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2025-03-22 08:18:19

终于到了鞠无大婚这日。

鞠无虽年轻, 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又是皇帝亲赐的婚事。

早就被吓破了胆的朝臣贵族们,都紧巴巴地赶来鞠府送殷勤。

就连平素里,一些自视甚高的世家, 也都来了。

毕竟当今皇帝这疯魔样子,他们可不敢保证, 某日那把屠刀会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这场婚礼, 竟比以往皇子大婚还要轰动热闹。

不过, 这倒方便了姜迟等人。

毕竟浑水好摸鱼嘛。

姜迟穿着丫鬟的衣服, 隐在迎亲队伍里。

考虑到她,即使湮没在人堆里, 也无法遮掩的绝色美貌。

姜迟故意用烟灰将小脸涂黑, 虽仍五官精致, 在人群里极为显眼, 但也只以为是一个骨相甚好的土丫头。

出了长安城,在迎亲队伍拐道去渭河时,姜迟等三人趁着无人注意悄然脱离了队伍, 往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没有看到, 在她身后。

一身新郎喜服的鞠无, 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倩影, 面上毫无新郎官的喜庆,反而透着一股沉郁的苍涩。

将军?时辰不早了。

恐误了吉时。

一旁的侍从轻唤道。

新嫁娘听说是将军的表妹, 无父无母本住在府上, 他想,将军定是怜惜新娘子, 才特地定了城外新购的别院为新娘子的出嫁之所。

鞠无收回目光, 狠心一转马头, 驾!策马长奔。

侍从一愣,慌忙跑着跟上去,哎哟喂,我的将军啊。

您心急,想早点抱得新娘子归,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猴急啊。

鞠无这边如何,姜迟丝毫不知,她的心情有如天上飞过的鸟雀儿。

她,终于飞出了牢笼,飞向了海阔天空。

城外的道,不像城内平整,更不是宫中青砖铺就。

道路坑洼不平,各处突起的石头在土里钻出来,稍一不注意就会把人绊倒。

尘土草屑落叶零散,一脚踩下去,扬起的漫漫灰尘,在靛蓝的鞋面上镀上了一层灰白。

一只绿色的蛙,呱地一下,跳到路边一丛青草里。

许是见到路上有人,呱地一声,咕咚一下跳进小水塘里,没了踪影。

姜迟眉目不自觉地带着轻快笑意,只觉得这景色美好极了。

技艺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这美景之万一。

难怪有人说,大自然是一副最美的画卷。

见姜迟眉目间蕴绕的郁气全消,浑身上下透着欢喜,晚晴似又看到了未嫁时的小姐。

厉神医快走到一草丛处,拨开青草,被草掩盖的石头上画着一个繁复的图案。

是王爷留下的,他们就在别院等着。

厉神医喜道。

那我们快走。

姜迟精神一震,快步走在前面。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处山脚,见得了,一座青砖墨瓦的院子。

这种院子,在城外很是普遍,一些富贵人家,都会在城外僻静处,置一两院落。

以做闲暇歇息之所。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房门都紧闭着。

但从院子里的痕迹可以看出是有住过人的。

可能他们都在屋里。

晚晴道。

姜迟点点头,快步走过去,推开房门——随即笑容冻在了嘴边,是她出现了幻觉了吗?她怎么会看到朱讫那个疯子?神情恍惚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一阵剧痛传来,姜迟这才惊悚地发现:朱讫那疯子是真的追来了!阳光随着姜迟洒进屋里,为她镀上一层光辉,数月未见,再见,似是过了有数百年之久。

他原是想,待抓到她,定要折断她的腿。

看她还敢逃跑?!然而,在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及她眼底里颤颤骇意。

他心尖儿一颤,满腔的怒气瞬间消弭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涌上来的怜惜。

朱讫眸色柔和,走到姜迟面前,举起手。

姜迟身子一颤,警惕地往后一躲。

朱讫眸中闪过一丝痛色,手微一顿。

伸手在姜迟头上一揉,摘下了一片枯叶子,在手里把玩着。

怎么了?才两月未见,就不认得朕了?这话是笑着说的,声音里却透着雷霆怒意。

五指握紧,再张开,那枯叶已被碾成碎末。

朱讫扔掉那一手碎末,接过李意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将那手帕又扔给李意。

姜迟看着地上被碾得粉粹的枯叶残渣,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同那破碎的残渣一般,使劲全力飞舞,仍是逃脱不了被碾碎的命运。

