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 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姜迟冷着脸进了寝殿。
朱讫有些不放心跟进去:阿迟,你身子不好,让吴御医给你瞧瞧。
姜迟冷道:不用, 我身子好得很。
朱讫急了,怎么可能好得很呢。
姜迟才刚服了落子汤, 虽然吴御医一再表示, 这汤药无害母体, 但……他是真的担心, 怕姜迟落下什么病根。
总得要让吴御医再诊断诊断,他才安心。
朱讫给吴御医使了个眼色, 吴御医上前来。
姜迟心慌了, 一旦吴御医把脉, 他就会知道, 她腹中孩子还在。
朱讫就会再送来一碗落子汤,到时,她的孩子就真保不住了。
姜迟转头狠狠瞪着吴御医, 喝道:滚下去!吴御医心一紧, 第一个念头是:娘娘知道了。
慌忙跪下:娘娘喜怒。
朱讫也被姜迟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 他摆摆手,让吴御医退下。
轻拥住姜迟的肩头, 柔笑道: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是底下奴才侍候得不好?说罢,就要唤李意来, 将侍候的奴才处理掉。
姜迟冷冷拂开朱讫的手:陛下做了什么事, 陛下不知道吗?朱讫脸上笑容微僵,心中七上八下, 莫不是阿迟都知晓了。
想着, 是不是将所有都告知她, 免得误会丛生。
正要说什么,却见姜迟转过身去,淡道:陛下,臣妾是真乏了,可否容我睡一会?说话间,打了几个哈欠。
那模样甚有几分娇憨,让朱讫更是爱怜。
他轻揉了下姜迟的头,她脸色疲倦,却并没有再拂开他。
正巧这时,李意在门口探头。
朱讫会意,便扶了姜迟躺在榻上,不舍地轻抚那花朵儿般娇艳美丽的小脸,柔声道:阿迟好好休息,朕有些政事要处理……朱讫话还没说完,姜迟已闭上了眼。
朱讫一愣,笑着轻点了一下姜迟的精致小巧的琼鼻。
吩咐宫人侍候好娘娘,这才起身,离去了。
待朱讫的身影消失后,姜迟睁开眼,从榻上下来。
屏退了侍候的宫娥。
她清楚,若她还呆在这宫女,孩子未打掉这事,必然会暴露。
所以,她必须离开。
姜迟思量了片刻,摸出那个鱼形小玉片。
她深吸一口气,唤来晚晴。
让青玉将这个给王爷。
晚晴眉心一跳,应道:是。
小心接过小玉片,藏入袖中,快步离开了。
*是夜,如幕苍穹,只有几颗寂廖的星星散落在上面。
淡月如纱,连绵的宫殿在月色中隐隐错错。
月光下,一道黑影掠过。
很快引起了内廷卫的注意。
刺客,有刺客!保护陛下。
听到声响,朱讫猛地一下坐起来,他凌厉的目光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见姜迟也醒来了,他附身亲了亲姜迟光洁的额头。
乖,你再睡会,朕去看看。
姜迟乖巧地点头。
若是朱讫知道,他这一走,就彻底失去了姜迟,他一定将姜迟绑在身边。
然而,世上没有未卜先知。
朱讫快速穿好衣服,大步出了寝殿。
寂静的宫殿像是倒入了沸水的油锅,嘈杂喧闹。
一阵一阵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在养居殿外响起。
姜迟知道,是朱讫又加强了养居殿的护卫巡视。
她本就愁,要怎么离开养居殿,回到椒房殿去。
现在……这么一来,恐怕很长时间,她都不得脱身了。
突然,墙角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声。
难道是……刺客进来了?!姜迟慌忙拿了一件外衣套上,下了床榻,警惕地朝那声响处看去。
只见完好的墙壁上慢慢动了,出现了一道门,从里面被打开。
姜迟嘴角紧抿,心跳得极快,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是该喊人吗,还是……或许这是她离开的一个机会……若那人真的是刺客呢,那岂不是……姜迟心里千回百转,就在她最终决定喊人时,门打开了,一个脑袋钻了出来。
阿迟。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姜迟一愣,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已从门里出来了,身材修长,面容俊秀,带着熟悉的温润的笑。
赤然就是——朱熙。
先帝的长子,曾经最被看好的太子人选,众人眼中早已逝去的熙王。
