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是被热醒的, 难耐地想掀掉盖在身上的被褥。
伸手摸去,却是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顺滑柔软。
像是什么动物的毛发, 还挺好摸的。
手指收紧拽了拽。
嘶。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吸气声。
姜迟一惊,猛地睁开眼。
见到的是, 朱讫那张痛得龇牙咧嘴扭曲的脸。
而她的手, 正从他脑后一把抓着他的头发, 将他硬往上提。
姜迟心脏咚地一下, 差点停摆了。
阿迟,头发好痛。
朱讫一脸委屈, 黑曜石般的眼眸, 微微闪着泪花。
姜迟一个激灵, 这是哪来的妖魔鬼怪, 竟敢变成朱讫的那狗男人的模样,来她梦里吓唬她。
顿时恶胆起,伸脚狠狠一踢, 砰地一声巨响, 朱讫重重摔下了软榻。
姜迟愕然, 猛地一下坐起来,看着倒在地上, 哎哟哎哟惨叫的朱讫,傻眼了。
不是在做梦?!完了完了, 她打了皇帝, 这狗男人该不会发起疯来,要把她杀了吧?这一吓, 姜迟完全清醒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 手从身后缓缓摸上床头的瓷枕。
警惕地看着朱讫。
心想着,若这狗男人敢……她就……然而,朱讫不但没有她想象的勃然大怒,反而,一副委屈可怜的小模样:阿迟,好痛。
姜迟心一抖,惊疑地瞪着朱讫。
朱讫懦懦地低下头:阿迟,是不是我身上的肉太硬了,磕到你的脚了?对不起。
白皙的脸上泛起羞愧难过。
姜迟眼皮猛跳了几下,手仍抓着瓷枕,不确定地问:陛下,你……记忆还没有恢复?朱讫抬头,看着姜迟:什么记忆?是我与阿迟的记忆吗?我记得啊。
那双眼,清澈明亮,姜迟有些恍惚,这眼神,是她从没有在朱讫眼里见过的。
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黑沉的雾,让人看不真切,更心生恐惧。
阿迟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妻子,见到阿迟,我就会很欢喜,很舒服。
我要时时刻刻跟阿迟在一起。
说完,朱讫从地爬起来,就要往软榻上扑。
姜迟一惊,忙喝止:站住!朱讫真住了步,他委屈得不行:阿迟,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姜迟没好气道:不喜欢。
话音刚落,朱讫就一脸伤心,他微咬着下唇,猛一扑过来,大手狠狠圈住姜迟,强硬道:不,我要阿迟喜欢我。
姜迟被勒得差点背过气去,这男人果然跟她八字犯冲。
咳咳……你放开我。
姜迟奋力挣扎,朱讫眼神慌乱,生怕姜迟丢下他又跑了,双手越发收紧。
你……我要被你勒死了。
朱讫慌忙松手,一脸惶恐:阿迟,你怎么样,我……我……双手虚举着,想去碰触姜迟,又担心会弄痛了她。
顿时手脚无措。
这样无措慌乱的朱讫,姜迟只见过一次。
那还是十年前,他刚送走他母妃,又看不见。
那时的他,衣衫褴褛完全不像一个皇子。
明明比她还大一岁,个子却只到她下巴。
起先,她还以为他是掖庭的小太监。
阿迟,你在想什么?姜迟回过神,见到近在咫尺的朱讫,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只是她背脊已抵在了墙上。
退无可退。
朱讫一点点欺近,男人的气息强势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那次在掖庭院子的记忆,再次涌上来。
姜迟慌乱了。
不要……不要……姜迟双手环抱着,浑身抑制不住颤抖。
朱讫见状,慌了:阿迟,你怎么了?别吓我。
他伸手要去抱姜迟,然而,他手才伸过去,姜迟抖得更厉害了。
朱讫就算没了记忆,也知道,姜迟是怕他。
这个认知,让朱讫心口剧痛,像是被什么给狠狠咬了一口。
突然,他内心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知道他与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的皇后,他的妻子,这般害怕他?昨日醒来后,他记忆一片空白,只记得,他有一个妻子,那是他最亲近的人。
从御医宫侍的口中,他得知他是皇帝。
