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身后跟着人, 到后院去见了苏慎浓。
苏慎浓从昨晚就开始等她,却被告知身体不适,昏沉不醒, 此刻一见面, 便有些关切的打量她的神色。
芙蕖最善读人的眼神, 说:放心,我没事。
苏慎浓见她的脸上重新带了血色, 想是恢复的不错,稍稍放心了些, 说起了正事:我记起来了, 你给我看的那张地图, 山脉和河流的走势,像是我们家祖宅那边的一座后山,我早些年还小的时候,曾经陪着父兄会想祭祖, 便跟着老家的姐妹们, 去揽过风光……你走之后, 我又仔细一回想, 我兄长的那枚玉珏, 正是那次祭祖之后,才出现在他身上的。
我说的这些, 希望能帮到你。
芙蕖乍一听,暂且还理不清思路,但嘴上先谢道:一定有用的,多谢你据实相告。
她一打眼便看到苏慎浓身后的床铺已经都整理好了。
是彻头彻尾的整理, 被褥都收了起来。
芙蕖问:你要走了?、苏慎浓说:圣上对苏家的处置传下来了。
看来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 发生了不少事。
芙蕖详细问了几句。
苏家是由皇上亲自定的罪。
圣旨传进苏家, 斥责苏戎桂年老昏聩,受人挑唆,识人不明,家宅内患,以至于犯下糊涂大罪,虽罪大恶极,却情有可原。
苏戎桂被罚出燕京,贬为蜀地小官,家眷可赦,但必须留于燕京为质,不可随行。
皇上到底是顾念苏戎桂过往多年的真心辅佐。
留苏家的家眷在燕京,也是避免妇孺受苦,蜀地那种地方,自古乱的很,多为罪人流放服役的所在,对于苏戎桂那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惩罚也不算轻了,不知能否撑过来。
芙蕖高兴的是,苏慎浓不必颠簸劳苦,她说:也好,你母亲遭逢变故,正是伤心的时候,你既要尽孝,多陪陪母亲也是一样的。
苏慎浓通情达理:我领情,领你的情,也领皇上的情……其实也应该领谢大人的情。
芙蕖有些意外:怎么,他也在这件事上出力了?苏慎浓摇头,苦笑着说:他没有出力,就是最大的恩情了。
世人皆知谢大人执法严苛,若他主张处置,那便是我家的灭顶之灾。
说得倒也没错。
谢慈与苏戎桂针锋相对多年,如今苏家一朝落尽泥土中,他没上去踩一脚算是能容人了。
苏慎浓告知了芙蕖那地图所在的位置,便了结了在谢府的心事,她来时没有带任何东西,走的时候,芙蕖没什么可送的,便随手将自己的一罐糖梅送了她。
苏慎浓道谢,告辞。
芙蕖在府门口送她离去,转身尝试着往棠荷苑的方向走,才刚进了游廊,身后一直跟着的吉照便上前一步,拦了她的去路,说:请姑娘回房。
谢慈说到做到。
说翻脸就翻脸,半点也不含糊。
芙蕖形容软禁,被拘在了他身边。
梳洗完毕,芙蕖坐在床沿上,眼睁睁看着他从匣子中挖了安神香,洒在卧炉里,点上火。
、他现在做这些,已经不避讳人了,更不屑于找旁的理由。
芙蕖:我才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
谢慈:多睡觉就对你的身体好。
芙蕖望着那炉子里缓缓升起的青烟,说:照你这么个用法,我迟早会睡死吧。
谢慈说:不会,有我盯着呢。
他现在几乎是做到了油盐不进。
芙蕖有心想要和他周旋讲理,但是安神香不讲道理,药劲一上来,她的困意也跟着爬上来,即使强撑着不肯闭眼,脑子里却也没了平日里的机敏。
她靠着引枕,头疼的喘息。
谢慈低沉的嗓音就贴在她的耳边:困了就睡。
芙蕖摇了一下头,坚定道:不。
谢慈上手卸了她头上的簪饰,发现她发间竟还藏着他的那支墨玉素簪,拿在手里愣了一会,浅浅的叹了口气。
头脑与身体博弈的下场就是两头都不落好。
脑子里越发像裹了浆糊一样难受。
身体也逐渐软了下来,甚至连动动手指都觉得难。
谢慈手指在她头部的经络上,力道适中地摁着,如同蛊惑一样,贴着她的耳畔,哄着:睡吧。
芙蕖终于抵挡不住这困意,放纵意识涣散到虚空中,临闭眼之前,她还念着一桩事,说出来:我的梅子没了。
谢慈应了:等你醒了,就有了。
芙蕖:多买些。
谢慈徐徐的说:少吃些吧,仔细牙疼……然后,她就睡着了。
芙蕖睡醒过后,该撂下的都忘到了脑后,唯独要梅子一事没望。
次日午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枕边一罐满满的糖梅。
芙蕖捻了一颗进嘴里。
依旧甜,但好像比从前淡了一些,外面的糖霜是新裹的,还没干透,许是外面新做的,芙蕖没有起疑,一连在嘴里塞了五六颗,才意犹未尽的将罐子收了起来,妥善安置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赤脚踩在厚实温软的西域地毯上,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
外面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净了,只有梧桐树上盖了一层素白的新衣,以及房顶瓦上厚重又洁白的雪,映着正午耀眼的日光,滴滴答答的结成了水,落成了一片帘幕。
谢慈不在。
芙蕖不问他去哪了,问也没有意思,便坐在窗台上看融化的雪水落在地上溅起四散的水珠。
下雪的天气,她只穿了一层单薄的中衣,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
但是冷也不想动。
直到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赶来。
谢慈回到院子里,走到窗前,从外面挡住了寒风,对她说:会着凉。
