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养居殿, 姜迟虽面上淡然，心里却是惴惴不安。
这巫蛊，实在太大。
历来涉及巫蛊的, 都是腥风血雨。
她虽情急之下，将那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换了。
暂时蒙混过去。
但只要仔细对比, 就能知道, 那张纸是新换的。
而且因为时间关系, 那上面的墨迹, 还没干。
姜迟才刚走到白玉璧影处，听到里面传来朱讫虚弱焦急的声音：皇后呢, 快去把皇后找来。
随后一阵嘈杂混乱。
哎呀, 陛下您别急, 皇后娘娘马上就来了。
姜迟脚步一顿, 李意喜笑着道：娘娘，快进去呀，陛下在等你呢。
入得殿内, 朱讫正穿着素色中衣, 坐在床榻上。
榻边围着的御医, 宫侍。
抬眼见到姜迟。
朱讫眼睛一亮，像是狗儿见到了肉骨头。
欣喜地扑过来。
姜迟一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过来的朱讫紧紧抱住了。
她又是一呆, 低头呐呐地看着鞠着高大身子, 小鸟依人般将头埋在她怀里的男人。
姜迟如遭雷击。
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 所以产生乱七八糟的幻觉了。
姜迟尴尬地推了推朱讫黑乎乎的脑袋：陛下, 能放开臣妾吗？话才刚出口, 那抱住她的双臂更紧了，朱讫微蹲着，抬头仰望着她。
黑曜石般的双眸，清澈……乖巧？姜迟全身一颤，紧闭上眼。
太可怕了，肯定是她看错了，看错了！再睁眼，仍是那张脸，那双眸子，再不见往日的凌厉阴寒。
不要，我不要阿迟离开。
朱讫摇头，直起身，霸道地双手牢牢圈住姜迟的纤腰，高大的身躯，将她几乎要整个笼罩住。
什么乖巧，刚才是绝壁是她看错了。
这狗男人，就从来跟乖巧没半分瓜葛。
也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姜迟见挣脱不了，只得扭头看向李意，示意他快些想这个法子把他家狗皇帝弄开。
李意捂着嘴偷笑，低下头眼观心心观鼻，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先前陛下醒来时，就吵嚷着要见皇后娘娘。
这时，随后而来的姜宛也进来了。
见到抱在一起的朱讫姜迟。
她心中大恨，娇弱抽泣着小跑过去，扑到朱讫的身上。
陛下。
声音婉转动听，像是山林间鸣叫的鸟雀儿。
姜迟被这股冲力，冲得往后一倒，若不是朱讫抱着她，她都要仰面摔倒了。
滚开！朱讫皱眉地推开姜宛，力道很大。
姜宛被推得往后一仰，惊呼一声，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不敢置信：陛下？白日陛下还对她温柔绵绵，甚至为她，贬斥了琪衾长公主。
在琼华宴上，当着文武百官，藩王外国使团的面，许了她后位。
怎么现在一日未过，就变了。
朱讫完全不理，低头关切地看着姜迟：阿迟，你有没有吓到？都是我不好，差点让你摔倒了。
说完，紧张地上下打量，生怕姜迟有哪里碰着磕着了。
姜宛气得脸都绿了，他从来就不曾有用这样的眼神，这样小心地呵护过自己。
姜迟嘴角微抽，见朱讫还不放心，似要伸手来检查，大惊，忙挡住了他的手：呵呵，我无事。
见姜迟是真的没事，朱讫这才大松了口气，扭头狠狠瞪着仍坐在地上的姜宛：你为什么要撞阿迟？姜宛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朱讫，只觉得朱讫怪怪的，但又想不出究竟是怪哪里。
姜迟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不应该出自朱讫的口。
一旁的吴御医忧心地上前，对着姜迟微一拜：皇后娘娘，老臣有话与娘娘说。
看了李意一眼。
李意会意，忙将殿内的宫侍都赶出去了。
在他请姜宛出去时，姜宛气得发抖：你竟要我出去？！她可是陛下在琼华宴说了：这凤椅，唯她可坐。
这不就等同于是昭告了群臣，册封了她为皇后吗。
现在李意竟要将她赶出去，将姜迟，一个要被废黜的废后，留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李意，你确定是要我出去！姜宛看着李意，一字一句道。
满是威胁。
吴御医要屏退左右，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而且涉及到陛下的异状。
她有预感：若是这次她没有留下，那以后，在这宫廷，她将再无立足的可能。
姜二小姐，请。
李意完全不为所动，示意宫人将姜宛拉出去。
