体。
晚晴眼眶一酸,去后院荒处,将肉扔到深坑里,用土掩好。
正要往回走,突然院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晚晴猛地一顿,这声音——是青玉。
随后一个细小的东西,从院外被扔进来。
随后,布谷鸟的声音远去了。
晚晴捡起那个小竹筒一样的东西,急步回到院中:娘娘,这是刚才青玉送过来的。
将那小竹筒递过去。
姜迟接过,从小竹筒中拿出一卷小纸,纸上画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是仿用她的笔法画的。
桃寓之逃。
不由想起,多年前在国公府,她与李熙比赛画桃花。
那次她赢了,是因为她在颜料里,参入了桃花汁。
才吸引来了蝴蝶。
长姐还真是惬意呢。
哪像妹妹我,整日忙得很。
要处理宫务,还要陪陛下去接见藩王,及外国使臣。
哎,累得我昏头转向了都。
姜迟将手中纸片与小竹筒,收到袖子里,抬头看过去。
只见院门口,姜宛娇笑着走进来,一面说着,一面状似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
晚晴冷下脸,上前一步,挡住姜宛的路: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长姐,你的这个丫鬟,真是太不懂规矩了。
妹妹替你教训教训。
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太监,一拥而上粗鲁地要将晚晴拿住。
姜迟沉声喝道:住手!对晚晴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下。
姜宛轻轻一笑,微微摆手,那几个太监,也退下了。
长姐在椒房殿被圈禁了这么久,妹妹到今日才来看长姐,长姐不会生气吧?姜迟淡漠地斜了姜宛一眼:你来做什么?姜宛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姜迟,自小,都是她仰望姜迟,现今,她也可俯视她了。
这种居高临下俯视她人的感觉,真的是极好。
姜宛心情很好:我自是来为长姐送好东西来了。
说罢,双手一拍。
几个宫女端着手中的托盘,一字排开。
托盘中分别是:枇杷,樱桃,草莓……还有一些辨不出名字的水果。
这些是各地藩王及外国使臣进贡的。
陛下赐了妾一些,妾想着长姐喜食水果,便给长姐送了些来。
长姐可喜欢?往年,这随着陛下接见藩王,使臣的事,都是姜迟。
现下,陛下将这殊荣给了她。
就连徐妃,都气得在秋华殿大发脾气打砸东西。
秋华殿里的摆设,在短短时日,就去内务府换了好几回。
她就不信,姜迟会心里会好受!她此来,一是要彰显她的贤惠大度,毕竟以前姜迟那般为难她,她却不计前嫌,有了好东西还来送予她。
二是为气姜迟,最好姜迟能在怒火攻心下,做些什么,这样,她就可以更早些,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
皇帝虽给了她殊荣,琼华宴也让她来掌办,宫里也都说,她将是皇后。
但只要她一天没有授印中宫,只要姜迟还戴着皇后头衔一天,她就不能安心。
姜宛身后的宫女太监都不住在心里感慨,姜二小姐真是心善,有贤后风范。
难怪陛下要废了皇后,立她。
姜迟像是没有听出姜宛话里蕴含的深意,她笑着道:那就多谢了。
便没有一点抵触地,吩咐晚晴,将水果都收了。
正好她好久没吃水果了,有人送新鲜水果来,她自然是欣然笑纳了。
姜宛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她不知姜迟是没有听懂,还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意的。
随后,又旁敲侧击了几番,奈何姜迟愣就跟个傻子一样,听她说话愣是只听字面意思,怄得她,几乎要憋出内伤来。
姜宛狠狠吞下那口恶气,强挤出一个笑:陛下念及旧情,准许长姐出席明日的琼华宴。
说到明日的琼华宴,姜宛娇俏一笑,陛下说过,待明日宴席后,就会废黜姜迟,立她为后。
姜宛越想越激动,真恨不得,明日早些来到。
*翌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到琼华宴开始时,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屋顶,噼里啪啦。
因为外臣车马不能入宫内,大臣们携妇,终于到了宫内,人已淋得跟落鸡汤一样。
心中自然对负责这次宫宴的姜宛,有大怨言。
女眷一侧。
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未有今日狼狈过。
一个贵妇人,换好衣服后,忍不住抱怨。
另一个道:谁说不是?果真是庶出,一点规矩都不懂。
你们说什么呢?!我女儿就将是皇后,岂是你们能说道的?一个声音大声道。
那贵妇人看向来人:你是哪个,这皇宫之中,竟敢这么说话?!那大声音的妇人,脖子一扬,得意道:我乃姜国公府夫人。