见到她第一眼,他心跳如雷。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就是她!来人!快来人!朱讫厉声喝道,他听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守在门口的李意,心下一惊,慌忙推开殿门,跌跌撞撞跑进来。
还没看清殿内情况,就听得朱讫又是一喝:快!快去请御医!是!是!李意慌慌张张又跑出去了。
朱讫退开后,姜迟就冷静下来了。
她自嘲一笑,没想到,掖庭那次,竟在她心上留下了这么强烈的阴影。
姜迟下了软塌,拿过外裳穿上。
看姜迟起来了,朱讫大喜,忙走过来,只是他才走近一步,姜迟就后退一步。
朱讫一脸委屈伤心:阿迟。
姜迟不理他。
陛下,陛下,吴御医来了。
李意拉着年老的吴御医急急奔进来。
李意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娘娘,及站在一旁,有些……委屈?的陛下。
李意想,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
陛下扭头看着他,眼神凌厉。
李意一个激灵,拉了才刚堪堪到殿门口,正扶着门框喘气的吴御医,退出了寝殿。
吴御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怎么回事?这么急着把老夫拽过来,你刚不是说,陛下有异常吗?快让老夫进去,陛下失忆了,得时刻关注他的行为。
这可能会跟记忆恢复有关。
越说吴御医越急,生怕一耽搁就错过了,陛下记忆恢复的契机。
绕开李意,就往寝殿内走。
李意大急,慌忙拉住吴御医,两人拉扯间。
殿内传来朱讫清冷的声音:进来。
吴御医摔开李意的手,瞪了他一眼,快步朝殿内走去。
李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走后,姜宛从白玉壁影暗处走出来,脸上神情特异,眸光闪烁。
原来陛下是失忆了,难怪一日未过,就变化如此之大。
定是姜迟伙同李意那奴才,联合起来蒙蔽陛下。
所以陛下才会变得这么快。
姜宛恨恨咬牙,低头看着手里的巫蛊娃娃。
昨日她一时被陛下的骤变,惊骇到了。
忘记了姜迟实施巫蛊之事。
待她回去,想起来。
拿到这巫蛊娃娃后,发现,巫蛊娃娃背后的纸条被换了。
难怪,姜迟有恃无恐。
可惜啊,姜迟,你终是棋差一着,巫蛊娃娃落到了她手里。
若是被人知道,是皇后弄了巫蛊,所以导致了陛下失忆。
不知道这大齐满朝文武会不会放过她呢。
姜宛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养居殿。
*养居殿内,气氛有些诡异。
朱讫拉着姜迟高坐在御坐上,眉眼低垂,认真把玩着姜迟的葱葱玉指。
似乎那才是他当前最重要的。
正为皇帝失忆,忧心忡忡的丞相与几位内阁大臣,忍不住面面相觑。
丞相忍不住再次问吴御医:陛下的记忆何时能恢复?虽说以前的陛下,过于霸道武断,让他屡屡叹息。
但现在……丞相看了一眼,专心致志与皇后手指掰扯的帝王。
脸上一阵抽痛,他真的是没眼看。
吴御医答道:回丞相,陛下的记忆,可能明日就恢复,也可能……未尽之言,殿内的众人都懂。
其中一位内阁大臣,不敢相信道:陛下才登基三年,怎么会突然就失了记忆?姜迟道:几位大臣,现下,陛下失忆已成定局。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将陛下的失忆瞒住。
丞相点头道:皇后娘娘说得是。
老臣尽快安排各国使臣与藩王们离开。
三年前,宫中突变,陛下初登基。
藩王们看陛下年轻,又无背景。
以为是一黄口小儿,不足为惧。
就蠢蠢欲动,想兵围长安,最后被年轻皇帝雷霆手段镇压。
藩王们被杀的杀,贬的贬,如今剩下的,虽然表面看着老实,但谁能保证,一旦他们得知陛下失忆,会不会再起异心。
朱讫手指在姜迟手心挠了一下,姜迟惊呼一声,几个大臣不明所以,都抬头看过去。
姜迟面上维持着皇后端庄,御案下,她反手狠狠在朱讫手背上一拧。
啊!朱讫一声惨叫。
殿内大臣们都是一惊,看向高座上两人的目光带了一丝探究。
姜迟面露尴尬,这个狗男人。
堂堂帝皇,才被这么拧了一下,就当着臣子的面,叫起来了,也不怕丢人。
朱讫挪揄地瞟了姜迟一眼,目光转向殿下臣子时,带了一份威严冷峻。
面不改色道:勿需大惊小怪,是朕突然想到个事。
姜迟也惊讶地看向朱讫。
他恢复记忆了?丞相大喜,上前一步:陛下都想起来了?其他大臣也都面露喜色。
只是,他们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朱讫淡淡道:又忘了。