姜迟虽早从青玉口中得知朱熙还活着,但骤然见到以为早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她仍是惊到了。
终于见得思念已久的人,朱熙温和的眼眸中闪烁着不易觉察的激动,他大步过来:阿迟,快,跟我走。
姜迟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她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惊中回过神来:走?去哪?朱熙明晰的眼眸,微微暗淡了,很快,他又笑得柔和:阿迟,你不记得我了吗?问出这句话时,他袖中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姜迟脸上迷茫散去,她笑得唤道:熙表哥。
久违的称呼,让朱熙心中大柔,他很想像小时候那般,揉着她的头,为她阻挡所有难题。
只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朱熙道:迟者生变,阿迟,快随我走吧。
姜迟点头,随着朱熙快步走到那门边,在一只脚踏入那门时,顿住了。
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让姜迟忍不住回头,看着这个她住了好几日的偏殿。
她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心中想着,要出去。
然而事到临了,不知为何竟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可能是这离开,来得太突然了吧。
阿迟可是不舍?朱熙轻问道,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
姜迟摇头,收回目光,转身进入暗黑的地道,直到门关上,再没有回头。
地道里寂静,唯有脚踏在地上的嘀嗒声,朱熙拿起一盏宫灯,走在前面,姜迟紧跟在后。
微弱的宫灯冲破黑暗,照亮了前面一小圈地面,那一小圈光亮随着两人前行的脚步,一点点往前移。
熙……王爷,这是哪里?走了一段,姜迟问道。
朱熙轻道:阿迟,我已经不是熙王了。
姜迟点点头,随即想到,黑暗中朱熙看不见她的动作,便嗯了一声。
又走了一段,朱熙又问道:阿迟可累了?要不我背你吧。
话一出口,朱熙只感觉,脸上烧烫得厉害。
幸好地道里黑暗一片,很好地隐藏了他的尴尬局促。
我还好,不累。
传来姜迟清淡柔软的声音。
朱熙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两人又走了一会,在一处开阔处,朱熙停下来了。
姜迟不解:是到了吗?左右看了看,四周仍是一片漆黑,脚下探去,只是这处宽阔了些。
她试着在各处墙壁上推了推,纹丝不动。
朱熙轻笑道:没有,我们在这歇会。
歇会?!逃跑不是应该快点走吗。
别到时,朱讫追上来了。
朱熙不用看,都知道姜迟在想什么,便道:放心,这处地道陛下不知道。
陛下不知?姜迟惊愕。
这地道就在养居殿内,朱讫会不知道?他可是皇帝,而且他那性子,霸道至极,凡事都要掌控在手里。
怎么会不知?!朱熙含糊解释道:这条地道是大齐开国之初建的,父皇将这地道告之了我,来不及告之四弟。
姜迟想了下,便也了然。
当年,熙王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那时,长安流传,先帝即将册立熙王为太子,甚至礼部都已着手开始准备,储位册立大典。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那时。
曲王铤而走险,伙同离王发动宫变。
那一夜,长安肃杀,皇廷震动。
最后在那场宫变中,曲王被乱箭杀死,离王被俘。
熙王中毒只余一月性命。
先帝受不起打击,病倒了。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朝臣们想到了,先帝还有一个四皇子。
四皇子朱讫,自出生就不得先帝喜欢,在夜庭长大。
在所有人眼里,这个皇子就是个透明的,虽是皇子,却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姜迟没想到,先帝对朱讫的不喜欢,竟这么……就连册立了他为太子,仍没有将这条直通养居殿的地道,告知他。
