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2025-03-22 08:18:30

◎奉茶◎芙蕖和他同一个姿势, 抱手现在屏风前,在一片胡乱晕染的墨迹中,又发现了一个处在最中心位置的名字。

季博远芙蕖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位是……传说中的内阁首辅吧。

自从谢慈入阁后, 传说中内阁首辅就成了个摆设, 告了病休, 一切事宜都由谢慈这个次辅主张。

季博远几乎没有再露过面。

芙蕖嘴巴很毒:此人现在还活着吗?谢慈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芙蕖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

听说季首府是当世鸿儒啊,弟子万千, 你也曾听过他讲学吗?谢慈道:我是在扬州读的书,季首辅一下江南便水土不服, 我们俩从前没见过。

芙蕖问:那你为何要把他的名字挂上去?谢慈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说道:我总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无辜。

他可能是出于一个久居高位的人对同僚的揣测。

能站在朝一品官员的位置上,对于当下的时局不作为几乎是不可能的。

往深了去想,芙蕖实在是稚嫩。

当官的心思她不懂, 能窥见一二分就已经算是敏锐了。

谢慈一路上火烧眉毛一般的急迫, 最终换来的是不到一日的安宁。

正午刚过, 明镜司押着人回燕京了。

一纸口供递入宫中, 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便也等同于呈到了谢慈的眼前。

皇上看着纸上的名字一言不发。

谢慈道: 多热闹啊。

燕京道上,赃污狼藉的, 通敌卖国的,谋图皇权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掺合进去乱七八糟搅和的。

几乎所有人都躺进了这一滩浑水中,等着看明天的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

皇上永远是皇上, 臣子永远是臣子, 您是一个王朝的根, 我们都是傍您而生。

皇上您若是立不起来,我们就算是长到遮天蔽日也只是一根藤而已。

可朕想当仁君。

皇上当真仁义,以身伺虎,日削月割,百姓的姓名都可拱手让出成全您一世贤名。

皇上脸上有些难堪:先生,别这样说。

谢慈接了名单,也贴在屏风上。

皇上望着那满目疮痍的两张纸,可能一时尚未意识到那繁杂的线条都意味着什么。

直到赵德喜碎步跑进来向皇上禀告:陛下,霍指挥使求见。

谢慈撇了他一眼:霍春雷能把你吓出一头汗?赵德喜可能是真吓着了,从谢慈的角度,能看到他颤抖的下唇。

他说:霍指挥使是带着人来的,现已将朝晖殿围住了。

皇上霍然起身。

谢慈一把按住赵德喜的肩膀。

赵德喜双膝一软,差点当场磕下。

谢慈说:稳住,他带了多少人?赵德喜说:二十余人,趁着城门换防的间隙,凭借陛下您的特赦令牌,堂而皇之进来的。

不仅没有受到阻拦,也没有惊动禁军。

皇上心里有了不妙的猜想,不敢置信:霍指挥使不会的。

沉稳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门外。

霍春雷扬声参拜:臣明镜司指挥使霍春雷,有紧急情报求见陛下!谢慈不发一言,掉头就退回了屏风后。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皇上从他的表情中理解了他的意思,稳坐在龙椅上,抬手:宣。

朝晖殿太空旷了,往日里总有宫娥和内监如众星捧月般的拥簇在皇上身边。

而今一个人没有,只一个伶仃的赵德喜,佝偻着背侍立在下。

明镜司指挥使当朝二品大员,一身朱玄的官袍上绣着半张狮子的脸,以金线绣其眼珠,耀目夺辉。

皇上望着他,道:明镜司呈上的名单朕已过目,霍指挥使还有何事奏报?霍春雷年纪不老,四十许的年岁,却长着一张精神勃发的脸,不蓄须,身形骠悍利落。

他转了一下头,目光直直的望向皇上身后的座屏,问道:是皇上您亲自过目,还是另有其人借皇上的名义指点江山?皇上沉了脸色:霍春雷,你拿朕当什么?霍春雷无惧:臣所说的,是朝中同僚的肺腑之言。