姜宛急了，怒指着李意大骂：你这个狗奴才！你敢！她知道李意是为她先前对他的事，报复她。
可现下，她没有办法，只能努力挣扎，想挣脱那些宫人的桎梏，大喊着陛下，希望他能像白日那般护她。
然而，她终究是失望了。
朱讫对她的声声呼唤充耳不闻，黑黝黝的眼，柔情地盯着姜迟，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姜迟被他看得头皮直发麻。
殿内只剩下朱讫，姜迟，吴御医，李意四人。
吴御医抚了抚花白的胡子，道：据臣推断，陛下是失忆了。
应该是先前碰到头，导致的。
什么？失忆了？姜迟震惊得呆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朱讫竟是失忆了。
难怪她总觉得朱讫怪怪的，说不出的诡异。
李意也吓了一跳，慌忙抓住吴御医的手，急急问道：陛下怎么会突然失忆呢？吴御医，那陛下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他失忆……那大齐……李意简直不敢深想。
吴御医摇头叹道：什么时候会恢复，老臣也不知道。
可能明天醒来就恢复，也有可能要明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人的脑子记忆太过深奥，现在的医术无法参透。
李意呆了会，想到什么，慌忙又小跑到朱讫面前，紧张又期盼又担忧地指着自己，颤声问：陛下，您……您认识奴才吗？朱讫淡漠地斜了他一眼，满眼的鄙视，让李意一愣。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见得朱讫，又转过头去，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姜迟。
李意垮下脸，一屁股瘫跌坐在地上，伤心得哭起来：完了完了，陛下不记得奴才了，呜呜……他可是跟了陛下好多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现在，陛下既然不记得他了。
李意瞬间觉得，天都暗了。
哭到一半，李意猛然想起一件事，突道：不对呀，陛下认识娘娘啊。
这怎么能算失忆呢？吴御医想了想，道：这可能就是古医籍上说的，选择性失忆。
李意目瞪口呆，这……失忆，还分人的啊？吴御医叮嘱道：陛下现在只认识娘娘。
在陛下失忆期间，娘娘多陪着陛下。
应该会有助恢复记忆。
老臣回去再看看医书。
尽早找到恢复记忆的法子。
说罢，吴御医就急匆匆走了。
李意苦着脸，急得团团转：娘娘，怎么办呐。
现下，各地藩王，外国使臣还都在长安呢。
若让他们知道，陛下失忆了。
那……那……姜迟也神色沉重起来。
当年，各地藩王本就是被陛下雷霆手段压下来的。
若是被他们知道，朱讫失忆了。
恐怕大齐会起波澜。
还有外国使臣，特别是北国，前不久还在边境与大齐摩擦。
她想了下，对仍抱着她不撒手的朱讫，问道：陛下，你还记得多少？朱讫傻愣愣地看着姜迟，像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姜迟沮丧地捂住额头，换了个方法，指着李意对朱讫问道：陛下，你认识他吗？朱讫瞥了李意一眼：不认识，他谁啊？李意哭丧着脸：陛下，奴才是李意啊。
朱讫冷道：不认识。
姜迟又指着自己，问：那陛下认识我吗？朱讫眼睛闪着光，欢喜道：自然认识啊，你是我的皇后，阿迟。
姜迟呆了呆，道：陛下记错了，你的皇后是姜宛……话还没说完，朱讫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黑曜石般的眼瞪得大大的：怎么可能？！我记得是你。
姜迟拂开朱讫的手，冷冷道：今日陛下在琼华宴当众册立了姜宛为皇后，陛下若不记得，可以问问李意。
李意一惊，看向姜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朱讫急了，耍赖地抱着姜迟：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就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看到你，我心里很舒服，很开心。
姜迟皱眉，不悦地推拒着，只是朱讫力气太大，勒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
陛下，你勒得我要痛了。
朱讫一听，姜迟痛。
立马跟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缩回手，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呐呐道：对……对不起。
