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在这个问题上并未多做纠结, 一问而过,他显然更关心此事的起因:你们怎么会交上手?芙蕖道:她们并非冲我而来。
她回望了一眼正在火中倾塌的书房,说:她们别有目的——就在这个房间里。
大火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苏府的人终于被惊动了。
下人们惊呼着扑火。
芙蕖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慎浓, 早已人事不知。
谢慈:她能毫不犹豫的毁掉这里, 想必此地于她们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
芙蕖轻声说:是啊,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 当然没有价值了……她低头,微微抬了一下左手, 从袖口处滚出一个四方匣子, 只巴掌大小, 檀木浮雕上已经染遍了她的血。
匣子滚到了谢慈的衣角旁。
谢慈抬手捞住。
芙蕖:我受这么严重的伤,差点搭上命去,若是一无所获,岂不太无能了。
谢慈用手指将匣子顶开一条缝, 里面躺着一枚玉珏, 从表面上看, 似乎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但却是刚刚那人的目的所在。
她们在这种时候, 深更半夜潜入苏府,取这么个小东西, 其中定有深意。
谢慈把东西笼进自己的袖中,一手横揽芙蕖的后肩,一手穿过她的膝弯,眼见苏府的下人们越来越多, 浓烟中乱做了一团, 谢慈便打算撤了。
芙蕖软绵绵垂着手, 头靠在他肩上,目光越过他耳畔垂下的凌乱发丝,看到了躺在冰冷石板上正昏睡的苏慎浓。
芙蕖拧住了他的肩头,说:别把她扔下。
谢慈一停,并不回头,说:她是苏家的嫡小姐,谁敢怠慢?芙蕖说:苏家都快没了,嫡小姐又值几个钱,若叫她在这躺上一宿,不用到明日这条命就交代了。
谢慈仍旧没有回头,抱着她越过了檐顶,出了苏府大门,踩在了空无一人的华阳大街上,一声口哨唤来了守在周遭暗处的部下。
谢慈简单吩咐了一句:带上苏家小姐。
自有人飞檐走壁翻进去,悄无声息地偷了人出来。
苏府一把大火控制不住,半条街上空都映红了天,布满了浓烟。
许多户人家都坐不住了,出门来看。
公主府上,栾深披了件衣裳,便骑马往这边赶来,路上,迎面正遇上谢慈,他驱马上前几步,到了谢慈面前,看清了他身上溅的斑斑血迹,便知是出事了,愕然问道:怎么回事?谢慈手上如珍似宝的护着一个人,停了一下,说:你既然来了,就去苏府看一看,苏戎桂最近有点想不开,但还不到他能死的时候。
栾深明白他的意思。
苏府起火或许另有隐情,但苏戎桂的命却是真切的悬在刀尖上,这样一场火烧下来,能摧毁的不仅仅是房屋。
栾深当下便顾不上问谢慈为何出现在此了。
苏府中。
苏戎桂的书房与苏秋高的院子挨的很近,控制不住的火势蔓延过去,苏夫人抱着自己丰腴的身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躲避着周围砸下来的木料,和四溅的火星子,冲着正堂哭喊——老爷,老爷你快出来啊!苏戎桂就在正堂中,可始终不见他仓惶出逃的身影。
所余不多的小厮们冒火冲进了火中,却是又独自冲了回来。
苏夫人满目急切的望着他们。
小厮嗓子都被熏的嘶哑:——老爷不肯出来。
苏夫人当即瘫软,既不哭,也不喊了,怔怔的淌下泪。
栾深感到苏府的时候,在一片混乱中,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混进了救火的人群中,径直来到了正堂,站在苏夫人身后,拦了一个丫鬟,问清了情况之后,一言不发,身影没进了火里。
苏戎桂正坐在案前等死,见了栾深,也没有任何惊诧之意。
栾深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耐与他多啰嗦,以他年轻力壮的体格,拖扯一把老骨头不费什么力气,将人从火中拽出来,扔在了院子里的鲤鱼池里。
鲤鱼池不过半人高。
苏夫人不顾冬日严寒,扑下水将苏戎桂护持在身前,心疼的擦着他脸上的脏迹。
栾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着嗓音道:枉你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你纵使有再大的罪过,也有国法定论,轮得到你自尽?苏戎桂被冬日里池下的冰水冲了一头,恢复了些许冷静,口唇冻得青紫,哆嗦着:一步行差踏错,万古罪孽深重,我该死……可家里妇孺无知可怜,若我一死能换些许宽宥……栾深瞧着这一院子的狼藉,以及手无寸铁的女子们——你办糊涂事的时候,怎不想想身后的家眷。
*远离了华阳大街西头的火光,谢慈把芙蕖抱回到自己房间,放在榻上。
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不见得有刻意的小心,但芙蕖身下一路都没感觉到颠簸。
