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央掀起眼皮, 涌动着闪闪泪光与沈北辞对视,紧接着听见警鸣声在周围响起,她立刻脱离开那个怀抱, 瘦小身影支撑在泥泞地面伫立, 低头默哀。
在这三分钟的时间内,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片段, 从废墟中救出来的人,荒芜的城市,那位慈爱的渔夫。
还有,那年身处冰天雪地的恐惧。
被眼帘覆盖下是一双通红的眼睛, 这几日以来的一幕幕都在她的眼前,因为经历过, 所以她能懂被困在废墟中的那些人的感受, 也正因为如此, 那些回忆再次袭来,压在她的心脏上。
就在此刻,有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 将他的勇气与毅力传递给她。
就像那年将落单无助的她拉到洞穴中的那双手一样。
无论何时都能带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这三分钟很漫长, 带着对遇难百姓的悼念也对世间所有苦难的惋惜,再次睁眼时恰好有只蝴蝶停留在废墟之中。
季以央下意识掏出手机拍下这张照片, 愣愣的盯着它,直到它起舞飞去其他片区。
回头,沈北辞还在看着她。
季以央含着泪,一时哽咽,在沈北辞面前骤然变得脆弱无比。
沈北辞眼光中泛着心疼, 想伸手替她擦干眼角的泪, 却又顿了顿, 止住了。
他的手上都是灰,怕弄脏她。
季以央注意到这个动作,再次主动抱住他,紧贴那颗强劲跳动的心。
你没受伤吧?我没事。
沈北辞回应,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心疼得回抱住她,弯腰让她完全埋进自己的怀中。
你怎么过来了?季以央轻轻笑着,我的丈夫那么伟大,我当然也不甘示弱。
她的丈夫。
沈北辞藏住眸中的暖,许久以来死死扎着的一根刺总算被软化。
他只道:辛苦了,沈太太。
-季以央设想过那么多遍的重逢在这种环境下全都化为虚有,这里太苦了,苦到让人完全想不到除了生存以外的事情。
她坐在临时医疗点内继续处理手上伤口,目光仍然追随沈北辞移动。
他还在处理救灾过后的事情,严肃谨慎,她突然感叹他永远能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在每个领域上都在散发着自己的光茫。
那个人是你的丈夫?旁边负责帮她包扎的护士出声。
季以央回神,对。
他让你担心了吧。
护士笑了笑道,刚才你跑过去的时候吼的那一嗓子很大声,这边的人基本都看见了。
季以央一愣,有那么大声吗?当然,但也难免,他们失联了两天,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担心,更别说你了。
护士继续道,看得出来,你们很相爱。
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你先生看向你的眼神里都是宠溺,喏,他来了。
季以央抬眸对上沈北辞,看着他瞥见她的伤势时立刻蹙眉,仿佛痛感发生在他身上。
怎么伤的?他坐下问道。
手套破了,恰好接住一块玻璃,就这样了。
季以央声音云淡风轻,流了很多血,但还好只是皮外伤。
沈北辞拧着的眉仍没松开,只举起自己的手落在她面前。
怎么了?疼的话就掐我。
季以央失笑,掐你就不疼了么?至少我知道你有多疼。
沈北辞终没有继续坚持,只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又试探性的十指相扣,确定她没有抗拒之后更紧握。
我就说,你们两人感情真好。
护士拿了药叮嘱季以央按时吃,之后再看着沈北辞补充一句,不过这位先生你来晚了一天,昨天她痛到快哭了的时候你没在。
沈北辞愣了愣,手上更用劲牵着她,心情沉重,抱歉,我来晚了。
才不是。
季以央摇摇头,声音又莫名被染上沙哑,是我来晚了。
室外同时传来一阵声响,消防官兵准备转移伤者,季以央带上药后过去送别。
这是这几日来最常看见的画面,残肢断腿,血肉模糊,衣物全都被鲜红染湿,惨不忍睹。
季以央看着他们,心情逐渐归于平静。
她曾经经历过的,在此刻都变得不值一提。
看不下去就别看了。
沈北辞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而季以央轻轻摇头,我已经不再那么懦弱了。
沈北辞揉了揉她的头,你才不懦弱,你明明那么勇敢善良。
所有人都安顿完毕,几日都没休息好的官兵志愿者总算能够放下心来,一部分人乘车离开h城,但这边仍然有很多事情要帮忙,季以央与沈北辞共同决定留下来。