姜迟这下是确定这狗皇帝是真的失忆了。
若他没有失忆，以他的性情，道歉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姜迟不由想到十年前，那个软萌的少年。
心中一软，像十年前那般，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只是男人已不再是十年前的少年。
身材高大，她的手只够得着他耳边。
男人曲着双膝，体贴地矮下身子，将姜迟的手放在他的头上。
像是一只大猫，享受地闭上眼。
毛绒绒的触感让姜迟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手。
她尴尬地干咳一声，看向李意：咳咳，待明日如果陛下的记性还未恢复。
你去把丞相与内阁大臣召来。
另外加强养居殿的护卫，陛下失忆的事，绝不可外传。
李意慎重应道：是。
朱讫不悦地皱眉，很不满姜迟对他的忽视。
双手贴在姜迟嫩滑的小脸上，强硬地将她的脸掰过来：你只能看着我。
姜迟磨牙，这狗男人，失忆了还这么霸道。
真是死性不改！姜迟美目一瞪，啪地一下，狠狠打在朱讫手腕软肉处。
李意心脏猛地一跳。
打完后，姜迟有些后悔了，她有些担心，这狗皇帝，发起脾气来，会不会把她给撕了。
却听得朱讫痛呼一声，乖巧地缩回手，然后一脸委屈地看着姜迟，控诉道：阿迟，你打我。
李意眼睛瞪得几乎要冲出眼眶。
姜迟嘴角一抽，心念微转，沉下脸道：打的就是你。
谁叫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
朱讫满脸惊慌：阿迟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姜迟奖赏地捏捏朱讫的脸：乖！这动作她以前不敢做，现在自然是要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捏个够。
朱讫吃痛，却不敢呼痛，为让姜迟高兴，仍努力笑着。
这样的陛下，跟个傻子一样。
李意实在是没眼看了。
他叹息着悄声退出寝殿，还极为贴心地关上门。
捏了个够，捏得她手都痛了。
放下手，这才发现，朱讫白嫩俊美的脸蛋上一片红肿。
姜迟不自在地咳嗽了下，道：陛下，你乖乖睡一觉，明日起来，就会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
说完，姜迟转身往门口走。
朱讫一把拉住姜迟的手：阿迟陪我睡。
姜迟眉心一跳，脸蛋通红，狠狠瞪了朱讫一眼：你想都别想。
都失忆了，还想着那种事。
朱讫委屈巴巴地亦步亦趋跟着姜迟：阿迟。
姜迟走到哪，他跟到哪。
姜迟简直要疯了，她又不能让朱讫出去，他这个样子，等于就是昭告了天下，皇帝变傻了。
在耗了一个时辰后，姜迟妥协了，无力地与朱讫并排躺在龙榻上。
朱讫像是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欢喜地抱住姜迟的手，一双漆黑雪亮的眼，亮晶晶地看着姜迟。
姜迟心一抖，往日与朱讫在这榻上的不甚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警惕地往又床边挪了挪，小半边身子悬在了床榻外面。
朱讫眉眼弯弯，抱着姜迟的手臂，也跟着挪过来。
姜迟：……她有些怀疑，这狗男人是不是故意的。
或者他并没有失忆？可若没有失忆，她实在想不通，朱讫这么做的理由。
思来想去，想了半宿，不管怎么样，朱讫的失忆，于她是有好处的。
若不然，那巫蛊娃娃的事，就很难善后。
她也知道，抓到她这么大的把柄，姜宛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明天，或许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也不知道明早醒来，陛下会不会恢复记忆。
若陛下恢复了记忆，那巫蛊娃娃的事，恐就难善了。
若陛下没有恢复记忆，那如何瞒住，也是一个大问题。
姜迟越想越没头绪，她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起身，想去软塌上睡。
起身时，发现睡梦中的朱讫，手仍牢牢抱着她手臂。
姜迟想退开他，却怎么也掰不开。
不要离开我，不要……朱讫梦语着，将姜迟抱得更紧。
姜迟冷下脸，狠狠将手抽出来，下了床榻。
转身离去的她，并没有听到，朱讫不安的梦喃：阿迟，不要走……作者有话说：狗皇帝失忆了，小狼狗来了哦。
火葬场正式开启。
◉ 42、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