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央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差点找不到沈北辞, 还以为他又出去了，直到在阳台看见他的身影。
他独自站在护栏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也只有唇边香烟微弱的那点光落在他脸颊, 又将飘着的灰烬衬托得明亮。
季以央还是第一次知道，沈北辞竟然会抽烟。
但尽管如此, 他仍将隔门紧闭，不让任何一点烟味飘进室内。
她站在室内注视着沈北辞许久，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那种状态了。
可是就连他们的明天会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发丝滴落的水珠落在光着的脚上, 有些冰凉，季以央回头先去吹干头发, 而后才拿起手机看见未接通话。
试着回拨, 但对方恰好占线, 只能作罢。
再抬眸时沈北辞已经回到她身边，两人视线对上，却异常沉默。
咳咳。
最终还是咳嗽声率先打破寂静, 沈北辞盯着她, 没敢向前反而往后退，我刚抽了烟, 熏到你了？抱歉。
不是。
季以央赶紧摇摇头解释，是我的问题。
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她连丁点烟味都没有接触到。
沈北辞点头没回应，很快跟着去洗漱，尽管季以央知道他是因为担心她不喜欢他身上烟味所以才会离她那么远，但是每一次的疏离都总会让她心一沉。
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 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两人几乎没再有任何交流, 这一夜虽是同床共枕但却相隔甚远, 互相背对着，失眠。
周一，沈北辞有早课，季以央等到他离开后才起身。
她本想去工作室那边呆一天顺便散散心，但宋知安以工作清闲为由拒绝她，让她呆在家里好好休息。
只是她闲不住，一安静下来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便带着相机出去走走，直到下午才回家。
坐在阳光之下，本应该是最舒服的状态，可她的思绪还是难以集中。
不知不觉中，季以央找到允北大学的论坛，先是漫无目的看了一圈，最后在搜索栏上输入一个名字：秦向烟。
她还是耿耿于怀昨日撞见的沈北辞与秦向烟的独处，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提到秦向烟的帖子并不多，基本都是评论她的教学风格新颖有趣，好评居多。
但在某条回复下发现异样。
【秦向烟老师？沈教授的那个绯闻女友？】这条回复后并没有其他跟这件事有关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季以央的心顿时紧了些许。
接着查找跟沈北辞有关的内容，不过再没人讨论他们两人关系，倒是在他的名字下方看见了自己的照片——此前她以沈北辞妻子的身份出现在球场时被拍下来的。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过论坛的言论，现在重新看一遍，才知道好评差评都有不少。
有人夸她好看，有人揶揄失恋，有人在磕cp，也有人说他们不般配，甚至有不少人讨论她身上那道疤的来历。
直到那条帖子的最后一条是匿名评论：【沈教授下令清场了喂！他太太不希望被讨论，此贴终结。
】是沈北辞阻止的言论发酵。
胸腔被暖意蔓延，但越是往下看其他信息，她才骤然察觉到沈北辞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多深——【沈教授原来是个妻控，我今天在校庆现场无数次听见他推荐师娘的作品，他好自豪！】【沈教授真的好宠啊啊啊我被甜晕了！上次公开课他太太探班，那节课他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好多，还时常跟她有眼神交流。
】【何止啊，昨天上沈教授的课之前我们班有人喊了师娘的名字，原以为沈教授会发飙，没想到他笑了！笑了！！】眼睑处波光闪烁，那么多的细节，她竟然都忽略了。
或许从他们见面的当时，沈北辞就抱着对她的爱意与她结婚。
可是，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季以央没敢继续看下去，她越是知道得多，就越是加深自己对沈北辞的愧疚。
他太好了，好到她配不上。
她觉得自己在沈北辞面前是自卑的，但她也摸清楚了，自己对他的情绪不只有这些负面的。
从学校论坛退出，又莫名在搜索词条上输入了几个字：吃醋的表现。
翻阅许久，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全都摊开落在桌面上，一条又一条对应自己。
她懂了——她吃醋了。
-手机铃声将季以央的思绪拉了回来。
瞥见是救援队负责人打过来的电话，她立刻接通：喂？马叔。
马叔是之前救援队的负责人，一直都很照顾季以央，雪灾那会也都是他在帮忙跟进调查，不过后来他就因为身体不行卸任了，参加救援活动的频率也低了很多。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爱，只不过他那边有些嘈杂，我看见你发给我的信息了，怎么着，是你认识的人打算过去帮忙？对，他们联系不到救援队，只能托我找到您。