又是一天从早到晚,撤离了很多驻地点,将剩余物资送走,忙完时已经深夜。
这边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海啸,所以他们明日一早必须全员离开,在这个夜晚,季以央坐在一处小山坡处,感慨下次再来到h城还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应该重新建起家园,生活重新开始运作,百姓的神色重新扬起幸福阳光的笑容。
兴许到那个时候,那名渔夫会是那个小孩子,挥挥手叮嘱出海捕鱼的人注意安全。
沈北辞端来了杯热气腾腾的水让她捧在手心,屈身坐在她身边。
他知道现在季以央的心情很沉重,选择给她一个静谧的空间,许久没出声。
直到季以央抬手落在某个方位: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上次我过来h城的时候是住在那里。
沈北辞安静的听着。
那边的房东是位很热情的姐姐,她还给我写了份海边攻略图,专门开车带我去海边,但是姐姐的父亲是个赌鬼,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她跟她父亲吵架。
当时我对面住的是个高中生,因为不服家里的管教跑出来独自居住一段时间,但后来他母亲带着衣架子过来,直接将人赶了回去。
我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很轻松自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带着相机跟画板坐在礁石上,又赶在涨潮前与海浪赛跑,但有一次相机还是被海水拍湿了。
季以央的声音越来越弱。
因为这些她在雪山上都同沈北辞说过。
只是此刻身在此景中,她仍然想不断重复自己与h城的故事。
因为那些真的只能成为过去了,如今的h城物是人非。
沈北辞又往她身边靠近一点。
顺着她的话补充。
那位姐姐的父亲后来改邪归正,本分在菜市场卖猪肉还债,父女俩的关系和好如初。
那名高中生后来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外出读书后却开始恋家,毕业后选择回来发展。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都在前段时间搬离这边,没有受伤,这几日他们有时也会以志愿者的身份过来帮忙,前几天我碰见房东,她还问起我们的情况。
季以央泪水积攒在眼眶中,愣愣的看着沈北辞。
全世界都知道他对她的爱。
只有她到现在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靠在他的怀中,声音酸楚,傻瓜,你就是个大傻瓜。
沈北辞一笑,没说话,同样圈住了她的腰,纵使什么都不做,在这一刻他也觉得足够了。
而季以央趴在他身上,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积攒了好几日的委屈情绪在瞬间倾泻而来。
她哭诉:这里太压抑了,我原来以为我已经彻底走出来了,但我发现我没有。
可是这里又很需要我,我只能逼着自己去克服,但我好害怕。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北辞揉着她的脸颊,让她尽情将自己的情绪发泄。
季以央的压力确实很大,她本就几日没能休息好,如今在苦难与回忆多种冲击下的精神持续处于紧绷状态,又担心沈北辞的安危,几乎让她崩溃,却还得强撑着。
也只有此刻在沈北辞的怀里她才能大哭一场。
但她也知道,这次哭过后是释怀。
许久之后,季以央的情绪总算平复很多,缓缓抬眸注视着沈北辞,反握住他的手。
其实你也很害怕的对不对?你也是人啊,又不是冰冷的钢铁,你承受的比我多那么多,可是你却还要保护我。
季以央心疼她的大男孩,不愿让他背负那么多,可她也知道伤他最深的人是自己。
越说越难受,她轻锤他的手臂,你傻,你太傻了,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把你忘记了,如果我真的爱上了别人,你应该怎么办吗?那我估计生不如死。
沈北辞苦笑,回忆起误会的那几日。
真的只能用生不如死形容。
他接着道:所以你要知道,我离不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没有任何机会,知道不?季以央看着他。
那双看着她永远深情的眼睛完全将她拉了进去,让她掉落进他的世界里,永远封闭在他的心脏中。