朱熙道:现下,宫中定处处警戒,待到他们天快亮时,他们疲倦了,我们再随着采买的车队一块出去。
姜迟点点头,随后想到晚晴,急了:晚晴她……若是朱讫回来,不见了她,定会去拷拿晚晴。
阿迟放心,青玉已带晚晴离去了。
姜迟点点头。
朱熙将宫灯挂在墙壁悬勾处,脱下外衫,铺在地上:阿迟,距离天亮还有会儿,你先坐这睡会吧。
姜迟摇头:我睡不着。
那坐会儿,我们说说话。
好。
姜迟坐下。
阿迟,这三年过得可好?朱熙问。
姜迟坐在地上,手下意识地在肚子上抚了一下,双腿曲起,宽大的裙摆将这个腿脚全盖住了。
还好。
姜迟不想再忆起过去三年的生活,便换了个话题:熙表哥,当年你……朱熙风轻云淡道:我当时是命不久矣,后来碰到了厉神医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阿迟,醒醒。
姜迟猛地一下惊醒,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面前挂在壁勾上的宫灯,发着微弱的光芒。
对不起,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姜迟为这种时候,她竟能睡着,羞愧。
朱熙笑着道:没多久。
他站起来,朝姜迟伸出手:来,我拉你起来。
姜迟想了下,拒绝了。
朱熙失落地收回手,他取下宫灯,两人继续朝前走。
走了没一会儿,朱熙在墙壁处摸索了一会,几声轻微的咔咔声,门开了,外面一些微弱的光透进来。
出了地道,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时,几个宫奴拉了一个大木桶,朝这而来。
姜迟吓了一跳,刚想着是不是再躲回地道中。
一个宫奴快步过来,朝着朱熙一礼。
朱熙指着那个大木桶,有些歉意地对姜迟道:阿迟,委屈你先在里面躲一躲。
姜迟问道:那你呢。
朱熙笑着摸了摸姜迟的头:放心,我自有法子,你先出去,他们会安置好你的。
姜迟点点头:嗯。
朱熙将姜迟小心地放进木桶里,在上面又铺了一层布,然后再放了一些草屑子,再盖上盖子。
姜迟感觉到木桶在缓慢朝前走,一摇一晃的。
虽没有光线,却也干净,没有异味。
姜迟干脆坐在木桶里,在这一摇一晃中,差点睡着了。
正思绪迷糊中,停住了。
装的什么?检查!一个声音喝道。
那拉着木桶的太监,讨好地道:回禀大人,奴才是御膳房采买的,今儿正巧出去菜买些叶菜子,宫中娘娘喜欢吃。
陛下有令,任何出宫之人之物都要细细排查,把盖子打开!姜迟心中一紧,努力缩着,企图盖子打开时,能让人看不到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在做什么?是鞠无。
回大人,属下在检查这木桶,看里面是否有藏人。
鞠无的声音道:那检查得如何了?回大人,还未查看。
姜迟听到鞠无的脚步在往这边走,姜迟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随后,姜迟听到头顶上盖子被挪开的声音,一道光线从上照射下来,姜迟本能地抬头,用手遮住眼睛。
很快,盖子又合上了。
鞠无道:本官查过了,木桶内无人,放行吧。
是。
随着一摇一晃,木桶继续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了,木桶盖被挪开,一个声音低低道:娘娘,可以出来了。
一股力道,将姜迟从木桶里出来。
姜迟看了下四周,这才发现,她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建筑一看就与宫中不同。
姜迟心猛地一跳,她,真的逃出宫了?!她,真的,出来了!姜迟深吸一口气,只觉这外边的空气里都带着自由的香甜,可闻极了。
娘娘,快上马车。
姜迟又上了马车,马车行了许久,才终于在一个院落里见到了晚晴,青玉。
青玉道:娘娘,这里很安全。
王爷说陛下定会加大出城排查,可在这里多呆两日,待到时与藩王们的车队一起走。
姜迟四周打量了下,这院子与先前的不同,这院子极为精致。
娘娘,乏了吧?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晚晴上前道。
姜迟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这屋内装饰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桌椅家具俱是香木所制。