那让他们打这个电话给我吧，今天之内我都有时间。
马叔继而道，我看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你要过来，你这几年怎么样，状态调整得差不多了吧？马叔也是当时去雪山的一批人，知道季以央在那场灾害中受了多重的伤，并没有拜托她过去前线帮忙，在提到天灾时语气也尽可能轻松。
好很多了。
季以央暖心一笑，又想起方才马叔的话，您也打算过去h城了？是啊，那边情况危急，我在允北也呆不住，干脆过去帮忙搜救。
那您注意安全，注意别太劳累了。
季以央叮嘱，什么时候过去？明天，这边聚集了一批志愿者，顺便搬运物资过去，都有经验的，放心吧。
马叔同她聊了几句，他那边始终伴随着人群来往的声音，估计正在为明天过去现场做准备。
马叔忽而一顿后继续道，还有，你丈夫明天也会跟我们一起过去，你这孩子，结婚了也没告诉我们一声。
沈北辞？！季以央一惊，赶紧追问，是叫沈北辞吗？对，你不知道这件事？马叔也有些诧异，我是刚才看见他的报名表上配偶姓名跟联系方式填的都是你的信息才知道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没告诉你？没有。
季以央心情复杂，他报名了？嗯，听说他之前也是救援队的一员，在这种情况下会一起过去h城支援也是正常的，不过你们最好趁今天商量一下，那边很危险，肯定得先跟家属沟通好。
沈北辞竟然也参加过救援队。
一时间袭来的信息有点多，季以央抓着手机的手发凉，呆滞到连马叔后半句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她只记住了，沈北辞曾经同她参加过同一支救援队。
难不成他们多年前就认识了？直到马叔奇怪的唤了唤她，她才回过神来，抱歉……我想问一下，他大概是什么时候加入的救援队？具体我不清楚，但应该是在我卸任之后，毕竟我没有见过他，要是再早之前加入的话那我肯定会有印象。
……挂断电话后，季以央仍恍惚了许久。
马叔卸任的时间在她离开救援队之后，也就说明沈北辞是在她之后才加入救援队的，他们压根没有碰过面，那他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织在脑海中，心乱如麻，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应该找沈北辞聊一聊。
她主动给沈北辞发消息：【你晚上回家不？】沈北辞很快回复：【会回去一会。
】季以央：【你想吃什么，我先做饭，我们找个时间聊一聊吧。
】这兴许是这几天以来最能心平气和的一次对话。
但是沈北辞的情绪却不像季以央那么平静。
此刻的他刚答应严恺的邀请，为了预祝他h城支援过程顺利，他们兄弟几人替他办了个送行宴。
而他之所以会回家一趟，也是打算去收拾行李，同时告诉季以央这个消息。
去h城支援的事情决定得很突然，但有一部分原因是逃避，他认为他跟季以央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暂时分开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他如今也完全没办法面对季以央。
生怕，她想要找他聊的内容是离婚。
沈北辞痛苦的用手腕锤了锤头，沉闷叹气，盯着最后季以央的那条信息许久许久。
最后还是回复：【抱歉，我不回去吃饭，我跟严恺他们聚餐。
】-但季以央还是决定准备点吃的等着沈北辞回来。
她对他的了解还是那么少，仅有的一些都是从沈母口中听到的，她仍记得沈北辞很挑食，不爱吃的蔬菜跟肉都很多，太辣的不喜欢，太甜的也接受不了。
思前想后，她还是准备包白菜饺子，这是他的最爱。
去过市场回家，季以央立刻开始忙碌，因为不知道沈北辞什么时间会回来，她的动作加快不少，就怕他回来时她还没能将东西准备好。
下午六点刚过一刻，大门便被推开。
季以央听见声音，立刻冲洗干净手上的面粉后过去找沈北辞，却只瞥见他正在卧室收拾东西的动作。
她身体发僵。
沈北辞只与她对视一眼后便立刻收回，嗓音喑哑，我明天要过去h城，你一个人留在这边照顾好自己。
……一股悲伤瞬间蔓延至全身，季以央努力压住这些不适，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我也是刚决定好。
兴许是察觉到她声音的异样，沈北辞也低落了不少，更没敢看见她的表情。
只能找个借口，那边人手紧缺，我觉得我需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能过去帮忙是最好的。
季以央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因为她明显能察觉到沈北辞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更冷漠。
而她好像也知道沈北辞为什么会突然想要离开允北了。
大概……还是不想见到她的吧。
同时，手机铃声回荡在周围，她猜到那应该是严恺打过来催促他的电话，也猜到这次沈北辞离开后他们将会很长时间都见不到面。
她急切着抢在他接通电话之前挽留他，我包了饺子，你留下来吃饭吧。
沈北辞的手倏地僵住，只留下尖锐的铃声还在孜孜不倦的响着。