前几日,扬州城外劫杀南秦公主的刺客落网,谢次辅设局,明镜司配合,最终供词呈到了皇上手里。

自从那些刺客入京的那一刻起,皇上您与谢次辅之间那层牢不可破的关系,便已经公诸于天下了。

他们可以容忍皇上一直软弱好拿捏,但是不能容忍皇上一直被拿捏在别人手里。

皇上坦然说了句实话: 朕确实是一直深信谢先生,那又如何?霍春雷回答:冒犯皇帝是谋逆,清君侧是忠义。

皇上:那么,谁要清君侧?谁想当这位忠义之臣? 皇上此刻也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

霍春雷只带二十几个人进宫,是做不了所谓的忠义之臣。

谢慈之所以暂避,是还在等时候,确切的说是在等人。

霍春雷躬身道: 明镜司自成立之日起,顺天意,从皇命,不论朝局,不掺党政,只忠于皇上一人,而今日无论是谋逆,亦或是忠义。

臣率明镜司誓死护卫皇上周全。

皇上点头,说了几声好,道: 如此说来,霍指挥使是有可靠的情报了?霍春雷直视皇上的双眼:陛下,你实在是信错了人。

苏戎桂在府中吃完了女儿亲手奉的茶,换上了官服。

苏慎浓放置好茶杯,问了句:父亲要进宫面圣? 苏戎桂点头说: 京中又有案子了,皇上此刻应当证交头烂额呢,为父不放心,想去看一眼。

苏慎浓没有觉得异常,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便端着茶具出门。

然而刚走出门外,便见到兄苏秋高也一身整齐,腰间还配了剑,在外头等候。

,苏慎浓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兄长转脸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缩回身子,往柱子旁边躲了一下,错开了苏秋高的视线。

似乎是她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要这样做。

苏秋高在门外等到了父亲,父子俩一起相携上了马车,苏慎浓躲躲闪闪,在他们动身上车的那一刹那,看清兄长腰间粗布包裹下,露出了一截明黄色的穗子。

——那不是普通人的配剑,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苏秋高一介布衣,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去,哪里有面圣的资格。

马车载着父子俩往东边驶去。

苏慎浓手中还端着茶具,在门口的寒风中站了良久,猛然间身上一个激灵,浸透了冷汗的衣衫被风吹过,令她手脚既发冷又发寒,紫砂的茶杯落地,碎开了裂纹。

苏戎桂在车里拍着儿子的手臂,说:咱们的皇上,可以温和,可以软弱,可以谁都不信,但他不能只专信于一人。

苏秋高: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苏戎桂:谢慈人不在燕京,或许还在扬州,或许在回京的路上,等我门说服了皇上,在他踏进宫门之时,就是诛杀他的最好时机。

苏秋高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轻松:可是父亲,若是我们不能说服皇上呢?苏戎桂闭了一下眼睛:那为父只好祭出尚方宝剑和先帝的遗召了。

燕京今年还没有开始落雪,但已经四处都是霜染的薄白。

苏秋高缓缓道:可是父亲,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可指摘谢慈心怀反意。

苏戎桂道:他已经准备着手给朝廷洗牌了,难道还叫没有反意,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供词,不惜串通明镜司,手段及其卑劣。

他若是不除,朝堂上马上要染血了。

固然贪赃枉法之贼不少,但人不能像他那样杀……这一刀子割下去,我们至少需要十年的休养生息。

寂静无声的朝晖殿中,茶汤从湖中潺潺流出,发出悦耳咕咚的声音。

是谢慈在倒茶。

霍春雷一侧耳朵。

皇上对赵德喜吩咐:给霍指挥使上茶。

霍春雷却一扬手,说: 不必。

他翻了自己面前的一个空茶杯,递给赵德喜,说:待我向谢大人讨一杯茶喝,难得相交却不能同桌共饮,实乃憾事,如此,也不算失礼。

赵德喜接了茶杯,双手捧着到了后面,谢慈也不抬头看他一眼,直接舍了杯茶,却没有交到赵德喜手里,而是拉了芙蕖的手,让她的端着,又凑到她耳边悄言几句,拍了拍她:去吧。

赵德喜忙退开让路。

芙蕖手端茶杯,袅娜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殿中,朝着霍春雷走去。

霍春雷属实没想到有个女人在屋里,一向冷静的他忽然间闪了一下眼睛。

直到芙蕖靠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能说出话来。

芙蕖笑了笑,跪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我来给霍指挥使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