芙蕖说:我不想睡了,不想再闻安神香的味道。
她已经做好了漫长的扯皮的准备,没想到的是,谢慈竟然非一般的好商量,当下就点了头,说:好,那以后不用了。
芙蕖甚至一瞬间怀疑其中有阴谋。
但是谢慈说不用了,就是真的不用,连卧炉都被抬了出去,不知扔收到了哪个角落里。
可芙蕖还是不被允许离开房间。
谢慈办正事的地方从书房挪到了卧室。
谢慈这段时间有的忙,他根据苏慎浓给出的线索,很快在地图上锁定了位置,宿州苏家老宅附近的一座山。
详细的地图派人前往宿州探查绘制了。
芙蕖抱着手炉,身上披了厚厚的毯子,仍然有些发冷,问道:我们要去走一趟吗?谢慈说不:我说过了,现在的情势下,很多事都不必我们亲力亲为。
芙蕖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切真的快要结束了。
芙蕖过了午后便昏昏沉沉的想睡觉,明明撤去了安神香,还是控制不住的发困,芙蕖起初没在意,以为是药劲还没过,抱着琉璃罐子,嗑了几只糖梅,瞥见谢慈不知什么时候静静投过来的目光,芙蕖叼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动了动身子,慢手慢脚的挪了过去,贴近了,碰了碰他的唇。
谢慈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
芙蕖的口中还含着梅子,她得寸进尺,直接将那梅子送进了谢慈的嘴里,谢慈顶在齿尖,咬了下去,下一刻,却皱起了没。
芙蕖问:怎么?谢慈慢慢的嚼着,直到完全咽下,说:太甜了。
芙蕖有些纳闷低头看着怀中的罐子,说:甜吗,我怎么不觉得,好像觉得比以前还淡了些呢!那刚满上的琉璃罐子已经空出了两指,谢慈再次说道:你克制些吧。
芙蕖也知自己有些失了节制,扣上罐子,摆在一边,午后趁着阳光正好,小憩了一会儿,明明歇得很随意,结果一睁眼又是一片烛影。
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好像能睡满十个时辰。
一定是安神香的后劲太大了,芙蕖捏着眉心,有些烦闷。
谢慈在书房前僻静的院子里,见了风尘仆仆从扬州赶回来的属下。
是他前段日子派回去调查鼓瑟令的心腹。
但是这位心腹不是一个人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女人,而且并不陌生,是盈盈。
谢慈还没听他的禀告,见了盈盈的身影,先皱起了眉,道:我有召人到燕京么?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让属下后背瞬间淌下了汗。
这仿佛是要问罪的语气。
属下忙说:是盈盈姑娘有事要向您禀告,事关鼓瑟令,属下不敢擅自做主,盈盈姑娘一定要见了您肯说。
盈盈袖手远远的站着,谢府中的规矩她不是不知,但却选择了枉顾。
谢慈轻轻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同意她上前。
盈盈有些迫不及待的靠近,跪倒在他脚下,一面请罪,一面从袖中摸出了那枚让谢府上下伤透了脑筋的令牌。
正是能调动谢老侯爷遗留旧人的鼓瑟令。
谢慈接在手里,沉甸甸的,闻到了上面沾染的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
他的心也沉下了些许,问:从哪里找到的?盈盈说:是您院子里,埋在树下的梨花酿,那酒原本是芙蕖所制,她就将令牌藏在了酒里,逃过了所有人的搜查。
谢慈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盈盈道:前些日子,她独自一人回别院的时候,我便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发现了异样。
芙蕖与钟叔原本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可忽然有一日,他们莫名亲近了起来,多次在院中单独相见,似乎在密谋什么,我便留了心。
直到前些日子,您派回去的人盯上了钟叔,我便猜这消息对您或许有用。
请恕属下擅自进京。
谢慈挑眼看向一侧的心腹。
那心腹低头说道:此番行动顺利,也多亏了盈盈姑娘在旧寨里的襄助。
谢慈手中将鼓瑟令把弄了一番,忽地扔回了心腹的怀里,说:从哪里拿的,放回到哪里,此事我不说,谁也不许外传。
那位正病了,也别让她捉到风声,那些听从鼓瑟令调遣的人,让他们给我安安分分原地待着,别到我面前来找死。
盈盈倏地抬头,惊愕的望着他。
心腹愣在原地,连应是都不会了,磕巴道:可是,可是……那酒已……那酒坛子都已经砸碎了,碎成了渣渣,拼都拼不到一起去。
哪还能放回原处?谢慈扇子敲在他的脑门上,毫不留情:走之前我怎么交代你的?属下想起来了,道:您吩咐行事稍微留些分寸,任何发现都要先回了您再做处置……谢慈手下不爱用笨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聪明且机敏的。
属下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慈那忽然之间彻底扭转的态度,明显是猜到了鼓瑟令背后的主子可能与那位有关联,才松了口,改了主意。
可迟钝如他,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属下忍不住问:主子是如何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