冬寒十月,卧炉里总是温着炭火的。
谢慈走出去一会儿,再回到房间时,手上端了一只青瓷罐,他坐在边上,一掀盖,便流出了厚腻的药香。
是他私藏的外科圣药。
谢慈手指往她的肩上一搭,轻巧地解了她肩上挂着的衣裳,露出里面的刀口,帕子上沾了酒,谢慈折了帕子往她伤口上一盖。
芙蕖痛进了骨缝里,向后竭力扬起了颈子,痛呼声却尽数往下咽,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颤抖的呼吸声。
芙蕖眼前盯着缕金的床帐,感觉到伤口处一凉,帕子掀了,一块冷玉般的药膏涂抹上,痛感瞬间消了大半。
芙蕖正过脸,瞧见他的手指抚过她伤口周围的皮肤,玉白衬着凝脂,在昏黄的灯下,倒叫人一时看晃了眼。
谢慈察觉到她一动不动的目光,低着头,略一抬眼,问道:你在想什么?芙蕖没有回答,目光逐渐从虚渺落到了实处,去捉他的手指。
谢慈不避不闪,放软了力道,让她握着,指尖黏腻的药膏沾在了芙蕖的掌心里,芙蕖一点也不嫌弃,一点一点给擦干净了。
芙蕖比较了两个人的手指。
她的手要更软一些,柔弱无骨,顺着他的指尖,慢慢的缠饶上去,谢慈的手虽然欣长好看,但薄薄的皮肉下,藏着淬炼过的筋骨,握在手心,能感受到韧性十足。
芙蕖捉住了就不想撒手。
她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十分专注,全部落在了面前交缠的两只手上。
谢慈只觉得绵软温润,这种感觉曾经有过,但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似的要命,令他浑身都绷紧了弦,蓄势待发,除了手。
谢慈又问了一遍:在想什么?芙蕖心里想的话不敢说出来。
她对着面前这样一只手,忽然心里起了些许偏执。
这应该是属于她的。
不仅只是一双手,还包括别的,包括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包括每一寸皮/肉骨骼——都应该是她的。
谢慈黑色的袖口中藏着他白皙劲瘦的臂腕。
芙蕖的目光犹如实质,顺着那一丝缝隙,攀了进去。
谢慈第三次问:你在想什么?芙蕖倏地撒开了他的手,转而往他的怀中探去。
谢慈向后一靠,倚上了床架子,芙蕖的手探进了他柔软的胸腹部,略作停留,掏出了那枚从苏府带出来的匣子,拎出了里面的玉珏。
谢慈对她方才掏的那一下权作不知,好似被小猫爪子挠了似的,只当是她在使坏。
注意力转到那枚玉珏上,方才在苏府没来得及细看,翠玉的底子上雕着繁复的纹饰,芙蕖用眼睛描摹了一遍,却也没看明白。
她便问谢慈:这是什么?谢慈瞄了一眼,说:等摹下来再看……她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东西不见了。
芙蕖:她们一定会想到我。
谢慈停顿了一下,问道:她们是谁?他如此问便是确定芙蕖知道内情。
芙蕖将玉珏绕在手指,说:我确实认识她,等明日,我们去走一遭太平赌坊。
……芙蕖才搬出去睡了一晚,又被挪回了正室。
谢慈拿着玉珏去了书房,竹安煎了药给她服用,芙蕖喝完了药,嘴里含着糖梅,走到了那座卧炉前,她的手使不上劲,便命人抬开了盖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
安神香的味道很淡了。
这证明,在她离开的那一晚,谢慈没有再继续用香。
芙蕖捡了一只团扇,挥着面前炉子里的味道,懒洋洋的说:有意思啊,我在的时候,你们主子便睡不好非要点安神香,我一不在了,他就能睡得好了?屋子里没旁人,只有竹安和吉照。
竹安是个圆滑人,说话办事都漂亮。
但吉照实诚沉默,天生的不会说谎。
芙蕖点了她的名字:你来告诉我,你主子最近睡得好不好?吉照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垂手侍立着,听了这话,回道:不好。
芙蕖:不好?吉照说:是,安神香对主子已经不起作用了,即使用过了量,也与寻常无异。
芙蕖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心里往下坠了一下,问道:多久了?吉照说:半年多了。
芙蕖搁下了扇子,半天没再出声。
吉照见她没别的话要问了,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晚一些时候,谢慈摹出了玉珏上的图案,卷在一张羊皮纸里,带回房间。
彼时,芙蕖已经听到更漏声逐渐从浊转清,算计着是快到卯时了,但外面仍是漆黑一片。
谢慈移了灯在床前,芙蕖撑起了身体,谢慈将画纸摊开在她的膝上。
芙蕖歪了一下头,费了半天劲,才分辨出正反方向,但该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什么东西?她问。
有山,有水。
谢慈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说:像地图。
作者有话说:不是新副本,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