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辞一整夜都没回家。
偏偏这个夜晚异常喧哗, 时常听见窗外有汽车行驶过的声音，每当有风吹草动时季以央都会下意识看向门口，却永远只能瞥见一扇紧闭的门, 亮着灯的周围反倒空旷到夸张。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画面上空空如也，消息编辑了又删除, 迟迟没敢发送。
季以央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更没想到她竟然会魂不守舍彻夜等待一个人，还会因为他而魂牵梦萦。
又是一个不眠夜。
当宋知安再次见到季以央的时候差点要直接把她撵回家，生怕她倒在工作室内还得算工伤, 但转念一想万一她倒在家没人发现岂不是更惨，还不如在工作室内随时有人可以进行抢救。
于是她一个上午都在跟着视频练习心脏复苏。
季以央无言看向她, 我没事。
她声音相较于昨日更哑, 咳嗽了一整天喉咙干到不行, 只能疯狂喝水，不断吃薄荷糖润一润。
想起薄荷糖，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中午, 季以央收到剧组打来的电话, 约了她聊一聊。
h城这次地震灾害很严重，剧组那边也听到消息, 打算捐款物资并且前往前线参与救援，但联系不到救援队的人，又听说季以央曾经是救援队中的一员，所以想通过她联系到奔赴在前线中的人。
听说是因为h城的情况太危险，报名过去支援的人太多造成混乱, 所以他们直接将报名通道关闭, 只在内部招募志愿者, 所以我们想问一下你还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救援队的联系方式么。
季以央仍留着，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们了。
我帮你们联系一下吧。
她轻声回应，不过那边的余震不断，普通人估计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救援，反而可能容易耽误了整体工作。
我们这边有好几个壮汉，体力方面应该没有问题，而且就算是无法参与搜救，能帮上一点小忙也是好事。
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另一个打算，是在救援的过程同时取材，为后续纪录片的拍摄提供帮助。
季以央应好，顺手给列表中救援队负责人发了条信息，同时对方负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话说回来，我们听说你之前不是也会去前线支援么？现在怎么不继续了？季以央顿了顿，回应，后面出了点事，已经很久没有参加志愿活动了。
这样啊。
负责人没好多问，只是提醒，我看那边挺缺人的，若不是担心其他志愿者的安全他们估计也不会选择关闭了报名通道，现在h城的情况危机，本来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应该能帮上更大的忙。
又兴许是觉得这番话过于咄咄逼人，对方很快改口，不过还是得看你自己的安排，有些时候确实有心无力。
面前弹出的新闻推送也是h城的相关信息，直到现在已经发现了10名不幸遇难的人，仍然有很多人被困，动荡仍在继续。
爱莫能助的人很多，往往在灾难中更能见到真情。
季以央吐出口气，将这件事打岔过去，对方又在挂断电话前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关于那位渔夫的事情，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跟进一下。
……挂断电话时季以央仍然没有收到救援队负责人的回复，但能看见他的签名上挂着一条信息：急需前往h城的志愿者，有意者请联系我！！！三个感叹号足以代表现在人员的紧缺，方才剧组负责人说的话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忽然有一种自己浪费了一身经验的感觉。
天啊，你们看见新闻了吗？宋知安总算从急救知识中脱身，共同讨论h城的情况。
怎么了？季以央注视着她。
宋知安先是叹气，海啸淹没了子孙三人，孙子本来尽自己所能将爷爷奶奶推到安全的地方，但他们反倒折返回来寻找孙子，最后导致三个人都不幸遇难。
于是网上竟然有人在嘲笑老人的不自量力，你说老人又有什么问题呢，他们不过想救孙子而已，感情那么深的一家人，估计没了孙子他们也活不下去。
这条新闻本身在网上便引起热议，此刻的工作室内也不免加入讨论。
张夕芷默默出声，虽然老人的出发点很感人，但确实在那种危急情况下多半过去就是送死，孙子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反倒还会把他们的命搭上，何必呢。
丁眠反驳：但他们毕竟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孙子遇难，身为老人肯定还是想着过去救他的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那也是希望。
可是孙子最后是拼了命的要保护老人的，他们这样却也是辜负了孙子的一番苦心，他们本应该带着孙子的希望好好活下去的……就算两位老人这次幸存下来，未来他们也会经受很深的内心煎熬，兴许注定是没有办法好好生活下去的。
一直没有出声的季以央加入讨论，她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却仿佛有强韧的力量。
但张夕芷无法理解这种情绪，未来那么长，总能走出来的。
不一定。
季以央思绪仿佛飘远，嗓音哑到让她添上一层哀伤，这种痛苦不仅仅是失去了亲人，还有他是因为他们才会遇难的，这种愧怍会一直伴随着活下来的人，让活着反而成了一种不幸的事情，甚至恨不得替他离开。
但是那毕竟是孙子拼命救下的，就算为了他也应该会努力释怀的吧。
释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多时候越是想挣脱开，它越是把你抓得更紧。
张夕芷没了声音，她恍然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表面，却忽略了人心本身就是复杂的构造，可以很坚强，却也可以脆弱到不堪一击。