姜国公的夫人,我认识,并非你。
另一个人将贵妇人拉到一旁,低声道:她乃姜二小姐的母亲,林氏。
先前日子被送去了长春观清修。
想是她女儿,得势了吧,就翻身爬到主母头上了。
来参加琼华宴的,都是名门世家的嫡妻,心中最是讨厌,这种不安分的妾室。
那贵妇人大声道:这姜二小姐,可真是厉害啊,将一个妾室弄来琼华宴。
将祖宗礼法,至于何地?!姜宛正从门口进来,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她心中大恼,狠狠瞪向那贵妇人。
待她成了皇后,定要这人,后悔今日之言。
但今日……她只能息事宁人。
便笑着道:这位夫人,您误会了,姨娘并不是来参加宫宴的。
是母亲病了,无法来参加宴会。
母亲担心父亲的身体,这才让姨娘跟来照顾父亲的。
林姨娘急了,姜宛先前可是说了的,带她来就是让她参加琼华宴的。
怎么才一会就变卦了?姜宛紧攒着林姨娘的手,不让她说话,心中怨林姨娘,愚笨不适大体。
姜宛如此一说,殿内众女眷,都对姜宛有了好感。
贵妇人讪讪道:是我误会了,姜二小姐,别见怪。
我这人一向直言直语。
姜宛亲昵地握住贵妇人的手,笑着道:我最是喜欢夫人这般直言直语的人。
以后夫人得空,可常来往后宫。
贵妇人大喜,忙道:姜二小姐,真是人美心善,难怪陛下这般看重你。
是啊,姜二小姐,太善良了。
是啊,相比那位,还是姜二小姐更好。
……姜宛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一起去明光殿吧。
几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从走廊朝今日举办宴会的明光殿走去。
在进到大殿后,又与其他命妇交接认识,好不得意。
这时,姜迟从大殿门口进来。
姜宛见状,一脸笑意迎上去,亲切地握住姜迟的手:长姐,怎么现在才来。
可是在气恼陛下……后面的话,姜宛没有说,然而,在大殿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姜迟皱眉,她可没有心情跟姜宛来场,姐妹情深的戏码。
她冷着脸,拂开姜宛的手。
正要开口说话。
就听得一人,道:皇后娘娘,老身身为长辈,今日就定是要说说你。
说话的是琪衾长公主,她是先帝在世的唯一妹妹。
脾气一向不好,当今皇帝对她,也甚是敬重。
姜宛放开姜迟的手,退开,站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
姜迟抿了抿嘴,恭顺答道:长公主,您请说。
琪衾长公主虽脾气不好,却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对姜迟也一向不错。
姜迟知,长公主在如此场面,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说,定是有其他意思。
果真,琪衾长公主下一句,就转到了姜宛身上:皇后娘娘,今日是何等日子?这琼华宴乃我大齐,仅次于春节正旦宴的宴会。
皇后娘娘怎可,将这等重要的宴会,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来办?这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把我大齐的脸面都丢光了!说完,轻蔑地瞥了姜宛一眼。
姜宛面色一僵,变得极为难看了。
长公主您这话什么意思?妾掌持琼华宴,可是陛下的旨意。
姜宛余光瞄到,窗外已朝大殿走来的陛下,眼眉一挑:怎么?长公主的意思是说,陛下的旨意错了吗?琪衾长公主冷笑,不屑道:孤自幼长于后宫,什么手段没见过?在孤面前,挑拨孤与陛下的关系?离王妃,你这手段还幼稚了点。
一句离王妃,让姜宛犹如被人扒了衣服,羞愧得只恨不得将,琪衾长公主这老妇给撕了。
但琪衾长公主不同于别人,她不但是陛下的嫡亲姑姑。
三年前,陛下登基,还有她一份从龙之功。
只是琪衾长公主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健,甚少出来。
姜宛暗暗咬牙,再不甘也只得低头示好:长公主教训得是,是妾思虑不周。
琪衾长公主道:民间有一句老话,不知道离王妃听过没有。
姜宛明知长公主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只能,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长公主请说。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记住你的身份!姜宛面色惨白,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
长公主这话,就差没直接说,她姜宛无才无德,不配成为一国之后。
殿中一时间,陷入了凝固。
一声冷喝:都在这做什么?!朱讫身着玄色天子冕服,头戴冕冠,大步而来。
