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芙蕖眸子一沉, 只有一张床。
她心里忽然起了个猜测——他这般不知避讳,他是不是想纳了我?芙蕖见过男人溺在脂粉堆里的德行,太平赌坊也有专门养的姐儿伺候那些夜宿的大人。
他们撕闹起来不知道避人, 芙蕖有时隔着帘子瞧上几眼, 腻得人连隔夜饭都兜不住。
她有时被恶心得狠了, 回到院子里,独自呆着, 忍不住会想——似乎从来没见过谢慈困于女色。
十七岁之前的谢慈几乎与她寸步不离。
芙蕖后来了解,男子开窍一般在十四五岁。
燕京好些高门大户里的公子爷, 会在嬷嬷的安排下, 挑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姑娘初试云雨。
谢慈身边没有过女人。
如果说有, 那就是小他八岁的芙蕖,成天傍在他身边溜溜达达无所事事。
他到底开窍了没有?离开之后,他身边养过别的女人么?这实在是猜不准的事儿。
谢府里不缺女人。
谢老侯爷当初养成的那么多女孩都留给了谢慈,谢慈若是想干点什么, 还是有的挑的。
可倒也不见府中哪个女孩和他过亲密。
妾不妾的, 芙蕖自己没什么所谓。
她这一辈子早就拴在谢慈身上。
她也不定有几年好活, 等回头得闲, 查到凤髓的解法, 她便祭了一身的血肉当药引,保他余生康乐, 他们此生就彻底诀别了。
只是,她不愿意以谢家妾的身份入土。
她只许给他这一辈子。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想当个自由自在的人。
若因孽障太多实在当不成人, 投胎当个鸟也行, 她要做一只北方的鹰隼, 终生不往南边去。
谢慈哪知道她这一会功夫都已经安排好下两辈子的事了。
芙蕖骤一回身,上前一步,伸手就要解他的衣带。
谢慈腰向后挪了半寸,竟躲开了。
芙蕖手指捞了个空,收回手,缓缓直起身子,道:一处歇着么,主子爷别单出一张嘴啊!灯一暗下来。
芙蕖便将暧昧拿捏在手心里。
谢慈:你熟练得很啊。
芙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芙蕖提裙坐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她贴上他胸口的时候,谢慈没有再躲,他瞥下眼,问:你说谁是猪?隔着一层单薄的骨肉,芙蕖听到他的心跳声乱了。
她抿开一抹很开心的笑,说:我是。
谢慈莫名其妙:你笑什么?芙蕖瞧着他肃然危坐的模样很能唬人,但他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女人一近身,他在慌。
芙蕖收了笑,正打算开口,忽听见外面不远处的守卫齐齐呼道:将军荆韬在门外停住脚步,瞧帐内未点灯,许是怕撞上不该看见的,并未靠近:小侯爷还没歇下吧。
荆韬明显有事立刻要谈,歇没歇下他也要出去迎一下。
谢慈把芙蕖的腰身轻轻一推,芙蕖顺势从他身上爬起,只觉得他的手指无意中勾在她的衣带上,缠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芙蕖把头偏向里侧,不出声。
谢慈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没再招惹她,出去了。
营里今晚忙着清点伤病和战备,身着轻甲的士兵们在火光中经过。
荆韬带着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踢开脚下的荒草根,给谢慈递了酒,道:今年剩最后几坛子的糙米酒了,新酒还埋在地底下,等着秋冬时节起出来正好驱寒……这口味,你喝的惯吗?说实话,不大习惯。
谢慈道:我不是个好酒的人。
他今天喝的已经够多了,要不然怎么解释刚才芙蕖贴上来时,他内心几欲燃烧起来的冲动。
谢侯——老侯爷,是他当年亲手酿了北境的第一坛糙酒。
谢慈唔了一声,不作何反应,把他那阴魂不散徘徊在北境的死爹当过耳旁风挥赶出了脑子。
心里在想:北境的夜里可真凉快啊。
一身的燥热都消去了不少。
当年他狼狈回燕京奔丧,在先帝面前撒手卸了所有兵权,我知他心里痛苦,一直挂念着他,直到两年后,听闻他娶了位新夫人,并很快有了身孕,我才渐渐放下心,以为他想开了。
火光明灭映着谢慈的脸。
谢慈又心想:他那人渣一样的爹竟然还有福气连娶两任贤惠的妻子,可见老天果然不开眼。
你姐姐生下来的那天,其实我在场。
谢慈的思路顺着他的话,想到了谢太妃。
他那长姐生在北境,荆韬身为他爹的心腹,多半在场陪着,有什么稀奇?他睨了一眼荆韬,觉得这老头可能是喝迷糊了,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继夫人生产的那天,恰好我终于得了允准回京述职,我故意绕路去了趟扬州,身上带着北境兄弟们准备的贺礼,拜访了谢老侯爷的扬州别院。
荆韬停顿了一下,说:我在后花园里,亲眼见到老侯爷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死在河里。
谢慈浑身猛的一激灵,意识到,他说的姐姐不是谢太妃,而是他那出生不过一天便被亲父残忍害死的姐姐。
一母同胞真正的亲姐姐。
荆韬仍在喋喋不休:……当时我控制不住自己,和老侯爷大吵了一架,转身回了北境,身上的贺礼也没送出去。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破旧的布包,约半尺见方,相当厚实。
谢慈瞧着那布包被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荆韬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老侯爷,从此以后,我守北境,他困燕京,几乎断了音讯,贺礼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直到今日你来。
谢慈略做迟疑,但还是结果了那布包,一层一层的揭开,里面是一张保存晚好的白虎皮。
展开细看,是白虎皮制成的婴儿襁褓,皮毛光滑柔顺,里子用的很细腻的缎,上面绣着一副千福图。
荆韬道:这是北境兄弟们的家眷们,凑在一起,一针一线绣成的,千家绣,纳千福,他们都希望谢老侯爷的新生血脉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谢慈将那虎皮撑在手心里端详,良久后,开口道:我那姐姐命薄,担不起诸位的苦心。
荆韬道:你把它拿走吧。
谢慈将虎皮仔细叠好,说:可惜我那姐姐没有坟冢,也没有名字,烧都没地方烧去。
荆韬望着他,说:你出生时我也听着信了,但却没再上门贺喜,我瞧你提起老侯爷时不冷不热的,想必他也没怎么好好待你。
谢慈不否认:到底大将军眼光毒辣,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隐瞒,我们的父子情缘从来只在那么一声称呼上,说亲道热罢了,都是做戏给外人看的。
荆韬了然,说:在老侯爷过世前的一个月,我终于收到了他的私信。
他说你于朝堂上崭露头角,看似风光无两,实则危如累卵,他托我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将来在你危殆之时,务必关照你一二。
谢慈脑子里理解了这话的意思,实际上心里还未品出滋味,他顺口道:有劳大将军费心了,我想我用不着那一天。
说笑,他身在燕京,总揽内阁大权,若叫一个边境武将关照上,不是造反也成造反了。
小皇帝还能睡得着觉么?北境于他而言,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
谢尚之于他,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身份。
他犯不上承他的情。
荆韬觑着他的表情,竟能体会到他心里的想法,无奈叹气,道:也罢,明日,我打算派神凫打进那三个村子,一探究竟。
谢大人,你是打算留在营里等消息,还是同行?谢慈毫不迟疑道:同行。
北境一行,不能白来。
在陈宝愈布的局中,该到了他这颗棋子派上用场的时候了。