季以央赶紧继续开口，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想要尽我所能弥补过失，我们共同讨论解决方式好不好？电话铃声总算止住，却让这个空间中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沈北辞的衣物几乎已经收拾好了，此刻的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也在隐忍着莫大的情绪，但是季以央看不见他的表情，她更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对她有怎样的看法。
一段时间后，沈北辞终究还是咬着牙出声，我们还是再冷静一段时间。
我觉得我已经很冷静了。
季以央哽咽。
季以央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些天来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睡不着吃不好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自己对沈北辞的愧疚，特别是再了解沈北辞为了她做过的事，让她无法这么心安理得的继续下去，她只想要给自己一个解脱。
可是偏偏沈北辞无意。
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这次季以央再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北辞接通电话，与那头的人交流两句，同时加速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直到通话结束时，行李箱恰好阂上。
他拉着行李经过季以央身边，却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双腿像是被灌了铅那般骤然变得极其沉重，难以移动，鼻尖偏又飘来了饺子的香味，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勾回来。
可他还是铁了心的要离开。
季以央眼眶中再次堆满了泪水，声音哑得快要听不见她说的话。
她也只能拼凑出三个字：沈北辞……沈北辞握住双拳，将痛苦与不甘吞下去。
他出声，对不起，给我点时间，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好吗？事已至此。
季以央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只是很难受，难受到全身都在发抖。
沈北辞于心不忍，却也不敢靠近，推着箱子彻底越过她，动作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空间。
终于，在走了几步后他还是回头了。
那一瞬，季以央仿佛看见了希望，错愕抬眸看向他，但也在瞬间跌落谷底，因为她看到的是同样痛苦的沈北辞，他的眼眶通红到不像话。
她听见沈北辞最后说了句：央央，我不想离婚。
很卑微，带有几分祈求。
眼泪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破一切夺眶而出，她怔在原地，只能无力的盯着沈北辞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心脏好像已经痛到麻木，甚至连什么自责内疚全都抛到脑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背影。
他甚至连关门的时候都没再回头。
情绪袭来得猛烈，击溃了所有坚强，本就单薄的身子瞬间被掏空了一切，只剩下一具躯壳。
直到许久后，季以央才委屈的自言自语。
可是，我也没有想要跟你离婚啊。
-包了一个下午的饺子最终只能独自食用，季以央坐在窗户没有关牢的厨房内，任由风无情拍打着她，而她只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送，混合着泪水与心酸。
终于撑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连带胃中翻滚，承受不住跑到卫生间中吐出来。
一边咳嗽一边呕吐，周围混乱不堪，她知道她现在也肯定非常狼狈。
但她也顾不得其他，疲惫的靠在墙边，委屈的大哭。
可是她又凭什么哭呢。
明明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明明更难受的是沈北辞。
可是她无法想象的是，为什么他一直到这个时候还能用那么卑微的语气同她祈求：不要离婚。
为什么她都这样了，他还能把最大的善意跟温柔留给她。
那么好的沈北辞。
她到底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啊。
另一头。
允北市中心某餐厅。
一群人围坐在包间内气氛和谐，时常讨论家室与工作，这是兄弟聚会中最少不了的话题。
上一次我们聚会也是因为北辞吧，我记得是他结婚宴来着。
有人笑着，看了眼时间，这都几点了，他怎么还没到。
估计在收拾东西吧，他可是一个明天就离开的人。
严恺回应，同时给沈北辞打了通电话。
很快接通，那头的人只沙哑嗓音回应：马上到了。
严恺当即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他跟季以央又吵架了。
沈北辞到达餐厅时并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停车场内冷静许久。
他脑海里都是季以央最后失望无助的眼神。
他方才对她的态度好像太差了，对她的伤害肯定很大，他不应该那么凶的。