兴许幸存下来只是开始，后续内心的煎熬才是最折磨人的，且是最难以释怀的。
但也不能说老人就应该随着孙子共同遇难，这种灾难本身就是一种悲剧，更无法衡量对错。
张夕芷还想说什么，但被宋知安轻敲手臂示意。
工作室内寂静无声。
因为宋知安看得出，季以央说的是自己的经历。
-下午是允北大学最后一场毕业季拍摄，拍摄工作持续了两个月直到现在已然有条不紊，顺利收工。
宋知安兴高采烈跑去学校办公室结尾款，笑容彻底止不住，回到人群中大笑，晚上聚餐，我请客。
紧接着又拍了拍季以央的肩膀，你除外。
季以央无辜：为什么？你都这副样子了，重口辛辣甜食什么都不能吃，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别真的撑不住晕倒了。
季以央没反驳，她本身对聚餐的兴致也不高。
忽而听见旁边一阵躁动，她下意识抬眸，恰好注意到不远处路过的人。
没想到会偶遇沈北辞。
他应该是刚忙完路过，跟秦向烟一起，两人似乎说了件什么有趣的事情，秦向烟唇边蔓延着不浅的笑意，只是在季以央的角度中看不见沈北辞的表情。
他似乎没看见她，始终没有回头，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往前，也将季以央想要打招呼的路堵住。
倒是秦向烟注意到了这头的季以央，朝她轻挥手。
季以央下意识侧开目光，只是余光里的沈北辞仍没有回头，渐行渐远。
他应该早就看见她了，只是装作没看见。
胸口燥闷，又是几声咳嗽，气息却没能将愁思带走。
另一头。
秦向烟奇怪的注视着季以央刻意躲开她的动作，又出声提醒沈北辞：我看见你太太了，他们正在那边拍摄毕业照。
沈北辞仍未有什么反应，只是身躯僵硬了些许，嗯。
秦向烟更觉得奇怪，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沈北辞应该会毫不犹豫往他太太身边过去的，而现在却显得那么冷漠。
闹别扭了？她下意识瞥向沈北辞的手掌，指关节上仍然带着那枚戒指，倒是没有摘下过。
但回想起方才季以央的表情，她似乎能猜测到几分。
小两口吵架了？秦向烟试探性看向沈北辞。
沈北辞眸光黯淡，估计不算。
秦向烟想了想后又道：虽然我跟沈夫人素不相识，但同是女生，兴许更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能当当你们的军师？继而又潇洒一笑，我想你身边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关系还可以的女性朋友了吧？-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盯着窗外的黄昏，沈北辞倏地想起，这种日子才持续了两天。
却久得像是过了两个月。
秦向烟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不明所以。
我看出来了，你很爱你太太，但她并没有回应你的感情？沈北辞抿了口咖啡，略苦，嗯。
那她应该有很强烈的苦衷的吧？秦向烟盯着沈北辞不断往咖啡杯里加糖的动作，奇怪蹙眉。
他不爱吃甜食，这是他们整个天文系教学团队都知道的事情，现在怎么变了？更何况，这咖啡也不苦吧。
是。
沈北辞回答她的问题，她对我没感情，可能以后也不会有。
怎么会——秦向烟一顿，另一个想法在心中滋生。
她应该是猜到了，沈太太爱的是别人。
话到嘴边只能改口，我见过她一面，她看起来并非绝情的人。
沈北辞没回应，周围只剩下餐厅内的音乐声在回荡。
秦向烟又问道：所以你刚才故意装作没看见，是在闹脾气？没等沈北辞出声，她又率先笑出声，没想到沈教授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沈北辞：……他有那么明显么？但是你越是这样，越是容易给她带来误解吧。
秦向烟又抿了口咖啡，接着解释道，要是一个经常主动找我的人突然疏远我，我下意识反应只会觉得他是不是厌烦我了。
……沈北辞握着咖啡杯壁的手僵了不少。
是这样么？他又吓到她了？又听秦向烟道：有一句网络用语叫做，先动心的人总会先输得一塌糊涂，本来就是你追人在先，陷入瓶颈期的话，要么潇洒脱身，要么只能再让一步，主动回去找她。
想等着她来主动找你，不靠谱。
室内两人交谈甚欢，但全然没有注意到窗外不远处呆滞站着的一个身影。
季以央跟工作室内其他人分别后，不知不觉中便追随着沈北辞的离开的方向走到这边。
她想，自己应该还是想见到沈北辞的吧，这种状态对她来说有点折磨人，她更希望他能够责备她，甚至骂她，都不想继续冷处理下去。
她也希望能有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坐下来讨论解决方案。
她会尊重他的想法，他想做什么她都会答应，不求他能够原谅她，但是赔罪的诚意还是得有。
但是当她站在树丛中瞥见咖啡厅内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的时候，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在瞬间坍塌。
有点……不开心。
但好吧。
这可能也是她应该承受的赔罪方式。
-沈北辞晚上终于回了家，彼时季以央也刚到家不久，但两人同处一个空间时的气氛始终那么尴尬。
没了话聊，只剩下最客气生分的问候，一两句之后便陷入沉默，甚至连距离都被拉开了不少，刻意保持着最遥远的一道银河。
季以央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低声交代，我先去洗漱。
好。
沈北辞应她，声音仿佛没有变化还是温柔的，却又多了几分生硬。
在浴室水声持续的时候，季以央放在桌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沈北辞闻声过去看了眼，本准备拿过去同季以央交代。
却率先看见她的备注信息，动作彻底停滞。
——陈律师。
她平日并不认识什么律师，也想不明白有什么是需要跟律师联系的。
现在这通电话却来得突然。
霎那间，所有好容易抛弃的情绪再次袭来，强烈的惶恐与失落占据了满腔。
沈北辞心凉了半截，骤然闪过一个极其不安的念头。
她……打算离婚？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