她软了唇角弧度:不离开。
真的不离开。
生生世世,地老天荒。
-h城的天仍然是一片雾蒙蒙,但却奇迹般的冒出几颗星星。
季以央趴在沈北辞的腿上,仰头向上望。
忽然问沈北辞:昨天的这个时间你在干什么?沈北辞仔细思考后回应,应该还在搜救过程中。
那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嗯?我在努力数着天上的星星,还有……巨蟹座。
巨蟹座?沈北辞惊喜。
这是他的星座。
嗯,可是我发现我不了解巨蟹座的图案。
季以央在沈北辞身上蹭了蹭,你快告诉我。
沈北辞失笑,有求必应,好。
他拉着季以央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落在空中,先圈出一个方位,在从那边寻找。
他勾勒出来的形状很简单,基本只有三条线段。
季以央成功在脑海中拼凑成图案,是一个字母Y?可以这么说。
季以央挑眉,她名字里的‘央’首字母也是‘Y’。
还真是缘分。
沈北辞也才发现这个巧合,说明我们早已注定了。
季以央顺势捏住他的指尖,对着空中晃了晃,情话很多哦沈教授。
沈北辞一手保持被她肆意把玩的状态,另一只手陷入她的发丝中摩梭,喉结滚了滚,强忍住想亲她的冲动。
还好晚上的季以央话尤其多,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弱的情绪变化。
她紧接着道,过来之前我没想到这边的情况会这么糟糕,本来还带了饺子想给你的,可惜现在已经不能吃了。
沈北辞一顿,顿时起了馋意,现在还能吃不。
现在都放了好几天,早就发霉了。
都坏了?就算有幸存没发霉的,那也不能吃。
季以央瞥了他一眼,严肃告诉他,这对肠胃不好。
沈北辞只能作罢,那听你的。
季以央瞬间心软,回去再包给你吃。
好,我想吃白菜馅。
知道啦。
季以央还有好銥嬅多好多话想说,继续靠在沈北辞身上,同他十指缠绕,享受此刻。
我这次过来还准备了很多东西,但发现那些都不重要,而且我还想了很多要跟你说的话,但现在全都忘记了。
沈北辞答她:那就留着以后,想起来的时候慢慢说。
季以央点点头,须臾后又从他身上爬起来,一脸郑重严肃。
但是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跟你说。
嗯?她往前挪一点,小手搭在沈北辞的双肩,再凑近他,一点一点直到附在他的耳边。
是一件大事,她一定一定要让沈北辞知道的——阿辞,我爱你。
五年的等待,终于接收到了从遥远雪山上传来的呼唤。
这一刻,对于沈北辞来说。
真的值了。
-翌日一早,季以央便与沈北辞踏上了回允北的路。
告别h城,任由内心有再多的难受与不舍,但也只能共同期待这里将会重新筑建成最美的海边城市。
这一次,季以央总算能睡个好觉,靠在沈北辞的肩膀上睡得特别沉,甚至连到达时被沈北辞环抱在怀中一起下车都不知道。
直到她醒来时,面对的是诸多带着八卦的眼睛,吓得她一秒清醒。
脸皮薄得瞬间被红晕填充,她立刻从沈北辞的怀中折腾下来,却又因为脚麻了的缘故站不稳,又重新跌进他的怀中。
面前马叔笑着,仿佛对她‘投怀送抱’一事的打趣。
季以央偏偏还只能贴在沈北辞身上,只是表情愈发矜持,马叔好。
本来还担心你们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情感问题,现在发现关系这么好,那我们放心了。
马叔拍了拍沈北辞的肩膀,小央的未来就靠你了,照顾好她。
肯定会的。
沈北辞立刻回应。
季以央奇怪的看了看这两人,好奇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熟络。
但马叔没再说什么,只道:下周有场表彰大会,你们也得出席。
你们这几天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到时候见。
告别马叔,季以央仍诧异他们的关系,看了看沈北辞,你也认识马叔?沈北辞神秘兮兮一笑,刚认识。
不会还说了什么吧?季以央更加怀疑。
但沈北辞没答,只打岔过去。
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从马叔身上知道了季以央当年醒来时对他有多思念,又在梦中表达过多少次对他的爱意,仅此而已。
两人实在是累了太长时间,回到家后立刻趟床上睡着,沈北辞紧紧抱住季以央共眠,如同之前那般,但是不同的是,这次是光明正大的。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以至于睡了十多个小时醒来后的季以央还是懵着的,但是身边空空如也,俨然不见沈北辞的身影,直到看见消息时才得知他已经去了学校。