一入内,一阵清淡的木香扑鼻而来,让人心舒悦然。
沐浴过后,洗去了一身疲惫。
懒懒依在软塌上,瞥向在在往桌上摆餐食的青玉:你家王爷呢?青玉手上动作微顿,将一盘炒肉片,轻放在桌上,这才答道:回娘娘,王爷还未回来。
什么?还未回来?!姜迟一惊。
青玉安慰道:娘娘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姜迟吩咐道:嗯,那你去看着,你家王爷回来,就立刻来报我。
是,娘娘。
既然出了宫,就不要再唤娘娘了。
是,娘娘……主子。
青玉走后,晚晴夹了些菜,放在跌盘里,送到姜迟面前:娘……主子,用膳吧。
姜迟摇头:也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
朱熙还未回来,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陛下发现她不见了,不知是大发雷霆,还是……*养居殿,正蕴育着一场骇人的风暴。
朱讫处理完刺客的事,脚步轻快地回到寝殿,发现殿中空无一人。
他以为姜迟是嫌闷,出去了。
便吩咐让人去寻,然而,寻遍了整个养居殿也没见到姜迟的影子。
而守卫的侍卫又都没见到皇后出去。
朱讫这才警觉,事情不对劲。
他面色阴沉,眸中有暴风骤雨:去找!找不到皇后,提头来见!内廷卫翻遍了皇宫每一寸土地,仍是没有找到皇后。
朱讫彻底慌乱,他害怕,是不是有落网的刺客,姜迟出去正巧遇上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朱讫心尖就跟被千百根铁根在戳一样,痛得发颤。
一夜未眠,直到天明,内廷卫来报,在养居殿偏殿发现了地道。
朱讫脸色突变,猛地站起来,大步朝那地道走去。
内廷卫队长忙劝阻道:陛下,此地道还未查明,可能有危险……话还未说完,就被朱讫一脚踢开:滚开!朱讫大步踏入地道,内廷卫队长一愣,忙爬起来,跟上。
内廷卫迅速将宫灯挂满了地道,照得地道不再那么暗沉阴森。
在走过一开阔处时,朱讫突然停下步子,他从一角落里拾起一根白玉发簪。
这,是,姜迟的!朱讫心脏一紧,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生生揪着:快!继续找!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说罢,大步当前往前。
很快地道到了底,再无出路,朱讫像条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脸色铁青暴躁。
似是下一刻就要雷霆万丈了。
内廷卫战战兢兢,终于打开了门,朱讫第一个冲出去,却是一处偏僻的宫墙外。
朱讫微晃了一下,后面赶上来的李意慌忙扶住他。
朱讫一把推开李意,李意踉跄一下,跌在地上。
朱讫厉喝:传禁卫军,封锁整个长安城,不得放走任何可疑之人!是!去查!宫内是否有人出宫了。
是!一会儿后,一个侍卫小跑过来:报!禀陛下,一个时辰前,有御膳房采买的宫奴出宫了。
朱讫脸色阴沉,低喝道:查!是。
没一会儿,又一个侍卫跑来:禀陛下,那采买的宫奴不见了,属下等,失去了其行踪。
朱讫目光凌厉如寒芒:拉下去!都砍了!侍卫默默上前,拉走了几个侍卫,陛下雷霆大怒,没有人敢求情。
朱讫低头看着手上的白玉发簪,昨日与她的温存还犹在眼前,那日与她梳发,那柔软细顺,如瀑的乌黑发丝,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她走了!她离开他了!这个认知让朱讫心尖猛地一颤,像是有数十把钝刀,在他心上慢慢地磨,一下一下,斑驳铁锈和着鲜红的血迹流出来。
让他痛得不能自己。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是发现了他那碗落子汤吗?为何不质问他,为何不吵不闹,为何要这么……突然地……离他而去!一想到从此就失去了她,朱讫心痛如绞!他极力地前走了一步,他定要,把她抓回来!定要!突然,喉头一腥,一股滚烫的热流喷射而出。
人整个往前倒去,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周围乱糟糟的,都在惊呼着:陛下!陛下!他细细辨听,失落地发现,那乱成一团里,没有她的声音。
◉ 48、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