姜迟心中顿涩,低下头,行礼:陛下。

腿才曲下,就被朱讫扶起了。

他面色缓和,大手一揽,将姜迟拥入怀中。

姜迟下意识地侧身退开,躲过了。

朱讫脸色瞬间黑沉如墨。

朱讫冷道:听话,随朕回宫。

姜迟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不要!朱讫眸中有风暴在集聚:你说什么?!姜迟咬紧下唇,直到嘴里蔓着铁腥味,姜迟深吸一口气,抬眸坚定道:我不要回宫。

朱讫暴怒,定定看了姜迟一会,一甩袖子,转身坐到坐位上:都带上来。

侍卫压着一群人上来,里面有青玉,还有——朱熙。

他与三年前相比,瘦弱了很多,曾经风光霁月的男子,一脸病容,全无精神气。

见到姜迟,他眼睛先是一亮,随后自惭形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姜迟心中微微顿痛,这是三年后她第一次见朱熙,却没想竟是这个场景。

朱讫目光从没离开过姜迟,见她一脸痛惜瞧着朱熙。

朱讫心底里转瞬间卷起暴风骤雨,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他倏地站起来来,快步走到朱熙面前,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朱熙很快呼吸不畅,脸色发紫。

姜迟大惊,顾不得其他,起身快步奔过去,去掰朱讫掐住朱熙的手:陛下!陛下,不可啊。

朱讫双目猩红,狠狠盯着姜迟,像是一头恶狼,姜迟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松开手。

阿讫……你就只会以势压人吗?朱熙被动昂着头,不屑道。

朱讫眼微眯,手一甩,朱熙被狠狠摔在地上。

如此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来人!将他关入天牢,其他人,格杀勿论!朱熙脸色大变,慌了。

姜迟大骇,慌忙跪在朱讫面前:陛下,求你放过他们。

朱讫冷笑,弯腰捏住姜迟的下巴:求朕,你以什么来求朕?姜迟咬紧下唇,原先被咬破的伤口,更是伤上加伤,口中蔓着的浓重血腥味,诉说着姜迟的不甘,挣扎,最后认命。

臣妾愿随陛下回宫。

阿迟!朱熙痛唤。

这三年,他虽没与姜迟见面,但她的消息,他一直未曾断过。

他知她在宫中活得艰难,更知她心向往山野。

他后悔,后悔当初,先帝将她赐给朱讫时,他不但没有勇气去争取,反还劝姜迟接受。

他为他的懦弱付出了代价,这代价,三年来,让他夜不能寐,想起就痛得发颤。

所以他不顾病重的身子,收拢旧部,只为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弥补当年的过错,还她一身自在。

朱讫心中浮起窃喜,她终于应下了。

随后又漫起铺天盖地的妒忌,这个女人,竟然为了别的男人,舍弃掉她一心追求的。

她,就这么爱他吗?!朱讫心痛如绞,他想一把掐死这个胆大的女人。

然而,一想到,自此再见不到她,他的心就发痛,手也发抖。

他知道,他是彻底栽了,栽在这个了女人手上。

皇帝的尊严,让他接受不了,他爱的女人,竟然不爱他。

朱讫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朱熙,不屑道:当年,你就是个懦夫,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来争?朱熙黯然地低下头。

朱讫嘴角勾起一抹得逞,转头,柔和地看着姜迟:当年他能为了讨好先帝丢下你,这样的人,你还理他做什么?朱讫对着朱熙喝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竟然你捡回了一条命,就应该好好珍惜。

他就是心怀不轨,意图造反。

利用阿迟的善良单纯,期图掣肘朕。

姜迟背脊挺直一言不发。

朱讫心中暗恨,这个女人,对他就是万般怀疑。

对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却是全心信任。

朱讫心里像是有无数只猫儿,用锋利的爪子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挠!又妒又痛又酸又苦又恨又慌!万般滋味涌上来。