她也才看见在她去h城的这段时间内收到了很多亲朋好友的慰问,她暖心一一报平安,而后也起身去往工作室。
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季以央只感觉整个人都充满干劲,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活力,神情始终挂着笑颜。
尽管她没有专门提起过她跟沈北辞如今的状态,但是宋知安明显能察觉到她不一样了。
譬如她几乎一整天都盯着手机,还经常对着手机傻笑,洋溢着甜蜜灿烂的表情。
明显有鬼。
她默默摇头感叹,啧啧啧,恋爱中的女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季以央总算短暂的放下手机,哪不一样了?前段时间憔悴成那样,现在瞬间精神焕发,堪称医学奇迹。
季以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哪有?就只是终于能睡个好觉而已。
连说话都便撒娇了,还说没有。
宋知安一脸坏笑,你们两个,说清楚了?季以央轻咳两声点点头。
那怎么样?宋知安继续追问。
也没怎么样,还是跟之前一样。
那你们经历了那么曲折的事情,现在说开了难道就没有抱头痛哭并相认?抱头痛哭确实是哭了,但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感情的事情。
季以央回应:没有,心里都知道了就行,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说太多。
主要他们从h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忙,也没再提起过之前的事情,只享受当下。
但她的心态确实是变了,现在对待沈北辞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真有默契。
宋知安感叹,而后又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于是季以央将自己在家里那个储藏室看到的照片与沈北辞这几年来的经历重新复述一遍,言语中泛着心疼,但宋知安听者也感动得稀里哗啦。
最后只能发出感叹:他好爱你!以及对比自己又再次叹息:什么之后我也可以遇见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季以央想了想,严恺?……宋知安一秒变脸,本来心情很好,一提起那个人,瞬间就火大。
季以央哑然失笑,余光瞥见一辆车停顿在工作室外,立刻站起身果断抛弃宋知安,沈北辞来接我了,我走了!瞥见那头的沈北辞下车身影,季以央立刻朝他的方向奔过去,扑进他的怀中。
宋知安在身后骂骂咧咧,却还只能保持礼貌朝他们微笑着挥手。
季以央炫耀似的朝她晃晃脑袋,坐在车上盯着沈北辞,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还没开始上课,只是学校这边恰好有点事。
沈北辞笑着回应她,回家做饭?想吃什么?包饺子!季以央毫不犹豫回应。
沈北辞应好,两人先往超市过去,购买食材后立刻回家埋进厨房内包饺子。
季以央主厨,沈北辞帮她打下手,两人在厨房内时而打闹。
沈北辞将自己手上沾着的一点面粉擦到季以央脸上,季以央瞬间瞪大眼睛,不服输反击。
他躲过,她继续扑上去,不依不挠。
但是季以央追不过他,干脆又笑又气,直接命令沈北辞:站住!沈北辞立刻老实听令。
她大笑着,直接往手上抹了大把面粉,咬咬牙,你逃不掉了!却在站在沈北辞身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另一股冲动占据了她的脑袋。
被念头支配着,她赶在自己的手触碰到沈北辞的脸颊的时候紧急收回。
改为整个人靠近他,一点点逼近。
直到。
双唇点在他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很快就分开,耳根却在瞬间被点红,她偷笑准备逃跑。
未曾想手臂直接被沈北辞拽住,掌心的面粉在空中肆意飞扑,不断往上扩散。
偷亲了就想跑?他含着笑质问。
季以央红着脸别过头,没答。
沈北辞命令:再亲一次。
干嘛?刚才,没伸舌、头。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沈教授可以尽情的撩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