大臣们呆立在场,一时弄不清,陛下到底是记起来了,还是没记起来。
这时,李意一脸惊惶跑进来:陛下……陛下失忆的事,传遍长安了。
姜迟一愣,心沉了下来。
什么?丞相面色大变:陛下失忆的事怎会传出去?门外响起一个声音:自然是皇后娘娘弄的喽。
徐妃身着锦绣华服,缓步走进来。
丞相面色一沉:徐妃娘娘是何意?徐妃得意地扫了姜迟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娃娃:是皇后在宫内施巫蛊之术,诅咒陛下。
陛下才会失忆。
皇后她用心太毒,她还将陛下失忆的事,传得满长安都是。
陛下,皇后她就是报复您啊。
丞相等大臣面色大变,巫蛊之术,可是历朝历代皇室最忌讳的。
朱讫神色未变,淡道:呈上来。
徐妃欢喜地将巫蛊娃娃递给李意,李意接过那布娃娃,心中诧异不已。
这娃娃,他不是处理了吗?怎么会在徐妃手里?在见到背面纸条上的字时,李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要晕倒了。
怎么会?他记得昨日看到时,写的皇后娘娘的,怎会变成,陛下的生辰八字?李意战战兢兢将布娃娃送到朱讫手上,退下来时,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姜迟。
姜迟心里咯咚一下,手指不自觉收紧,难道……这布娃娃上的纸条又被人换回去了?朱讫拿着布娃娃,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还不忘评价起这娃娃的做工精细来:做得倒惟妙惟肖,只是这绣工太差了,还有这绸缎的质地也差。
朱讫又挑起娃娃背后的纸条:嗯,这字写得倒不错。
扭头看向姜迟:皇后,很像你的字迹呢。
殿中众人皆是心惊肉跳。
姜迟知道她已无可辩驳。
只僵硬地挺着脖子,维持着最后的倔犟。
朱讫笑了,伸手握住姜迟的手,将那布娃娃一扔,啪地一下,布娃娃砸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徐妃脚下。
朱讫铿锵有声:朕乃天子,岂会惧一个破布娃娃!丞相心中念头急转,朝朱讫拜道:陛下英明。
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
李意有些不敢相信,一场倾天风暴就这么化为乌有了。
徐妃气得脸色发青。
姜迟震惊地看向朱讫,她都做好了,承受一场雷霆大怒的准备。
结果,却是和风暖阳。
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讫笑着刮了下,姜迟小巧精致的鼻子:怎么?高兴得傻了?殿中众臣均呆。
陛下竟然当众与皇后调情。
姜迟愣愣道:陛下记忆恢复了?朱讫眼神闪烁了两下,附身在姜迟耳边轻道:没有,我骗他们的。
姜迟一呆。
丞相喜极而泣:陛下恢复记忆,此乃我大齐之幸也。
其他大臣附和。
终于反应过来的姜迟怒了,这狗男人,竟然戏弄她。
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朱讫一眼。
将手抽回来,只是那人虽然没有握太紧,却也让她抽离不得。
姜迟气恼,御案下,狠狠一脚,踩在了朱讫脚上。
嘶!朱讫痛得倒吸一口气,看向姜迟。
姜迟眼睛一瞪,朱讫默默换了个坐姿,将双脚移到姜迟够不着的另一个侧。
御座上帝后的互动,臣子们都看在了眼里。
心里默默揣测着:看来,琼华宴上,陛下那番举动,是与皇后娘娘怄气呢。
朝臣们都以为自己真相了。
现在皇帝记忆恢复了,他们也不担心了,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徐妃气得眼睛都红了:陛下,您忘记了吗?今日琼华宴上,您废黜了这个人女人啊,您要立的皇后并不是她。
这是后宫妃嫔争宠,朝臣们都默默低下了头,眼观心心观鼻,当起木头人。
耳朵却都竖得高高的。
朱讫不悦地皱起眉头,喝道:住嘴!将这个女人拖下去,关入夜庭。
徐妃花容失色,只得抖露出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因为有这张底牌,她今天才听了姜宛的话,敢来赌一把。
陛下,您不能将我送入夜庭,我怀了您的龙子啊。
作者有话说:猜猜徐妃的这个孩子~~狗皇帝的虐,慢慢一点一点加码~~◉ 43、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