只觉得喉间都蔓着苦味。

朱讫大手一捞,强硬地圈在姜迟纤细的腰间,不顾姜迟挣扎,强硬地将她拽进怀里。

在她耳边轻道:朕要你心甘情愿随朕回宫。

说完,恶劣地在姜迟白嫩珠润耳垂上舔来一口。

姜迟还未从那话中惊过神来,耳朵被袭击,她惊慌地捂住耳朵,警惕不安地瞪着朱讫。

这样的姜迟,朱讫不由想到了,上林苑狩猎猎到的那只兔子。

可惜,被他一箭射死了。

早知,就留它一命,给阿迟养着,定是甚美的。

朱讫心中大软,鹰目像是酿了酒,不要命地想将姜迟灌醉。

眼风微斜,见到朱熙,一脸痛色面如死灰。

朱讫勾唇一笑,修长的手指亲昵地捏了捏姜迟小巧的琼鼻:乖,告诉朕,你是不是自愿随朕回宫。

声音低沉微哑,带了一丝蛊惑。

等了许久,仍不见姜迟回应。

朱讫脸上的笑逐渐僵住了,他眸色冷寒:都带下去。

姜迟一惊,慌忙抬头,见侍卫押着那些人,就要出去,忙问:陛下,他们……朱讫修长的手指在姜迟,眉毛,琼鼻抚过,滑向嫣红的朱唇,手指轻点按住了那娇嫩如玫瑰花般的唇瓣。

姜迟身子一僵,顿住了。

他们的命可都握在阿迟的手里,阿迟,告诉朕,你的心愿。

姜迟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

朱熙突然剧烈挣扎,几乎就要挣脱那压制着他的侍卫:阿迟,不要管我们,我只要你幸福,只要活得自在。

朱讫眼睛一横,侍卫忙用布条堵住了朱熙的嘴。

都是皇家子,朕本不想,让你难堪。

竟然你这般不知死活,朕也不必心慈了。

话语里杀气毕现!姜迟大惊,慌忙道:我是自愿的,自愿随陛下入宫的。

朱讫闻言大喜,奖赏地亲了一口那嫣红的嘴:真乖。

就算她是被逼的又如何?他相信,只要人在他身边,假以时日,心,迟早也是他的。

朱讫心情甚好,怀抱着姜迟。

轻蔑地瞥了一眼,如丧家之犬的朱熙,不屑道:当年登上皇位的是朕。

如今,能给阿迟幸福的也只会是朕。

看在阿迟的面子上,朕不杀你。

你若聪明的话,就走得远远的,朕会当今日不曾见过你,否则……朱讫倾身在朱熙耳边低道:朕会让你知道,何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朱熙拿掉嘴里的布条,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朱讫:你!朱讫眉毛一挑,嗤笑道:怎么不相信?为了得到阿迟,朕不在乎是做明君还是暴君。

朱熙一怔,不由想到。

三年前宫变事发后,他身中剧毒,父皇众多皇子已只剩下朱讫。

父皇挣扎许久,在下定决心立朱讫为太子时,曾与他说过。

四子朱讫,性子霸道唯有独尊,登得大宝,不会被人制肘。

或是大齐中兴之机会。

只是他过于偏执暴虐,且心中无国无家。

若有人能牵制住他,便是开拓明君。

否则,就可能会是祸国暴君。

也许,这能牵制他的人出现了,就是姜迟。

朱熙看向姜迟,她正被朱讫强拥在怀里,小脸黯然,长长的睫毛沮丧地垂着。

朱熙心脏一揪,他知道,与三年前一样。

为了大齐,为了天下,他,又要舍了她了。

朱熙感觉到心口似是缺了一块,咕噜噜冒着酸涩的苦水。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好久,才听到自己微弱颤抖的声音。

我会离开,从此不再入长安。

朱讫满意笑了,他低头亲吻了下怀中美人,不无得意道:阿迟,看吧,这就是你的依仗?这般轻而易举就放弃了你。

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是朕。

姜迟缓缓闭上眼,她并不怪朱熙。

他能活下来,她很高兴。

他能来营救她,为这份心,她也很感动。

姜迟的平静,让朱讫不爽了,他恨恨地磨牙:你不恨他?朱讫睁开眼,淡漠地看着朱讫,冷笑道:若要恨,似乎我更应该恨,将我置于此境地的陛下吧。

陛下竟然要废了我,为何又要缚着我?陛下说爱我,呵!你的爱,就是让我枯死在宫里吗?朱讫目光闪烁了两下,不敢与姜迟对视,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一个女人逼到墙角的感觉。

他想说:皇帝是永远没有错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但一看到那双泪眼摩挲的眸子,朱讫只觉他这百炼钢也成了绕指柔。

甚至还莫名地心虚得很。

◉ 54、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