冕冠十二根玉制旒,遮住了他的神情。
姜宛如得了救命稻草,快步娇声迎上去:陛下……是妾不好,惹得长公主不高兴了。
说话间,怯怯地瞧了长公主一眼。
那模样,似是被长公主吓得不轻,怕极了她。
只是,她一番做作终究是白费了。
朱讫从一进来,目光就直直落在了姜迟身上。
她一身素色青衣,一个简单的发钗,将头发挽起。
相比殿中精心打扮的女人们,她过于寡淡。
虽如此,她那张绝色容颜,却丝毫没有因为这素淡的装扮而黯然。
相反,还多了一分与众不同的美。
朱讫余光扫到,已有好些朝臣藩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姜迟身上。
朱讫眸光阴寒,心中大恼,这女人,又出来招蜂引蝶了。
她勾引了一个李熙,一个鞠无,还不够,还来勾搭其他男人。
朱讫怒不可遏!姜宛敏锐地感受到朱讫情绪的波动,我顺着朱讫目光看去,果真是姜迟!姜宛心中大恨,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她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为了今日,她忍受了太多。
她悄悄伸手,握住挂在脖颈上的那枚桃花玉佩。
她不得不,冒险一场了!姜宛悄悄将藏在衣服里的玉佩掏出来,让它露在外面。
她脚步一动,正面站在朱讫面前,怯怯道:陛下,长公主是在为长姐出气,妾知道,是妾对不起长姐。
说完,流着泪低下头。
姜宛遮住了他的视线,朱讫面露不悦,视线微沉,落到那枚桃花玉佩。
眸色一颤,随后心脏微微发痛,十年前的那幕不由自主浮上来。
凌厉的目光,慢慢变得温柔,眷念。
他有他的小姑娘,他决定了,要给予她最好的。
至于姜迟,不过是一个宠物,就算他喜欢她的身体,那也不能改变,她只是一个宠物,这个事实。
朱讫伸手搂住姜宛,转头对长公主道:此乃朕之意,姑姑是对朕的安排不满意?后面的尾声,带了一丝不容反对的寒意。
姜宛知道自己又赌对了,欣喜地扑进朱讫怀里,眼睛不自主看向姜迟。
见到姜迟目光停留在她胸口的桃花玉佩上。
姜宛心虚极了,生怕姜迟知道了什么。
面上一慌,忙侧身躲到朱讫怀里,伸手悄悄将玉佩重新塞进衣服里。
长公主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黑,嘴唇上下颤抖:陛下,这个女人不配为一国之后啊。
朱讫想到姜宛的话,她这个姑母自他登基后,就喜少管事。
如今,竟为皇后,在这宴会上给他难堪。
也不知道,她们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还以为,皇后温婉不争不抢,没想到,竟也有这种野心。
他还真是小看她了呢。
朱讫目光寒森,像利箭刀刃一般无情射向姜迟:皇后,你还真是好本事呢,竟请得出长公主为你说话。
姜迟看着面前,为维护别的女人对冷言相对的男人,袖中手指不住紧紧绞着,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姜迟苦涩自嘲一笑,低垂着头:请陛下责罚!苦涩的目光,落在朱讫垂下的宽袖上,袖口绣着的红色赤鸟,振翅欲飞,像是下一瞬就要从那玄色锦面飞冲出来。
殿内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朱讫皱眉冷道:来人,送姑母回府!琪衾长公主见朱讫竟如此不给她面子,怒火攻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几个宫娥立马上前,将晕过去的长公主扶出大殿。
偌大的大殿,鸦雀无声。
支持姜宛的,想到姜宛给予他们的承诺,更是大喜。
曾经支持过的姜迟的人,心下戚戚,想着以后要如何多讨好未来皇后。
命妇们,则多是一面瞧不上姜宛的低微出身,一面又羡慕,她能得到皇帝的痴情。
几个外国使臣,津津有味地看着,不时扭头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朱讫拥着一脸娇羞的姜宛,缓步坐上高座。
并让姜宛坐在了,高座上,龙座下面一些的皇后的凤座上。
朱讫执着姜宛的手,眼睛扫过站在殿下面的姜迟,道:这凤椅,唯宛宛也。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陛下这是明确了要废后重立啊!虽早预料到了陛下的意图,但陛下这般迫不及待,在这宴会上宣布,是真让朝臣震惊。
更何况,皇后还在这呢。
一时间,怜悯的,讥讽的,嘲笑的目光……全都集到了姜迟身上。
姜迟背脊挺直,站在那,犹如一颗不惧风雨欺压的松柏,她展颜一笑,霎那间犹如雪夜里红梅初绽,美艳娇媚,让人窒息,摄人心魄。
甚好。
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下章就是狗皇帝失忆了哦。
火葬场要开始了哦◉ 40、巫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