她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内心强烈的冲动总让他想回去找到她，想要将她抱在怀中，道歉求得她原谅。
但是他又害怕见到她。
更害怕见到她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提出离婚。
沈北辞靠在电梯间中失神，每次回忆起季以央的那个眼神都让他心疼到受不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并没有任何信息。
直到电梯门推开，印入眼帘的是严恺的脸。
兄弟们就等你了。
严恺果断出声，冷静注视着沈北辞那失魂落魄的神情。
他的瞳孔中的红血丝并没有淡去，那张脸好像也沧桑了不少，眼角更是疲惫到让人差点以为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默默摇头，你刚才回家了？又吵了一架？没有。
骗鬼呢，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严恺继续道，你都跟她说好了？嗯。
说好了就行，要不是我说，在这个节骨眼你还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更何况h城的情况还那么危险，我真搞不懂你要做什么。
沈北辞的脚步僵住。
严恺回头无语的看向他，但是现在你也没办法不过去h城，只要她理解就行，到时候我让宋知安多关注她的情况，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吧，反正趁这个时间你们分开冷静一下也是好事。
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你，先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别到时候过去那边还失魂落魄的，要是因此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在添麻烦。
好。
沈北辞低声回应，谢了。
两人一同踏入包间，立刻传来众人的揶揄声。
大忙人总算过来了，怎么就一个人？你太太呢？她在家。
沈北辞俨然恢复正常落座，同众人攀谈。
但现在的他并不想提起太多跟季以央有关的事情，很快将这个话题打岔过去，兄弟几人聊起其他内容。
毕竟是送行宴，众人举杯祝福沈北辞顺利平安归来，重新落座时讨论的事情难免都与他相关。
说来，我之前完全没想到北辞还会去参加救援队。
另一人应和：从小到大的他给我感觉就是个太死板的人，我们之前还说过，他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甚至连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特别不讨喜。
还别说，咱们兄弟几个中属他的变化最大，之前什么都不会的人现在变得这么优秀，做饭好吃照顾人也照顾得很有一手，还经常往世界各地跑，阅历多丰富。
分享下经验呗，你是怎么突然开窍的？是从第一次去雪山玩之后生活就变好了许多吧？我早说了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那么丰富。
沈北辞正准备回应，但有一个声音率先他出现：你可别提雪山，他当时出行就遭遇了雪灾吧，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是挺美好的。
沈北辞疲惫的掐着眉心，出声回应，当时遇见了我的太太，是她让我变得更像一个完整的人。
怪不得呢，我说你怎么结婚得那么果断，那她应该也很爱你吧？……沈北辞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回应。
严恺也只在旁边默默叹息。
聚餐结束时间不过九点，几人站在沈北辞身边叮嘱他保护好自己，很快结束离开。
沈北辞没喝多少酒，但有事压在心头，难免醉了几分。
严恺果断提出送他回去，去哪？回家还是回酒店。
酒店。
……严恺盯着他，不打算回家？那边距离救援队集合地点近，明天离开方便些。
但严恺怎么不知道，这多半只是借口。
又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也闷得慌。
路上，沈北辞始终盯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跟季以央有关的信息，但显然没能看到。
回忆自己对她的态度，还是自责到不行。
被各种思绪缠绕了许久，连带反应也慢了很多，他抬眸盯着窗外许久，才后知后觉这不是过去酒店的路。
回头询问：去哪？严恺答：宋知安他们工作室。
沈北辞蹙眉：去那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打算就以这副状态过去h城吧？严恺开车的动作并没有半点犹豫。
他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季㛄婲以央爱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么。
那就去问清楚。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章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